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正?裏江叫了叫他。


    “我們決定加入被害者參加製度的原因,除了剛才山部律師所講的以外,還有其他的。”


    “是什麽原因呢?”


    “這個嘛,”裏江以認真的眼神接著說:“我們想要死刑。”


    中原驚了一下,完全說不出話來,隻得看著裏江布滿皺紋的麵孔。


    她輕輕嘆了口氣。


    “你覺得這是不可能的吧。但是……即便是這樣我們也希望能判他死刑。當時知道被害者參加製度的時候,我們還知道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和檢察官無關,我們自己就可以進行求刑。照現在這樣下去,檢察官的求刑很可能就是無期徒刑。但是,我們想要死刑。我說山部律師,如果我們現在拜託您想要判他死刑,被委託的山部律師也是不能拒絕的吧。”


    山部點點頭。“確實是這樣。”


    “我們也很想聽到,”裏江對著中原說。“我們很想聽到要被告人死刑的話。如果最後沒有達成目標,我也要讓希望死刑的聲音響徹法庭。你能明白的吧,這種心情。”


    她的雙眼開始有點充血。看到這一幕,中原的心中不免有股氣往上湧。死刑——這就是中原和小夜子之前一直在追逐的東西嗎?


    律師,裏江對山部說。


    “之前的那個東西,我想給道正看看,沒問題的吧。”


    山部慢慢的點了點頭說:“沒有問題。”


    裏江從旁邊的打手提包裏拿出了一疊a4的文件。一端卡著一個大大的別針,看來差不多有十幾二十多頁吧。


    “那個日山,你還記得嗎?小夜子在女子大學時候的朋友。”


    “是日山千鶴子吧,當然記得。”


    今天還真是和那個名字有奇遇。中原說起了今天早上收到雜誌的事情。


    “還有那樣的雜誌啊,那回去的時候去書店買來看看好了。實際上守夜那天,我也和日山小姐有過交談,但聽說的是書,不是雜誌啊。”


    “書?”


    “是單行本。日山小姐說,小夜子有一份原稿無論如何都想出版,據說稿子馬上就要完成,不久就會交給她。那天日山小姐說,如果我希望能出版的話,那她也會盡一份力。心意確實難得,但卻發現最重要的原告找不到了。那個時候,小夜子平常使用的電腦在警察手裏,等電腦還回來以後,才在裏麵發現了這個。”


    中原接過稿件,第一頁上寫著標題。中原看了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標題寫著;《死刑廢止論的暴力》。


    “日山小姐所說的原稿,估計就是這個吧。”


    “好像是一篇巨作呢,可以看看嗎?”


    “嗯,當然了。”


    翻過第一頁,橫向排班的文字鱗次櫛比。開篇的“概要”,寫著下麵的內容:


    “有這麽一個孩子。他並不否定死刑廢止論。殺人是被法律所禁止的,而死刑這種製度則是國家在殺人,但是運營國家的確實人,也就是說這樣就和死刑製度相矛盾了——這樣的想法也是可以接受的。可能大部分的孩子都是這樣的想的吧。”


    之後,她又接著寫道:“我也曾是一個擁有這種想法的孩子之一。”


    中原從稿子上抬起了頭。


    “她,還寫了這樣的東西啊。”


    裏江眨了眨眼睛。


    “在小夜子的房間裏堆滿了各種書和資料,盡是些關於死刑和量刑之類的東西。看她也是費了不少功夫在寫書上啊。”


    中原重新看了看標題。“《死刑廢止論的暴力》……嗎?”


    “你要是看了這個,就會更明白我們的心情了。”


    “這個,能讓我先看看嗎?”


    “就是想讓你看看所以才拿過來的,還請你慢慢看。”


    “這份原稿也是打算在審判的時候作為材料提交的。”佐山說,“雖然你看了就知道,但其實那裏麵也寫了些關於你參加審判的經歷。雖然都使用了假名字,也是為了保護隱私,但如果你覺得還有什麽不妥的地方,還請一定要提出來。”


    “我知道了,我會仔細閱讀的。”


    中原把原稿收進了自己的包裏,之後又看向二人。


    “那封謝罪的信,是說從犯人的女兒和女婿那裏寄過來的是吧。”


    “是的,是夫妻二人聯名的信件。但是僅從文麵上來看,寫信的應該是丈夫才對。”山部回答。


    嗯……中原點點頭。


    “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嗎?罪犯家屬給受害者家屬寫信道歉這樣的事情。”


    “也不能說沒有,隻是——”山部說到一半,停了下來,撓了撓頭髮。“這種信,一般都是被告的父母寫的比較多。自己的孩子犯了罪,父母會覺得有責任吧。但是子女寫信的事情還真是不多。”


    “更不用說還不是親生父母呢……”


    山部念念有詞,“這種事情我是沒有見到過。”


    “聽說是醫生吧。”


    山部瞪圓了眼睛。“您真是了解了不少啊。正是那樣,他是名醫生。”


    “是那時候來找我的刑警告訴我的。既然是醫生的話,那經濟方麵應該不困難啊。”


    “應該是這樣的。嗯,我從和警察相關的人那裏聽說——”山部說著從包裏拿出了一個小筆記本。“他在慶明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上班。靜岡縣富士宮市出身,老家好像也比較富裕。妻子和被告人一樣,是富山縣出身。結婚之前在神奈川縣的一家公司工作。她和被告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麵了,距離上一次見麵已經相隔了超過兩年之久。至於為什麽要幫助嶽父,這背後可能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因素。這些事情,也會影響最後的審判吧。”


    聽了山部的話,中原感覺事情似乎沒有那麽簡單了。中原至今都沒有想到過犯罪者的家屬。當時的蛭川有個弟弟,但是在審判的時候一直都沒有露過麵,也沒有去做情狀證人。


    之後,中原喝光了杯中剩下的咖啡,詢問了對方的近況。小夜子的父親宗一貌似身體不行了,所以今天才沒有一同前來。


    “小夜子出事以來,他一下子老了好多。體重也掉了五公斤左右。”


    “這樣個不好啊。為了挺過審判這一關,也好好好照顧身體啊。”


    “嗯,是啊。道正你的關心,我回去以後會轉達的。”


    中原放下了杯子。其實說來,當時在愛美的審判的時候,自己和小夜子都一下子瘦了不少。


    和裏江他們分別後,中原在回家前去經常光顧的那家套餐店吃晚飯。就因為中原是這家店的常客,小夜子出事的那天晚上,中原才能有不在場證明。在那之後中原一段時間之類都沒有去那家店。差不多兩周前,中原再次光顧,但已經熟識的店員卻什麽都沒有問他。說不定刑警沒有來過這家店吧。


    在四人桌的位置落座,中原點了每日推薦的套餐。點這種套餐,每天就可以吃到不同的東西。今天的推薦是炸魚排套餐。


    中原把小夜子的原稿在桌子上攤開,開始邊吃飯邊看。可是看了兩行,中原就停下了,他意識到這不是可以邊吃飯邊看的東西。這樣的話,自己就感受不到小夜子想要傳達出的那種決心的覺悟了。


    死刑廢止論者沒有從受害者的角度來思考問題——中原在腦海中反覆咀嚼剛才看到的句子。


    “遺族並不是單純為了想要復仇所以才請求下達死刑判決的。請現象一下,自己的家人被殺,要經過怎樣的痛苦才能接受這個事實。就算犯人死了,被害人也不會醒來,但遺族要求什麽才好呢?怎麽樣才能拯救遺族呢?之所以請求死刑,是因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手段能讓遺族感到慰藉。如果廢除死刑,那麽要用什麽去安慰受傷的遺族呢?”


    在吃了一頓味同嚼蠟的炸魚排套餐後,中原開始回家。


    已到自己的房間坐定,中原即刻開始看書稿。出自小夜子之手的篇幅如此之長的文章,中原還是第一次看到。雖然不知道她在寫作時順不順利,但是現在看來有種一氣嗬成的感覺。也可能是中原這才感覺得到,小夜子是真的在從事作家這種一個人的工作啊。


    至於內容——


    內容震撼了中原的內心。小夜子和自己一樣,依然活在事件的陰影之中。她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就算是下達了死刑判決,那也不意味著遺族就勝利了。他們什麽都沒有得到,隻不過是經歷了一些必要的手續罷了。即便是最後執行死刑也是一樣的。這都不能改變犯罪者奪去了自己心愛的人的事實,心中的傷痛也不能痊癒。有人會說,既然這樣的話,沒有死刑不也沒關係嗎?並不是這樣。如果犯人還活著,那麽遺族就會想:‘為什麽他會活著?他有什麽權利活著?’這樣的疑問最終會腐蝕遺族的內心。有人提意見說,可以廢除死刑,改為終身刑期。這些人完全沒有理解身為遺族的心情。如果實施了無期徒刑,那犯人還是活在世上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每天吃飯、聊天,活不定還有那麽一兩個興趣。不停這樣現象的遺族就會一直痛苦到死。所以執行死刑是理所當然的。我們經常說‘以死謝罪’,對於遺族來說,犯人隻能用死來‘謝罪’。這樣,遺族才能越過悲傷的節點。然而,即便是跨過了節點,遺族也不能忘記這一路走來的痛苦。他們全然不知,自己以後要怎麽辦,走到哪裏才能重新得到幸福。如果連允許家屬走向未來的機會都奪取了的話,那麽遺族有要怎麽辦才好。所謂的死刑廢止,也就是這樣的東西了。”


    中原看著文章,發現自己和小夜子的想法是一樣的。寫在這裏的文字真切表達了中原自己的想法。反過來說,就是直到中原讀了這些文字,才能夠把自己的所係所想轉換為語言吧。


    死刑判決僅僅是個節點——


    確實啊,中原點點頭。在審判的時候,中原把這個當成是目標。但當自己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了無邊的黑暗。


    中原接著看原稿。小夜子不僅是將自己的論點展開,還舉了很多例子,也應用了很多相關人員的話。當然,愛美被殺一事也被寫了進去。這個時候,文章中卻出現了一個意外的名字,蛭川的律師,平井肇。


    就算是對方是敵人,也採訪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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