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看到自己這樣的留言之後,或許並不能體會到他所想要表達的善意,更或許會將這當成一封威脅的信息,甚至就此一去不回?


    他腦海中亂糟糟的想著,竟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鞏無吾雙眼一瞬不瞬的盯著屏幕,不知過了多久,才發現屏幕上的人動了。


    那個站在桌前許久的人終於伸手拿起那張紙條,微垂下眉眼,遮掩住了他眼中的神色,但視線顯然正望著那張紙上的文字,似乎在逐字逐句的閱讀。


    流風的確是在逐字逐句的閱讀。


    剛剛他親眼看著玩家控製著自己的身體,一個字一個字的將這封信寫出來,他從最初的震驚到後來的不敢置信,甚至一度以為這是玩家對他的試探。然而那個人行文之中透露出的語氣太過篤定,儼然已經早就確認了他的存在,而當最後一個字落筆之後,對方又很快離線,擺明了是在等他的回信——這讓流風清楚的知道,那個人是真的察覺到自己的存在了。


    他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卻也知曉,雖然後期自己做了補救,但前期留下來的破綻實在太多,對方會察覺到他的存在也是理所當然。可是心裏明白是一回事,真正事到臨頭了,還是難免會覺得緊張。


    不過,除了緊張之外,流風心中同時也生出一股“終於來了”的塵埃落定感。


    鞏無吾的這封信寫的很是時候,甚至可以說是與流風剛剛生出的想法不謀而合——就在剛才流風還想著是否要將自己的存在透露給玩家知曉。隻是在他的計劃之中,這件事是需要循序漸進的,他要先觀察一下玩家的行事準則,性格特徵,確定有了較為穩妥的把握之後,才會說出實情。


    可現在對方如此直白且毫不做作的打出一記直球,打亂了他的計劃之餘,也讓流風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滋味來。


    他有些動心了。


    既然對方已經表現出足夠的誠意,加之自己也已經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也許他真的可以試試看——和那個人交流一下,爭取達到雙贏的目的。


    思及此,流風不再遲疑,他拿起那支筆,在對方留下的紙張的空白處寫上了一句話:


    【你好,我是流風。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希望能和你談一談,用任何一種你覺得合適的方式。】


    隨著他寫下這句話,屏幕內外的兩個人同時鬆了口氣。


    鞏無吾忍不住翹起嘴角,反射性就想開麥與對方聊上幾句。然而腦海中的理智之弦及時將他這一瞬間不經大腦的衝動想法扼殺在了搖籃裏,鞏無吾握了握拳,收回差點就要碰觸到滑鼠的手,而後站起身,重新走回了臥室裏。


    他不能用“流風”的身份與對方交流,因為這樣一來,必然會暴露他能夠看到對方一舉一動這個事實。換位思考一下,若是他自己站在流風的位置上,並且知曉有那麽個人能夠時時刻刻監視自己,甚至能夠在下一秒便直接操縱自己的身體——那絕對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鞏無吾完全能夠想像,若是他真的衝動之下暴露這一點,那麽等待他的絕對不是流風心甘情願的交流,對方絕對會盡最大的努力逃離,而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就止於此了。


    所以,這個時候就該是他的小號上場了。


    ——我可真是有先見之明啊!


    帶著某種隱秘的得意心理,鞏無吾翹著嘴角躺回虛擬倉中,登陸了自己的小號。很快遊戲中正在臥室裏打坐的“無我無劍”睜開了雙眼,而後從床上下來,走到屋外,敲響了流風此時所在屋子的房門。


    屋子裏並沒有回應,好友列表中的流風也正處於下線的狀態。鞏無吾等了片刻後,才又敲了敲屋門,開口道:


    “流風,你在麽?我是鞏無吾。”


    正在屋中捏著信紙發呆的流風瞬間反應過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門口,那道聲音他很熟悉,而對方剛剛報出的名字他更熟悉——視線掃過那張紙上對方先前留下的名字,他深吸口氣,不再裝死,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房門前,抬起的雙手略一遲疑,最終還是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的正是這幾日與他有過不少交流的無我無劍,這一刻流風終於將一切都想明白了——原來是他!這個所謂的“表哥”才是看出他最大破綻的存在!


    腦海中瞬間閃現這段時間與對方相處的點點滴滴,甚至回溯到再遠一些,當初在揚州城時玩家上線寄信的種種,流風幾乎立刻便篤定了對方的身份,眉眼間的神情也從驚訝變成了瞭然:


    “原來是你。”


    鞏無吾向著他微微頷首,帶著禮貌性的笑意:“謝謝你願意相信我。”他知道這人應該已經明白了自己出現在這裏的緣由。


    流風深吸了口氣,讓開身體請對方進門。兩人將房門關上走入屋中後,鞏無吾的視線自然而然便落在了放在桌上的那張紙上。


    流風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帶點緊張:“我本來以為……你要下次上線才會看到。”


    鞏無吾自然不會拆穿自己之前就知曉信上內容的事實,他佯作初見般拿起那張信紙,將上麵對方留下的那句話細細看了一遍,這才抬起頭來,正色道:“我還是要謝謝你肯相信我。”


    “該說謝謝的是我才對。”流風有些不自在的撓了撓臉頰,想到兩人之間尷尬的關係,難免會有些緊張。


    倒是鞏無吾自然的很,雖然如今他換了個號,但這個遊戲環境卻仍舊是他所熟悉的,更別說整個房屋的構造都是他一手布置,所以十分坦然地坐在桌邊,如同主人一般招呼對方坐下。


    他盯著對方看了片刻,嘴角忍不住翹起來:“從另外一個角度看‘自己’,感覺還真是奇妙。好在這張臉不是按照我原本的長相所捏製,不然我怕也沒那麽容易習慣。”


    流風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尚且不知道這話要怎麽接,便隻能跳過,單刀直入道:“我的存在——你是怎麽想的?”


    他問的直接,鞏無吾回答的也簡單:“在不知曉你的存在前,這個人物對我而言,隻是這個遊戲中的一個虛擬角色罷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這種不很在意的態度恰好安撫了流風緊張的心情,耳聞鞏無吾繼續道:“最初發現我所創建的人物有些奇怪的舉動時,我曾以為是黑客盜號,但後來建了小號——也就是這個號時,我才發現一開始的猜測是錯誤的,你的存在比我想像中要神奇。”


    鞏無吾說著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流風,後者微微挑眉:“神奇?”


    “是的。”鞏無吾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人工智慧?還是什麽魂穿重生的人物?但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更在意的,反而是你的存在本身。無論你究竟是怎樣的身份,如今都在藉由我的帳號人物來生活,在我看來,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緣分。”


    這番話直白地將鞏無吾的想法盡數道出,要說他不好奇流風究竟是哪一種存在絕對是假的,但他懂得尊重對方,在流風不主動將真相告訴他時,他也不會刻意去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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