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袁珙低語了一聲。


    眼中露出一抹異樣神色。


    他是一個相師。


    對這一句話洞悉的最徹底。


    袁珙輕歎道:“是啊,凡事都有其生命存在,天和人,都行大運,大運會變,人和物也會變,如今擁有的,都隻是暫時擁有的,隨時都可能離去。”


    “強權跟暴力並非是執政天下的底氣。”


    “若是當今陛下依舊依仗著這些東西,那麽當這些東西離他而去時,他就會感受到,抽筋拔骨之痛,至此大徹大悟,隻是當今陛下,當真會醒悟嗎?還是會直接一條道走到底?”


    “你也說了。”


    “當今陛下是一柄刀。”


    “這樣的利刃,豈是你能靠近的?”


    “稍有不慎,便可能為刀刃所傷,甚至為刀刃所害。”


    “你就不怕嗎?”袁珙好奇的看向夏之白。


    他對夏之白越來越感興趣了。


    因為夏之白對天下的很多事看的很透徹。


    超乎尋常的透徹。


    這樣的人,按理不該以身涉險。


    至少也當如他當初一樣,屈身守分,以待天時,不可與命爭也。


    為何還要逆向而行?


    夏之白哈哈一笑,笑聲十分的爽朗,他張開雙手道:“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我夏之白卻是並沒有太多藏拙之心,即便是跌落穀底也要開花,沉入海底也要望月。”


    “與其抱怨於黑暗,不如提燈向前行。”


    “天下濁流滾滾。”


    “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將,都飽受濁流影響,眼中隻有私利,並無太多公心,這在我看來,天下是在走向一個很詭異的極端,便是‘奴性’,元朝人統治天下,因為是以少禦多,自然會想著將自身淩駕於多數之上,以保障自己的權勢跟地位。”


    “然恢複中華之後,這股風氣依舊存在。”


    “甚至還越演越烈了。”


    “士人也好,武將也罷,各種削減了腦袋往上爬,為的並不是什麽功名,而是那權利之下的利益,他們已站在了這片土地上絕大多數人的對立麵,他們不思進取,也不願意見到其他人超越自己,更不願意去承認自己弱於他人。”


    “他們地位比尋常人要高。”


    “這種身份帶來的傲氣跟尊卑,讓他們全都模糊了眼。”


    “我不知燕王會不會聽我的。”


    “若是他真的去調查一番,定會查到,他委以重用的將領,隻怕很多都手腳不幹淨,這種情況在目前是絕禁不了的,因為天下風氣就是這樣。”


    “即便再幹淨的人,在這種環境下久了,也會慢慢的腐化墮化。”


    “這次朝中嚴查的郭桓案查的隻是文官。”


    “等什麽時候查到武將頭上,隻怕五軍都督府這些將領,絕大多數都跑不掉,天下各大衛所的將領,也很難逃得掉。”


    袁珙眉頭一挑。


    夏之白笑著道:“當今陛下是對這種情況有所了解的,隻不過他要的隻是嚴以他人,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自身尚且做不到,又何況讓其他人去遵守?”


    “隻是在靠著強權維持一下。”


    “等到強權被腐蝕,大明這本就畸形的體製,也就徹底腐朽下去了。”


    “當今陛下在做的。”


    “就是捂蓋子。”


    “將他設計的這個製度的問題,通過強權殺人來阻止,來保障體製的正常運行,因為是一個小政府,即便將朝堂上下的官員都殺完,依舊能很快填補上來,因為地方的胥吏很多。”


    “但殺的完嗎?”


    夏之白搖了搖頭。


    “殺不完的。”


    “隻是換一批看起來幹淨的人罷了。”


    “而我要做的,就是不斷的揭蓋子,等到當今陛下的蓋子徹底捂不住的時候,就是我夏之白登台的時候,也是在那時,我或許能完成給大明這把刀,添上一柄刀鞘。”


    “不過為時尚早。”


    “如今的大明還沒到時候。”


    “我也沒這般威信。”


    聞言。


    袁珙微微頷首。


    他已能理解夏之白的想法了。


    自己造反,麵對的阻力太大,還不如借著大明這個台子,做自己的事,等到天下暴露的問題足夠多,多到當今陛下不得不調整時,夏之白自然就會被委以重任。


    而他之所以這麽大膽‘勸諫’。


    就是在揭蓋子。


    他並不在意會不會被人采信,也不在意有沒有人聽,他隻要把這些事實說出來,到時他說的這些‘惡果’,一一在天下浮現時,自會有人想到當初這一幕。


    這就足夠了。


    “伱要怎麽做?”袁珙問道。


    夏之白負手而立,平靜的望著水麵,雙眼微微闔攏,淡淡道:“自然是立信,人不信不立,曆朝曆代的變法變革,首要的便是取信於民,從古至今,無一例外。”


    “若是無信,又豈能讓百姓跟隨?”


    “而我的立信,便在於商業上,通過我自己的運作,讓天下百姓的生活好起來,也讓他們堅信跟著我,他們的確能走向更美好的未來,當我做到這一步時,我便成功了。”


    “曆史是由底層百姓創造的。”


    “天數也是。”


    “想改變曆史,就得先改造百姓,百姓相信了,大勢自成。”


    “百姓.”袁珙低眉,苦笑一聲道:“你似乎有些太迷信百姓的力量了?他們沒有這麽強的力量?尤其你似還說過想要廢除‘士’,天下又有多少人會讓你如願?”


    夏之白平靜的看向袁珙,道:“矯枉不可不過正,一家哭,總好過一路哭,士人哭,總好過百姓苦,是這些士人搭建起了大明的政治體係,若是不將這些人剔除,又如何重建一個新的?”


    “至於迷信百姓.”


    “這並非是迷信,而是相信百姓。”


    “夫子,可曾看過諸子書籍,先秦諸子所著文章,大多數都是批評當權者的,鮮少有人會去責怪批評百姓,然如今的士人如何?多是阿諛當權者,而謗議百姓。”


    “人還是這片土地上的人。”


    “當相較於過往的諸子,少了堂堂正正,也少了心中的正氣,也不再主持著正義,百姓是沒有太多過錯的,若有錯,那也是當權者的錯,這個道理,先秦時便為世人知曉,隻是如今卻越走越回去了。”


    “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以利。”


    “如今的當權者,義沒有,卻占盡了利,還不容被人說道。”


    夏之白感慨萬千的搖搖頭。


    袁珙沉默了。


    第一次生出了羞愧的情緒。


    夏之白並不畏懼失敗,甚至並不在意失敗。


    他早就知曉自己會經曆很多的失敗跟挫折,他要麵對的是這麽多年下來的陳腐製度,是越發趨於私心保守的利益集團,在這群食利者麵前,他注定會接連碰壁。


    他早就看明白了。


    他隻是借著一次次的大膽,來試探天下的腐朽程度。


    從最開始的朝堂,再到燕王府的開口。


    他已試遍了文武。


    也知曉了天下文武的模樣。


    夏之白對比的不是當代的賢者大才,他對比的是先秦諸子,他的視野無比的開闊,心境更是出奇的寬廣,在這種情況下,又豈會為一些流言蜚語而中傷?


    夏之白的意誌無比強大。


    袁珙恭敬的朝夏之白躬身一禮:“袁珙受教了。”


    “自元代勢頹之後,我便隱禍於天下,對於當今天下,其實是心有微詞的,因為就我而言,當今天下是很矛盾跟衝突的,製度極其不完善,甚至立國之初,便有傾塌的危險,事實也的確如此,僅僅十幾年,便爆發了‘空印案’‘胡惟庸案’,如今又有個‘郭桓案’。”


    “接二連三的大案已昭示了大明根基的不穩。”


    “尤其農夫當國。”


    “更是讓很多士人心生鄙夷。”


    “當今陛下對士人的冷漠態度,更是讓人望而生畏,天下其實不乏仁人誌士,隻是麵對當今陛下的殘暴,卻是心生恐慌,久而久之,願意出仕的人就越發少了。”


    “這次若非姚廣孝相邀,我並不會涉險前來。”


    “但也算是不虛此行。”


    夏之白意味深長的看了袁珙幾眼,道:“燕王其實不是什麽明主,隻是大明的體製決定了,若是天下生亂,燕王是最有可能入主朝堂的。”


    “當今陛下殺伐過重,若是論因果論,定會禍及子孫。”


    “不過這非是真正的原因。”


    “燕王之所以被這麽多士人青睞,隻是因為除了太子,秦王也好、晉王也好,對於士人都是嗤之以鼻,他們不相信士人,更相信那些莽撞率直的武夫。”


    “燕王性格同樣殘暴。”


    “但因為位列老四,卻不得不收斂。”


    “一啄一飲,自有天數。”


    “我不知你因何而來,但我能告訴你的。”


    “便是我不信命。”


    “我始終堅信的是人定勝天。”


    “如今的天下,真的太壓抑太累了,地方的百姓,臉上也滿是疲倦,他們的生活不該這樣,也不該淪為權貴輕視看不起的存在。”


    “若是當今陛下是刀。”


    “那我便為底層百姓鑄一柄錘子跟鐮刀。”


    “讓所有看不起底層的人,都不得不正視幾眼,不然就要為此付出代價。”


    “喚起千萬工農心!”


    還是有點不清醒,得緩緩,腦子很容易走神,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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