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礦?”


    朱元璋有些意外。


    他還以為夏之白會獅子大開口,結果就隻想要鐵礦的開采權?


    大明目前鐵礦開采,既有官營,也有民營。


    而且他對於國營鐵冶廠並不喜歡,雖在洪武七年頒布過政令:‘置鐵冶所官凡一十三所,每所置大使一員秩正八品,副使一員秩正九品。’


    對於這一十三所國營鐵冶廠,大明對其每年產鐵數額都有明確規定。


    總計為805萬多斤。


    當然這並不是大明一年真正的產鐵量。


    除了國營鐵冶廠,大明還有很多的鐵產量源於民營,朝廷則是通過鐵課的方式征收。


    當然為了避免破壞環境,大明開國之初,就在天下製定了具體的鐵礦開采區域,開國時,大明庫存鐵量少,急需用鐵,迫不得已開設了十三所國營鐵冶廠,但隨著這些年不斷的開爐冶鐵,庫存鐵量多,已足夠天下使用了。


    他這一兩年,不斷頒布令書,停罷官營鐵冶。


    過去天下少鐵,朝廷用鐵量大,不得不設立官辦,但如今天下鐵量已足夠,而且百姓采煉產鐵量不斷提高,而且采煉的鐵質量比官營的要好,他早就生出了動搖,想要這十三所鐵冶廠,陸續的關停,全部交由附近百姓自行采煉,朝廷通過十五分之一的比例征收鐵課,用來維持朝廷的鐵量需要。


    而這也是朱元璋認為的仁政。


    治世天下無遺賢,不聞天下無遺利。


    且利不在官,則在民。民得其利,則利源通而有益於官;官專其利,則利源塞而必損於民。如今天下各地冶鐵數尚多,軍需不乏而民生業已定,朝廷無需與民爭利。


    夏之白麵色平靜。


    他這也算是高舉輕放了。


    鐵礦大明並不禁私人開采,而且還很鼓勵私人開采,不過隻能在官府圈定的範圍。


    但若真以為能隨便開采,那就大錯特錯了,天下的產鐵量,完全視朝廷需要而定,需要時,若是官營產鐵不足,那便多加鼓勵民間產鐵,開爐冶煉,若是產鐵量已足夠,則會立即宣布停罷。


    朱元璋之所以想停掉官營鐵廠。


    一方麵是基於擔心官員腐敗,另一方麵則是官營鐵冶效率,日漸低下,也逐漸廢弛,原先以官營代償方式征收的鐵課,卻是征收的越來越多,質量還越來越好,朱元璋就有了廢官營,主推鐵課的想法。


    在夏之白看來,朱元璋推行的是‘計劃經濟。’


    隻不過跟很多人料想的‘計劃經濟’不同,常識下的‘計劃經濟’是因為生產力不足,隻能計劃著進行合理的資源分配,朱元璋卻恰恰相反,大明分明有著不小的生產力,但朱元璋就要嚴格限製,讓天下始終限製在自己設定的情景內。


    夏之白的目的很簡單。


    突破這個範疇。


    通過自己開采鐵礦,提升冶煉技術,鍛造更為先進的蒸汽機,亦或者其他的工業設備,同時用蒸汽機的消耗,來解釋自己開采的鐵礦的巨大消耗量。


    鐵對於生產力的提升太重要了。


    隻能依仗著朱元璋施舍,不是夏之白想見到的。


    他要自己把握主動。


    有一座鐵礦,對他的便利太大了。


    不僅能生產更高生產效率的農具,還能製造更加精良的武器。


    朱元璋看了夏之白幾眼道:“隻要鐵礦的話,咱倒是可以答應,但也僅限鐵礦。”


    夏之白眉頭一皺,似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沉聲道:“鐵礦隻是最基本的生產資料,還需要配置一定的礦工,再則,為了更快實現盈利,臣希望,朝廷對北方的驛站,至少是一些不太繁忙的驛站,對鐵企開放,以盡快收攏成本,實現創收。”


    朱元璋沉思了一下,也是點頭同意了。


    徹底放開不現實。


    但隻是運送食鹽的話,他並不是很介意,而且夏之白說的也沒什麽錯,創辦一座鹽企,需要投入太多人力物力財力了,僅靠夏之白一人,想要在北方構建完成,沒十來年根本就不可能。


    朝廷是得開一些方便之門。


    夏之白麵色一喜,恭敬道:“多謝陛下恩準。”


    朱元璋冷哼一聲,臉色帶著幾分不悅,道:“你也別高興的太早,咱是答應了你一些事,但除此之外,咱不會給與你任何的幫助,伱所說的那套‘商官’,咱也不會采信。”


    “官就官,商就是商,豈能混淆?”


    “又豈能混為一談?”


    “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過去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朱元璋麵色冷峻。


    即便夏之白說了這麽多。


    他依舊堅持自己的看法,商人就是禍國殃民的。


    也都是一群不事生產的蠹蟲。


    夏之白笑了笑。


    他這次就沒想過能改變朱元璋的看法,朱元璋對商業經濟的輕視,根深蒂固,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動的?他之所以說這麽多,一來是告訴朱元璋,他的確不通經濟,讓朱元璋去思考,另一方麵則是奉行的‘開窗理論’。


    讓朱元璋開商業經濟之道,朱元璋是斷然不會答應。


    但在這種情況下,向其索要一定的‘特權’,朱元璋卻大有答應。


    事實也的確如此。


    他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有了鐵礦,他便能製造大量先進的生產工具,繼而引動一場手工業相關的技術大突破,不過農業方麵,夏之白並沒抱太大期待,氮肥這玩意,不是一時半會能弄出來的,甚至不是集合大明一國之力能倒騰出來的。


    那近乎要點滿科技樹。


    以大明的科學技術,根本就做不到。


    朱元璋自以為江山永固,製度長青,隻要天下都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就能保障朱家天下代代傳,殊不知,在生產力大爆發下,他所創立的體製,將會陸續崩潰,甚至就在朱元璋活著的時候,他引以為傲的體製,就會開始崩盤。


    夏之白道:“臣並不這麽認為。”


    “臣倒是覺得,天下是不斷變化發展的,非人力能阻攔,當天下發展到一定階段,自然而然就會改變,若是不順勢,則勢必為天下大勢拋棄。”


    “我會證明陛下錯了。”


    “也會證明給陛下看,商業經濟才是未來。”


    “甚至.大明真正的方向,並不是取稅於農,而是當減稅於農,甚至是徹底廢除農業稅,等真到了那個時候,陛下想要打造的萬世之基,才算有了勉強的雛形。”


    “而這也是臣很長時間的目標。”


    夏之白神采奕奕,滿懷對未來的期許。


    朱標神色微怔。


    廢除農業稅,這怎麽可能?


    大明如今近六七成稅收,都是來自農稅,若是廢除了取稅於農,僅靠商業收取的那幾百萬兩,維持官府運轉都不行,又談何去管理天下?這根本就是一個空談,不切實際。


    朱標搖搖頭。


    他雖被這番話給鎮了下心神。


    但很快就清醒過來。


    他也不得不佩服夏之白的瘋狂跟狂妄。


    之前便叫囂著要廢除‘士’階層,如今又叫囂著要廢除‘取稅於農’,這些話任一一個都能在天下引起軒然大波,讓夏之白成為眾矢之的,但夏之白依舊無所畏懼,仿佛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


    眼中隻有


    執著!


    他也實在不清楚,夏之白這種人,對天下是好是壞。


    朱元璋是嗤之以鼻。


    夏之白對於治國是一竅不通。


    無論是官員、胥吏,還是士卒、亦或百姓,日用飲食、衣、鞋、皆仰給錢糧,但無論朝廷以哪種方式支付,最終都會變現為糧食、服裝等實物。


    想要維持一個國家體製的正常運行,必然對糧食跟布匹有著極大的需求,農業本就是看天吃飯,朝廷還得有收支盈餘以做儲備,以備災荒。


    正是基於此。


    從古至今曆朝曆代都重農抑商。


    因為農業不興,就養活不了這麽多人,就支撐不起一個國家的基礎衣食,這必會導致天下大亂。


    廢除取稅於農?


    那朝廷的朝政收入來源何處?


    商賈?


    還是官府經商?


    而商賈本就逐利,天下也無商不奸,也大多會隱匿財產,想從這些奸滑的商賈手中征收到那麽多商稅,又談何容易?


    真以為這些商人是傻子?


    官府經商,利源塞,則必損於民,他是經曆過官商勾結的,深刻體會過其中的黑暗,又豈會再重蹈覆轍?


    夏之白太異想天開了。


    朱元璋的輕蔑態度,夏之白自是看在眼裏。


    他並不覺得有什麽。


    在這個生產力,生產效率都不高的時代,農業稅就是朝廷財政收入的大頭,誰敢去動這個口子?但隻要真將生產力、生產效率提升上來,農業稅帶來的收益,隻會越來越低。


    最終變成入不敷出。


    夏之白朝朱元璋跟朱標拱了拱手。


    直接告退了。


    走出奉天殿,望著上麵的‘奉天二字’,夏之白嘴裏輕聲囈語著:“上天之子,承天道,而馭萬方,但天下哪有那麽多‘上天之子’,都不過是肉眼凡胎,隻是多了層權勢的泥塑。”


    “百姓才是真正主導天下進程的存在。”


    “天下也終會回歸正軌。”


    夏之白抖擻了一下精神,大步走出了皇宮。


    他要開始步入新階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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