維多利亞小心翼翼地試著坐起來,她覺得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張床上——是張很硬的床。她的頭很痛,又很暈眩,她仍然覺得昏昏欲睡,非常昏昏沉沉……就是因為紮的那一針,他們給她注射了一針藥水,他們一直在給她注射麻醉藥!


    她仍然覺得處於半麻醉狀態。


    可是,不論怎麽說,他們沒有殺死她。(為什麽?)這總算還好。這位仍然處於半麻醉狀態的維多利亞想道,現在最好是睡覺,於是,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她又醒過來時,覺得頭腦清醒多了。這時已是白天了,她可以看得清楚些,自己究竟是在什麽地方。


    她正躺在一間屋子裏,房間雖小,但屋頂很高。牆壁是淺灰色,又帶著點綠色,很不協調,看上去很不舒服。地是夯實了的泥土地。屋內僅有的幾件家具看來就是她現在正躺在上麵的這張床,不知是誰給她身上蓋了條破毯子。此外就是一張搖搖晃晃的破桌子,上麵有個掉了很多瓷的破搪瓷盆,下麵有個鋅桶。房間裏隻有一個窗戶,上麵裝著木頭格子。維多利亞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向窗戶走去。這時,頭痛得很厲害,心裏覺得十分奇怪。透過木格,她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外麵是座花園,花園後麵是一片椰林。這座花園雖然會遭到英國郊區房主的蔑視,但以東方標準衡量,仍不失為漂亮宜人。花園中有大片的桔紅色的金盞花,有一些土黃色的桉樹,還有相當纖弱的檉柳。


    一個臉上刺著藍色花紋的男孩,手腕和腳腕上戴著一大堆鐲子,正在蹦蹦跳跳地玩球,用鼻音高聲哼著什麽歌,如同遠處有人吹奏風笛一般。


    維多利亞轉過身來看看房門。這扇門又高大又結實。她向房門走去,心中沒存多少希望地拉了拉門。門早就上了鎖。於是,她又走回來,坐在床邊上。


    她現在在什麽地方?不在巴格達,這是毫無疑問的。下一步她應該採取什麽行動呢?


    過了一兩分鍾,她猛然意識到,最後那個問題根本無法考慮。更加嚴重的是,別人準備對她採取什麽行動呢?她十分不安地想起了達金先生對她的告誡,可以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向對方和盤托出。不過,在她昏迷不醒時,他們可能早已把她的秘密全部掏走了。


    但是,不管怎麽樣,維多利亞感到慶幸:她還活著。如果她能活到愛德華找到她的時候,愛德華發現她失蹤了以後,會採取什麽行動呢?他會去找達金先生嗎?他會自己單獨行動嗎?他會嚇唬凱薩琳,強迫她說出真情嗎?他究竟會不會懷疑凱薩琳呢?維多利亞愈是幻想出一幅愛德華確實在採取行動的畫麵,愛德華的形象愈是變得模糊不清,最後變成一個沒頭沒臉的幻影。愛德華究竟聰明到什麽程度呢?這個問題是非常重要的。愛德華值得崇拜,愛德華富有魅力。可是,愛德華有頭腦嗎?因為,問題十分清楚,在她處於目前的危境之際,最最需要的是頭腦。


    達金先生當然有這樣的頭腦。但是,他是否有這樣的打算呢?他是否會把她的名字從他腦袋中的那本花名冊上劃掉,登記上輸了一分,然後再在後麵寫上“祝你安息”呢?對於達金先生來說,她隻不過是他大批下屬當中的一員。他也是碰運氣的,如果湊巧不走運,也就隻好認了。她看不出達金先生會採取行動來救她脫險。不管怎麽說,他以前曾經警告過自己。


    賴斯波恩博士也警告過她。(警告她呢,還是威脅她?)而且,在她表示拒不理睬這種威脅之後,他們沒有延宕,很快就把這種威脅付諸實施了……


    維多利亞再一次想道,不過,我還活著。她打定主意要看到事情光明的一麵。


    這時,外麵傳來了腳步聲,逐漸由遠及近了。接著是一把特大號鑰匙在生了鏽的鎖裏轉動的聲音。”房門先是吱吱嘎嘎地響了幾聲,然後打開了。門口出現了一個阿拉伯人,手中托著一個舊錫盤,上麵放著幾個碟子。


    看來,他情緒很高。他滿麵堆笑,說了幾句她根本聽不懂的阿拉伯話,最後,放下盤子,把嘴張開,往下指了指喉嚨,轉身走出房間,隨手鎖上了門。


    維多利亞挺感興趣地走到盤子跟前。上麵有一大碗米飯,一碟象是捲起來的捲心菜葉子,一大片阿拉伯麵包,還有一罐水,一個杯子。


    維多利亞先喝了一大杯水,然後開始吃米飯,麵包,再吃捲心菜葉子,這些葉子有股特殊的燒排骨的味道。她把盤子上的食物全部吃光以後,覺得好得多了。


    她盡最大努力來把這段往事回憶清楚。她是被人用三氯甲烷麻醉過去以後遭到綁架的。那是什麽時候呢?想到這一點,她感到最記不清楚。她記得,自己有好幾次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又昏昏沉沉地醒過來。據此判斷,她是幾天以前被綁架的。她已經被人帶出了巴格達——在哪兒呢?這又是無法弄清楚的一件事。由於她一點兒也不懂阿拉伯語,即使問個問題,也是不可能的。她沒法弄清楚,自己是在什麽地方,不知道任何人的名字,也不知道這一天是哪月哪日。


    幾個小時過去了,她的心情一直非常煩惱。


    晚上,那個看守又來了,又端來一盤食物。這一次有兩個婦女同來。她們穿著褪了色的黑衣服,臉用麵紗遮蓋起來,她們沒有走進房間,而是站在門口,其中一個,懷中抱著一個嬰兒。她們站在那兒,咯咯地笑個不停。維多利亞感覺到,她們在透過薄薄的麵紗端詳著自己。在這裏囚禁著一個歐洲女子,她們覺得十分令人興奮,又非常有趣。


    維多利亞先對她們講了幾句英語,又講了幾句法語。但是,她們隻是咯咯地笑。她覺得,跟與自己同是一樣的女人沒法交談,真是咄咄怪事。於是,她既緩慢又吃力地說出幾個剛學到的阿拉伯字:


    “真主保佑。”


    話剛出口,對方馬上十分高興、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串阿拉伯話。她們一邊說著,一邊激動地點著頭。維多利亞朝她們走過去,但是,那個阿拉伯僕人(或許他是別的什麽身份的人)很快後退幾步,擋住了她的去路。他對那兩個婦女示意,要她們回去,自己也走了出去,隨手把門關上,鎖了起來。出去之前,他對維多利亞說了一個阿拉伯字,接連重複了幾次。


    “布克拉——布克拉……”


    維多利亞以前聽見過這個字,意思是明天。


    她又坐在床上,思索起來。明天?明天可能有人要來,也可能要發生什麽事情。明天,她的監禁期可能就要結束了(或許不會結束?)——或者說,如果真正結束,她自己這一生也就了結了。把前前後後通盤考慮一番之後,維多利亞很不喜歡明天這個字眼。她十分清楚地感覺到,如果明天她是到了別處,一切便會好得多了。


    但是,離開這裏有可能嗎?這是她第一次全神貫注地考慮這個問題。她首先走到房門那兒,仔細地察看了一番門鎖。在這兒打不了什麽主意。這不是那種用發卡可以撥開的鎖——而且,即使能用發卡撥開,她也十分懷疑,自己是否真地能用發卡撥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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