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夏之白的話,閣內眾學士紛紛色變。


    當今陛下對士人的態度世人皆知,夏之白這不是上趕著送上去嗎?


    而且天下如何,什麽時候輪到夏之白說三道四了,華夏存在這麽久,自有其本身的道理,何以輪得到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在這裏指指點點?


    黃章怒紅了臉。


    他怒指向夏之白,憤聲道:“夏之白,你才活多久,你有什麽資格對天下事指指點點?我們誰人看的書沒你多,誰人經曆的事沒伱多?對天下的了解,誰不比你深刻?”


    “你真以為就你自己有真知灼見?”


    “其他人都是傻子?”


    “朝廷過去沒有動都這方麵心思,自然是有朝廷的考慮跟打量,天下有天下自身的發展,如今還遠不到那種時候,天下方定,本就該休養生息,以民為本,如此大動,豈不是在動搖天下根基?”


    “這豈非在自亂陣腳,我看你分明是個元奸!”


    “大奸大惡之徒!”


    “我定要稟明陛下,定你賣國求榮之罪!”


    董貫也冷聲道:“士人才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妄動士人根基,就是在動搖國本,你從出現在世人眼前,就妄圖動搖士人根本,其心可誅,也罪不容赦!”


    “天下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


    “也當是士人大展宏圖之時,在這個節骨眼,你卻要廢舊立新,這是在倒行逆施,天下士人本就對我大明心有遲疑,你這麽一做,豈不是將這些士人推到了我大明的對立麵?”


    “背棄士人,天下必定大亂。”


    “禍國之言,亂國之語!”


    “該殺該殺!”


    其他學士同樣大聲斥責。


    口誅筆伐聲,一時連綿不絕。


    他們並不敢直接對夏之白說的指指點點,擔心這些話會落到朱元璋耳中,但對於夏之白,他們已是深惡痛絕,言詞之犀利,用語之惡毒,令人是歎為觀止。


    方孝孺蹙眉。


    他看了看麵色平靜的夏之白,又看了看吵作一團的學士,眉間皺的愈發緊蹙了。


    平心而論。


    他也被夏之白的話嚇住了。


    從古至今,即便霸道強橫如秦始皇,也隻是敢焚書,並不敢控製讀書人的學習情況,即便如此,秦始皇依舊遭到了士人的瘋狂報複,強盛的秦朝,也是二世而亡。


    如今夏之白更瘋狂了。


    他不僅在質疑儒家的正統地位,想把其他的東西抬起來,還想控製讀書人讀什麽看什麽學什麽,如此喪盡天良的獨裁秉性,當真是士人能說出來的?


    方孝孺深吸口氣,目光帶著幾分冷意。


    他原本對夏之白還有幾分好感,因為他看得出來,夏之白有做實事的心,而且是真心實意希望天下變好,隻是這方法跟方式太過聳人聽聞了,完全是一意孤行,自以為是。


    這樣的人,沒有未來。


    等四周的聲音稍微小點,夏之白負手而立,麵向著麵色猙獰的眾人,擲地有聲的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一出,四周瞬間安靜。


    “陶淵明,曾在桃花源記一文中,寫到這麽一句話。”


    “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我夏之白敢問諸位。”


    “今夕是何朝?”


    四周寂靜無聲,所有人麵麵相覷,不知夏之白又在打什麽心思。


    見狀。


    方孝孺主動道:“自是大明。”


    “明?誰說的?又有誰認?”夏之白繼續道。


    方孝孺眉頭一皺,冷聲道:“自然是當今陛下親口定下的,陛下在早年便說過,自宋運告終。帝命真人於沙漠,入中國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孫百有餘年,今運亦終。”


    “當今陛下於洪武元年,正月四日於鍾山之陽,設壇備儀昭告上帝皇祗,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


    “我大明自此定下。”


    “普天之下,誰人能不認?”


    “別說是南方,就是幽雲十六州、遼東、東北、西北乃至西域和蒙古,誰又不認我大明存在?夏之白你發此疑問,究竟意欲何為?又究竟有什麽居心?”


    方孝孺橫眉冷對,眼神無比銳利。


    夏之白冷笑道:“敢問這是學士的觀點?還是地方百姓的觀點?”


    方孝孺道:“這有何區別?”


    “有。”夏之白看向方孝孺,冷聲道:“而且區別很大。”


    “因為這是書生之見,根本不是天下共識。”


    “陶淵明這篇文章中,便已點明了一個問題,就是數百年過去,天下一些人,根本不知已改朝換代,這種情況在陶淵明時代有,在大明同樣存在,而且這樣的‘桃花源’天下比比皆是!”


    方孝孺色變。


    他猛地看向夏之白,急聲道:“這絕不可能。”


    “我大明朝的詔令,早已頒布到天下四方,就算是偏遠的西域、呂宋,都有朝廷旨意送達,天下怎麽可能還有不知我大明朝存在的?你休在這危言聳聽。”


    夏之白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書生之見就是書生之見。”


    “敢問學士,你就此事見過多少人,跟多少人有過交談?就敢妄自誇下這般海口?”


    “你莫不以為朝廷的政令一發,大明朝的聲威,就能隨之傳遍天下,為五湖四海的百姓聽聞,並為之深感恩福?朝廷的政令隻有識字的人才看得懂,不識字的人根本不清楚,大明存不存在,某種程度上,根本不決定在朝廷手中,而是決定在大明這些讀書人身上。”


    “讀書人說大明不存在。”


    “大明就不存在。”


    “因為嘴在士人臉上,不在百姓的臉上。”


    “元跟明兩個字,差別大嗎?”


    “大!”


    “但又不大。”


    “在讀書人眼中,這兩字有天壤之別。”


    “但在不識字的百姓眼中,這兩個字是一樣的,都認不到,看多了,也就一樣了。”


    “你們方才很多人質疑,我為何要將元代列入正統。”


    “或許在你們看來,當年陛下認元朝為正統,是為了籠絡人心,方便天下的治理。”


    “同時因為漢人失幽雲十六州太久,幽雲十六州的百姓,對蒙元更有感情,因而承認元朝正統,有利於彌補北方漢人和南方漢人之間的裂痕,修建共同的曆史記憶。”


    “同時也為削減北方漢人的反抗意願。”


    “如今隨著大明收回幽雲十六州,天下也安定了十九年,已不用再繼續妥協求全了。”


    “如果你們當真是這樣的觀點,我隻能說,你們根本就不了解天下的實際情況,屁股坐在椅子上太久,也離地麵太遠,對天下的實際情況一無所知。”


    “我去過北方。”


    “在北方呆了近九個月。”


    “深入到北方很多地區,也到過北部的東勝衛。”


    “越是偏遠,越是交通不便之地,越不知曉天下實情。”


    “很多村、裏,根本不知外麵已改朝換代,地方外出過的人,還有那些村長也根本不會告訴他們,現在已是大明的天下,也根本不會用大明的治理方式,依舊用著舊一套的治理方式,在粗暴的壓榨百姓。”


    “改朝換代,對很多底層百姓,沒有任何影響。”


    依舊麻木、痛苦,如牲口般活著。”


    “教化是天下賦予士人的職責,但如今的士人真有教化之功?”


    “而且不止是底層百姓,還有北方的很多士人,根本就不感念大明的好,他們很多還抱怨大明,為什麽要把蒙元趕走,甚至還有人問我,繼續當蒙古人的奴隸有什麽不好?”


    “我回答不了!”


    “因為他們不知道曆史,也不知道漢人曾經的榮光跟驕傲,他們現在隻感到了一陣折騰,甚至於他們對大明還帶著幾分恨意跟怒氣,覺得是大明滅了他們的國家。”


    “何其悲哀?”


    “但誰又能指責他們?”


    “他們本就沒機會了解,也沒人會告訴他們。”


    “士人忙著趁亂收田地,想著在天下大幹一場,地主忙著壓榨佃農,商賈忙著四處走商,官吏忙著收稅,這些人都有著美好的未來,獨獨落下了最應該知道真相的底層百姓。”


    “他們被世人遺忘了。”


    “如今的天下是割裂的,有資產的人,變著法的壓榨這些底層,甚至故意將這些人蒙在鼓裏,用大明對貪官汙吏的辦法,去誘騙這些底層百姓,然後再以暴元簡單粗暴的治理方式治理地方。”


    “你們冠冕堂皇的坐在這,大言不慚的指點著江山。”


    “你們才是這個天下真正的罪人!”


    “忘記曆史就意味著背叛。”


    “而你們有一個算一個,尤其是南方的士人,都在有意的無視、忽略、淡化有些曆史,你們才是在真正的背叛這個天下。”


    “現在天下的教育體係,教出來的都是趨炎附勢的小人,而不是有氣節有堅守的君子。”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我夏之白沒那麽大能耐,就是想將天下虛偽、血淋淋的一幕,徹底撕開,暴露在天下人麵前,讓天下人知曉,今夕是何年,他們又該是什麽人,他們站立的腳下,又有著何等榮耀的過往。”


    “不知曆史,何以謀未來?”


    夏之白的聲音陡然大了不少,舉殿都在回蕩著他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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