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鈞和肖雪對兩名搶劫犯的身高也有不同的印象。洪鈞認為那兩個人身材不高,但是肖雪認為那兩個人身材挺高。後來,在犯罪偵查學的課堂討論中,兩人還以此為例來說明人的感知差異。老師解釋說,當被害人處於恐懼的心理狀態下,而且是在昏暗的路燈下趴在地上看到持刀站立的搶劫犯時,往往會對身高做出錯誤的認知,即認為對方很高大。老師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被害人感知誤差的案例。


    那次課堂討論之後,洪鈞“英雄救美”的故事便在同學中流傳開來,二人的戀愛關係也就此得到了公開。


    鄭曉龍找到洪鈞,鄭重其事地用廣東普通話說:“祝賀你,運氣不錯的啦!不過,你可不要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我告訴你,如果你掉以輕心,再給我可乘之機,我還是會捲土重來的啦!”


    洪鈞也一本正經地說:“曉龍兄,承讓了。不過,我既然得到了,就不會再給你機會。你就放心吧!”


    1985年的春天,洪鈞和肖雪都考取了人民大學法律係的研究生。在等待入學那段時間裏,他們沉浸在歡樂與幸福之中。當時大多數同學都在為畢業分配而憂慮和奔忙,他們則因考取了研究生而省去了這份煩惱。每天晚上,他們一起去散步、跳舞、看電影、逛公園。他們要充分地享受這段無憂無慮的時光,以便用充沛的精力和良好的心態去迎接下一階段的緊張學習。誠然,最大的幸福還在於他們沉浸在熱戀之中。


    這一天的晚飯後,洪鈞像往常一樣來到學校東門內小花園的假山下等候肖雪,當然他也沒忘記帶著那個背英語單詞用的小本。抓緊每一點零碎時間來學外語,這是他英語成績名列前茅的訣竅。6點30分,他的眼睛開始頻繁地向通向花園入口處的小路望去。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頻率不斷提高。10分鍾過去,他的目光已不再回到手中的小本上;又過了10分鍾,他開始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7點鍾,他終於沉不住氣了——肖雪有時也故意來遲,但從沒有超過一刻鍾。他走出小花園,向女生宿舍樓走去。他擔心肖雪得了病,正躺在床上等他。然而,他從女生宿舍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回答——肖雪在晚飯前和一個男青年一起出去了!與肖雪同屋的一位女生還對他說:“嘿,洪鈞,可別讓人家把你的肖雪拐跑啦!”


    第三章 夢遊強姦的猜疑(7)


    這天晚上,洪鈞失眠了。


    第二天上午上課,肖雪踩著鈴聲跑進教室。課間休息,肖雪把洪鈞叫到走廊盡頭,抱歉地說:“昨天晚上讓你白等了,真對不起!”


    “你到哪兒去啦?我一直在你們樓下等到10點鍾,你都沒回來!”洪鈞若無其事地說。


    “一個老同學來找我,有點急事。”肖雪詭黠地笑了笑。


    “老同學?男的還是女的?”洪鈞顯得漫不經心。


    “你咋這樣?”肖雪瞪圓了眼睛。


    “我……”洪鈞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這時,上課鈴響了,他們匆匆向教室走去。快到門口時,洪鈞急忙說了一句,“晚上見!”


    晚飯後,洪鈞又來到花園的假山下。他也覺得自己上午的表現有失風度,便準備好一大堆自我批評的話語。


    6點半整,洪鈞看到肖雪急匆匆地從那條小路走來。此時,他的心裏已然沒有任何怨氣,他願意接受肖雪給他的任何解釋,便迎上前去,滿臉笑容地說:“你今天很準時!”


    “不過,我馬上就得走。”肖雪說話很急,還看了一下手錶,“我怕你又等我,所以來告訴你一聲。”說著,她轉身就要走。


    “你上哪兒去?”洪鈞又亂了方寸。


    “別擔心,我明天再告訴你!”肖雪幾乎是小跑著走了。


    洪鈞覺得百無聊賴,本來想去政法大學找同學聊天,結果卻在學校門口看到了等人的肖雪,然後又鬼使神差地跟蹤到紫竹院,看到了令他刻骨銘心的一幕。


    經歷了人生第一次醉酒之後,洪鈞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他的腿還有些發軟,他的頭還有些暈眩,但是他掙紮著去水房用涼水洗了把臉,他覺得大腦清醒多了。同學說要去給他買飯,他謝絕了,因為他覺得自己的食道裏仍然有什麽東西在湧動。他喝了點開水。


    他記得肖雪曾說過今晚還跟他約會之類的話,便決定再到那小花園去一次——當然是最後一次。他拿出電動剃鬚刀,坐在床邊,對著一麵小鏡子把臉上那本不算重的鬍鬚颳得幹幹淨淨,又拿出一把梳子把頭髮梳得整整齊齊。


    經過這一天一夜的磨難,他覺得自己已經解脫了。他想好了要對肖雪說的話。他決定自己這次一定要表現得“特紳士”。他穿好衣服,又擦去皮鞋上的塵土,看了看手錶——已經6點30分了。他微笑了一下,心想,這是他在與肖雪的約會中第一次遲到,或者說,第一次這麽從容。


    當他來到小花園時,肖雪已經在那假山下等候他了。見他來了,肖雪迎上前,關切地問:“你怎麽了?今天上午也沒去上課。你的臉色兒咋這麽白?病了?”


    洪鈞避開肖雪的目光,看著旁邊樹枝上那剛剛伸展開的嫩葉,用異常平靜的語調說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當然,回不回答是你的權利。”


    “啥問題?”肖雪用詫異的目光看著洪鈞。


    “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洪鈞的目光從肖雪的頭頂越過。


    “去看了一個同學。”肖雪的聲音有些猶豫。


    “同學?還是前天晚上來找你的那個同學?”洪鈞的目光終於落在了肖雪的臉上。


    “不,不,是個……女同學。她病了……”這次是肖雪避開了洪鈞的目光。


    “算了,肖雪。你不會撒謊。其實,也沒有必要。”洪鈞的嘴角留下一絲輕蔑的微笑。


    “我哪兒撒謊啦?”肖雪隻能被動地防守。


    “你能告訴我那個男的是誰嗎?”洪鈞毫不留情地乘勝追擊。


    “哪個男的?”肖雪的嘴隻是本能地啟動了一下。


    “就是在——”洪鈞猶豫了一下,沒有講出“紫竹院”三個字——“前天下午到宿舍去找你的那個男的。”


    “他呀,噢,他是我原來在哈爾濱的一個同學。你還在為前天晚上的事生氣啊?你可真是的!”肖雪終於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不,一切都過去了。”說到此,洪鈞停頓了一下,然後鄭重地背誦了俄羅斯詩人普希金那首名詩《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中的詩句——“‘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記憶。’肖雪,一切都過去了,我將會永遠記住你帶給我的美好時光。再見,祝你們幸福!”


    洪鈞故意把“你們”兩個字說得很重,然後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他聽見肖雪在後麵叫他——“洪鈞!”


    ……


    那是火車的汽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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