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同情地點了點頭,愛德華又痛苦地說了下去:“接不上碴兒,一點也摸不著頭緒。戰時還可以,你可以以高昂的熱情去戰鬥。比方說,我獲得了飛行優異十字勳章。可是現在,哼,我可以把自己從地圖上勾銷了。”


    “可是,應該──”


    維多利亞突然停住了。她感到難以用言語來表達這樣一種想法,即一個人具備獲得飛行優異十字勳章的優秀品質,在二十世紀的第五十個年頭應該有個適當的位置。


    “這使我情緒相當低沉,”愛德華說,“我是說一無是處。啊,我最好還是趕快走吧。我想說,你如果不介意……也許這是很不禮貌的……如果我隻是……”


    正當維多利亞吃驚地睜大眼睛,紅著臉結結巴巴想說什麽的時候,愛德華拿出了個小照相機。


    “我想給你照張快相。我明天就要到巴格達去了。”


    “到巴格達去?”維多利亞非常掃興地叫了起來。


    “是的。我是說我希望現在……不去。今天一大早我是高高興興地想去。我想離開這個國家,所以才接受了這個工作。”


    “什麽樣的工作?”


    “說起來,可真夠人幹的。文化一一詩,都是這方麵的事情。我的上司是個叫賴斯波恩的博士,他的名字後麵有一大串頭銜。他跟你說話的時候,總是兩眼透過夾鼻眼鏡深情地盯著你。他極其熱衷於改革社會的活動,為此四處宣傳。他在邊遠的地方開了幾個書店一在巴格達也要開一個。他讓人把莎士比亞、彌爾頓的著作分別譯成阿拉伯文、庫爾德文、波斯文和亞美尼亞文,這些書可以隨時買到。我想他這樣子太傻了,你可以看到英國文化協會也在各處幹著類似的事。不過,他還是要這麽幹。他總算給了我工作幹,所以我不該埋怨。”


    “你到底做什麽工作呢?”維多利亞問道。


    “噢,歸結起來說,就是作那個老傢夥手下,一個唯唯諾諾的人,一個打雜的;買票,預定座位,填寫護照表格,把他所有那些令人討厭的詩稿整理裝箱,東跑西顛,什麽地方都得去。我猜想我們到那兒是去搞親善運動的──那是一個受到稱讚的青年運動——各民族的青年人都聚集到一起,共同努力來改革社會。”愛德華的語調越來越低沉,“坦白講,這個工作夠人嗆吧?”


    維多利亞沒法說出什麽鼓勵的話。


    “現在,”愛德華說,“如果你不十分介意的話,一次是側著身子,一次是正麵看我。嘿,太好了——”


    照相機哢嚓、哢嚓響了兩下,維多利亞顯得十分愉快,而且有些自鳴得意,一個年輕的女子使富於吸引力的男子對她產生了好感時,都是如此,


    “可是太不是時候了,我剛剛遇到了你,就得離開了,”愛德華說,“我現在是三心二意的,又想去,又想放棄這個機會——可是我又想,臨走了這樣做不怎麽合適——而且,那些令人討厭的表格、簽證什麽的都辦好了。那兒的工作不太會令人感到愉快,你說是嗎?”


    “也許不會象你想像的那麽糟糕,”維多利亞安慰他說。“很難說,”愛德華表示懷疑。“奇怪的是,”他又補充說,“我有一種感覺,其中有什麽事情有些可疑。”


    “可疑?”


    “是的,不真實。不要問我為什麽。我也沒有什麽理由。一個人有時候會有這種感覺的。有一次關於機油的事兒,我就有這樣的感覺。折騰了半天,果然發現,在備用齒輪泵中插進去了一個墊圈。”


    愛德華用的這些技術術語使得維多利亞難以理解,但是大概意思她還是明白了。


    “你認為賴斯波恩他是個冒牌貨嗎?”


    “看不出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是說他非常值得人尊敬,很有學問,是好幾個協會的成員——一經常跟大主教們、大學校長們聚會。不,這隻是一種感覺——時間會證實的。再見,希望你也能來。”


    “我也希望去,”維多利亞說。


    “你現在打算幹什麽?”


    “到高爾大街的聖·吉爾德裏克辦事處去找個工作,”維多利亞抑鬱不歡地說。


    “再見吧,維多利亞。分離,就意味著死亡。”1愛德華用地道的英國口音補充說。“那些法國佬懂得這一套。我們英國人隻知道嘮嘮叨叨,說分手的時候,既甜蜜又痛苦——真是蠢蛋。”


    --------


    1此句是用法語講的。——譯者注


    “再見,愛德華,祝你走運。”


    “我估計你不會想念我的。”


    “我會的。”


    “你跟我從前見到過的所有的姑娘們都是截然不同的……但願……”這時,大鍾走到一刻鍾的地方敲響了,愛德華說:“噢,見鬼!我得趕緊飛跑……”他的身影立刻消逝,被倫敦這個巨大的城市吞沒了。維多利亞仍然坐在凳子上,陷入了沉思。她意識到頭腦中有兩條鮮明的思路。


    一條是聯想到羅密歐與朱麗葉。她覺得,她和愛德華有點處於這不幸的一對的地位,雖然羅密歐和朱麗葉也許曾用上等人的語言表達過愛慕之情。可是,維多利亞想,他們的處境是相同的。初次相遇,一見傾心——遭到嚴重挫折——兩顆相愛的心各奔一方。這時她的老保姆過去經常背誦的一首童謠卻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朱姆勃對愛麗絲說我愛你,


    愛麗絲對朱姆勃說我不相信你,


    如果你真地象你說得那樣愛我,


    你就不會到美國去,把我留在倫敦動物園裏。


    把美國換成巴格達再確切不過了!


    最後,維多利亞站了起來,把腿上的麵包渣兒撣掉,飛快地走出費茨詹姆斯公園,朝著高爾大街走去,維多利亞做出了兩個決定:第一個決定是,她(象朱麗葉一樣)愛上了這個年輕人,並打算和他結婚。


    維多利亞做出的第二個決定是,鑑於愛德華很快就會到達巴格達,她唯一的出路就是也到巴格達去,這時,她思想中占主導地位的問題是如何實現這個願望。這個願望,不論通過這種方式,或是那種方式,都能夠得到實現,關於這一點,維多利亞毫不懷疑。她是個性格樂觀、而又有魄力的年輕姑娘。


    分離是這樣的甜蜜,又是這樣的悲傷,她的這種感情和愛德華一樣強烈。


    “不管怎麽樣,”維多利亞自言自語地說,“我必須到巴格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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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薩沃伊旅館用對待老顧客的那種熱情接待了安娜·席勒小姐。他們問候了摩根賽爾先生的健康,並且向她保證,如果房間不理想,她盡管說一聲。因為安娜·席勒是美元的代表。


    席勒小姐洗了個澡,換好了衣服,給肯辛頓區的一個地方打了個電話,然後乘電梯下了樓,走出了旋轉門,叫了一輛出租汽車。汽車開過來,她上了車,讓司機開到邦德大街的卡梯爾珠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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