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醇厚,甜美中微微帶著點澀。


    杯子裏,茶水的麵上飄著一點白色的奶霧,倒映出倪霽和自己兩個人的麵容。


    譚樹在那一點紅茶散發出來的虛無霧氣中,依稀回想起自己的學生時代。


    年輕的倪霽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指扣住牆磚,一擰腰,三兩下就翻上了哨兵學院高聳的圍牆。


    那是個離經叛道的兵王,他蹲在牆頭,低頭看自己,笑了起來,“快一點,譚樹,你到底來不來?”


    那時候的倪霽啊,是天空中可望不可及的明月。


    隻要他想,就什麽都敢做。他敢違背校規把一個企圖調戲女同學的敗類揍一頓。敢忤逆老師,在戰場上去撈一個受傷得到同伴。他甚至連校長都不怕。


    那樣的性格,是所有學生心中的神話。


    也許是紅茶的溫暖,也許是倪霽的順服,讓譚樹有些放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就慢慢打起了盹,眼皮越來越重,怎麽也睜不開了。


    朦朧間,他看見有一雙黑色的手套,接住了他手中的杯子。


    把那個精美的,易碎的茶杯,輕輕接走,放入水池清洗。


    這家夥,不會還和從前一樣,想幹點什麽事情吧?


    陷入徹底的昏睡前,譚樹心中莫名地這樣想。


    第12章第12章


    倪霽托住譚樹垂下去的腦袋,把他放平,確保他能夠睡得久一點。


    又在水池裏把那個加了料的杯子洗幹淨。


    他熟練地完成這一切,神色平靜,甚至沒有一絲情緒上的波動。


    譚樹以為自己還是當年學校裏的那個哨兵,傲慢又單純。


    但其實在北境哨崗的這些年,他比任何人都成長得快,都改變得多。


    從前不擅長或者不會做的事,如今早已得心應手。


    倪霽安置好被他用藥放倒的譚樹,觀察了一下環境,走出去鎖住休息室的大門。


    他脫掉自己的外套、襯衫、和靴子,把它們折疊好,放進櫃子裏。


    隻穿著貼身的黑色工字背心和緊身長褲。他戴上那雙黑色的手套,把一把薄薄的匕首咬在嘴裏,最後用一塊深色的毛巾,把自己的頭發包起來,緊緊紮在腦後。


    收拾好一切,他抬頭茶水間的屋頂,伸手卸下通風口的百葉,手指發力,像一條遊魚似地,整個人便鑽入了屋頂的通風管道中。


    伯爵府氣派非凡,哪怕連通風管道修得很寬。


    倪霽這樣高大的哨兵爬行在裏麵都不顯得困難。難的是一路上不能發出一點哪怕細微的聲音。


    在這整個府邸內,此刻有無數的哨兵在通行。


    哨兵是擁有敏銳五感的生物。


    幸好,已經開始的喧鬧宴會為他的行動打上了很好的掩護。


    倪霽將力度集中在指腹和腳尖,輕巧得像一隻貓,悄無聲息地爬行在昏暗的管道中。


    他把自己的感知最大限度地釋放出去,幾乎覆蓋了大半府邸。


    他知道這很危險,這樣的窺視行為,很容易觸碰到誰的神經,被人發現。


    所以必須全力以赴,分外精細和小心翼翼。提前探知一切,提前避開那些最強大的哨兵所在區域。


    過載的感知讓他感到腦袋隱隱生疼。


    每一步都像走在刀鋒上。


    但沒關係,倪霽舔舔嘴唇,這樣才有活著的感覺。


    在他的腦子裏,牢牢記著一張伯爵府邸的建築設計圖。


    那是他來這裏之前,就費力找到,並反複記憶刻在腦海中的地圖。


    如今,那張圖跟他向外延伸擴散的知覺重疊驗證,讓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到了此刻。他是深海中的獵手,饑腸轆轆地蟄伏許久之後,終於聞到了獵物的味兒。


    於是從那深淵中遊出來,靜悄悄地向著黑暗中的獵物撲去。


    一路上,倪霽聽到很多說話的聲音,感覺到許許多多在他腳下走動過的人。


    他行動得很小心。


    但他也覺得很詫異,行走了這麽久,不可避免地從那些哨兵頭上小心穿過,竟然沒有發現一點精神力警戒的波動。


    那些守護帝都的哨兵們,穿著華美整潔的衣物,領取著高額的工資,正在燈光下舉杯暢飲,高談闊論。


    沉迷在酒精和香料帶來的興奮中,大聲喧嘩著一些無意義的話語。


    幾乎沒有人有那種身為戰士該有的警戒心。


    遠遠地不如自己帶過的兵。


    帝國的首都,是邊境哨兵們心中夢境一般的繁華聖地。所有生活在苦寒之地的邊境哨兵幾乎都在夢中向往過這裏。


    但他們不知道,這裏隻剩一層繁花似錦的殼子,內裏都爛透了。


    一處不起眼的屋子裏,傳來小小的對話聲。


    倪霽前進的動作頓住了。


    他側耳細聽。


    “為什麽給我帶綠色的禮服?”那大概是一位在伯爵府任職的士官,他正在和他的妻子抱怨。


    “你難道不知道伯爵今晚也是穿綠色係的禮服嗎?我的天,我簡直想不到我會有這樣丟人的時刻。”


    “我怎麽可能知道。”他的妻子小聲嘀咕,為了不在自己的友人麵前難堪,她還伸手拉了拉丈夫的衣服。


    倪霽聽見了衣料被扯動,以及手被甩開的細微聲響。


    妻子身邊的友人起身離開,關門之前說了句,“芸芸,我到外麵等你。”


    短短幾個字,聲音平淡又清冷,卻無異於一道驚雷,在倪霽的腦子裏炸了一下。


    是她?


    她也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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