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時分。


    夏之白風塵仆仆的回來了。


    他最近很忙。


    幾乎就沒有停下來過。


    一直奔波在滁州、壽州跟應天府。


    前兩月,他帶著幾人,一直在滁州、壽州挖人,挖有經驗的鹽工,挖其他有技術、有經驗的工人、醫師等,隻是兩個月,他幾乎就將災區跑遍了。


    效果也極好。


    基本將當地製鹽的灶戶全挖了。


    有了這些灶戶的加入,他的製鹽工藝得到了極大提升。


    雖然付出的代價也不小。


    就是錢。


    兩個月,夏之白砸下去了上千兩。


    按一千名工人計數,大多數人平攤下來,每人在兩個月內都掙了一兩銀子,實際自然沒有這麽多,但最少的也掙了三四百文。


    對於鹽工,夏之白很大方。


    凡是能提高製鹽效率,能提高食鹽產量、質量、製鹽安全,亦或者采煤、運煤效率的,無一例外,隻要能提出來,並得到周寧等人認可並改進,都會得到錢糧嘉賞。


    上下同欲者,勝。


    如今夏之白創建的京都鹽業,便達到了上下同欲。


    都是奔著掙錢去的。


    給夏之白幹活,也的確能掙錢。


    過去這些鹽工,自己製鹽時,一年到頭,能掙的錢還不到一兩五錢,堪堪穩住生活,而今不到兩個月,就已經掙了過去一年的收成了,自然是積極性拉滿。


    甚至於,他們現在比夏之白更擔心,京都鹽業會倒閉。


    因而幾乎是日夜不輟的製鹽。


    得虧夏之白讓工部製造的‘蒸汽機’算得上是‘流水線’機器,不然早早就被幹報廢了,即便如此,很多蒸汽機零部件,在這兩月內也是換了又換。


    結果是顯而易見。


    短短兩個月,就製造了三十幾萬斤食鹽。


    蒸汽機的效率,也是一而再的得到提升,從最開始的不如人力一半,到現在已趕超了一至兩成,更為關鍵的是,蒸汽機能抽的鹵水比人工抽的鹵水更深更多,因而製鹽效率也更高。


    正因為此。


    夏之白也不得不痛罵舊社會的黑暗。


    當真太過黑暗了。


    他沒有付出任何‘薪資’,隻出了百姓應得的獎勵。


    因為煤炭是自己礦產的,沒有付出任何費用,至於搬運,也完全是工人負責。


    這種情況放在後世,完全是在壓榨百姓血酬。


    即便如此。


    他手中的千名工人,對他卻感恩戴德。


    甚至稱其為大清官。


    他眼下已是十分的‘壓榨’地方百姓了,但相較於官府對百姓的‘盤剝’,竟然還顯得很‘仁慈’跟‘善良’。


    因為在官府眼中,地方百姓當真就不是人,隻是可以隨意壓榨到死的牲口。


    人命比草賤。


    人力更是一文不值。


    這些百姓在他手下做工,不僅管飯,而且是真會給錢。


    還是幹的越多,產出越多,得到的錢也越多。


    正因為此。


    京都鹽業此刻幹勁十足。


    這讓夏之白深感汗顏,也越發感覺責任重大。


    坐在椅子上,夏之白閉目養神了一段時間,將幾份‘契書’擺在了桌子上。


    這便是他今日的業務成果。


    這時。


    黑娃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了。


    夏之白起身,將熱水接過,舒服的擦了一下臉,指了指桌上的‘契書’,道:“黑娃,將這些‘契書’,送到方墨手中,告訴他,以後每月十五日,給這幾家飯館送鹽過去。”


    “他們可都是我們的大主顧。”


    黑娃點點頭,將這幾份‘契書’塞到懷裏,隨即不解道:“夏大哥,我們的鹽不是很便宜嗎?為什麽夏大哥還要自己去談?其他鹽商也沒見主動去供鹽的。”


    黑娃很是費解。


    這段時間,夏之白一直在外跑,跑的還全都是飯館。


    他們京都鹽業的鹽已經是最便宜的了。


    這些飯館又豈會不來買?


    至於多此一舉嗎?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道理是沒錯,但你要記住一件事,主動才有後續。”


    “若是你不主動,這些人未必真會選我們家的鹽,而且這些人是大主顧,我銷售的都是精鹽,一斤五十文以上的細鹽。”


    “在這幾天裏,我談成了幾十單。”


    “月供應量達幾千斤。”


    “一個月的利潤,就高達上百兩。”


    “應天府作為大明都城,可謂是當今天下最繁華的地方。”


    “有錢人更是數不勝數。”


    “你不主動,或許的確會有人主動上門來購買,但若是伱主動,卻是能很快招來生意,還能飛速的將整個應天府食鹽供應給壟斷。”


    “這何樂而不為?”


    “如今應天府稍微有規模的飯店等食鋪,基本都選擇了購買我們的食鹽,這每月的銷量下去,都達到了上萬斤,其中還有不少的高價鹽。”


    “對於百姓,京都鹽業采取的是薄利多銷,但百姓口袋裏並無多少錢財。”


    “用鹽也十分拘謹。”


    “很多都是一錘子買賣。”


    “但這些飯館、食鋪就不一樣。”


    “他們日耗鹽較大。”


    “這些才是京都鹽業細水長流的主客。”


    “也是鹽鋪的穩定收入。”


    夏之白用熱帕擦了擦手臂,這才重新放回熱水裏。


    黑娃的這種想法,京都鹽業裏很多人都有,都覺得完全沒必要,也都認為是多此一舉。


    但夏之白從不這麽認為。


    他的目標,從來就不是為了擠壓其他鹽商,也不是真的去賣鹽,而是要市場。


    壟斷了應天府的市場後,他並不會停下腳步,而是會繼續擴張。


    這也是他為什麽前兩月,一直往壽州、滁州跑的原因。


    提前做好準備。


    他的確答應朱標隻賣應天府。


    但他可從來沒有答應,不會將‘京都鹽業’擴張出去,隻不過是以‘分店’的形式,陸續占領壽州府跟滁州府,繼而一步步擴張到整個北方。


    最後是南下。


    徹底壟斷整個食鹽業。


    不過夏之白也發現了一個問題。


    就是掙錢真難。


    在他過去的印象中,食鹽是暴利行業。


    他剛涉足時,也是這麽想的,以為輕輕鬆鬆,就能賺幾萬、十幾萬、乃至是幾十萬兩銀子,但實則根本不是。


    在這種極度壓榨百姓血酬的模式下,扣除鹽稅跟鹽引的錢,他一斤鹽的真正利潤隻有五文。


    賣出五十萬斤。


    也隻能得到二百多萬銅錢。


    折合成銀子,也就兩千多兩銀子。


    一年下來,除開頭月的不正常利潤,真正的利潤也就一至兩萬。


    這還是完全壟斷應天府食鹽供應的情況。


    若是還有其他鹽商搶占市場,利潤隻會更低,雖然依舊是暴利,但並不是那種輕輕鬆鬆,月入上萬、年入百萬的,不過夏之白並不急,應天府一地的利潤是不夠。


    但若是整個北方,乃至是整個天下。


    那就夠了。


    他曾私下問過戶部官員。


    大明目前一年產鹽量高達五億斤。


    若是他能占據天下大多數的市場,一年鹽產的淨利潤,就達到了兩三百萬兩。


    甚至於隻要他想,稍微提高一下售價,便能賺的盆滿缽滿,不過這不是夏之白想要的,因而他也一直有意在壓低價格,就是不想走上這條靠‘鹽’斂財的邪路。


    他要打破天下現有的鹽政製度。


    同時將蒸汽機製鹽的手段逐步的‘售賣’出去。


    讓公有跟私有共存,互相競爭逐利內卷之下,讓食鹽始終處於一個供大於求的程度,也能保持在一個相對低的價格。


    完全公有壟斷是一柄雙刃劍。


    他也擔心會失控。


    他今後在各地開的‘鹽業分部’,就是用來保證底線、調節市場的。


    並非真為了賣鹽。


    黑娃點點頭,若有所思。


    他其實並沒有想清楚,不過夏大哥這麽做,一定有夏大哥的打算。


    他無比相信夏之白的話,堅信夏之白不會出錯。


    黑娃幫夏之白將用過的熱水端了出去,而後飛快的朝應天府跑去,要將夏之白吩咐的盡快傳到。


    夏之白搖搖頭。


    他沒有去過問今日的銷量情況。


    也無須去問。


    這套商業模式,就連後世人都經不住,當代人又怎麽可能抵得住?


    給當代一些小小的後世震撼。


    他接下來要做的,其實是去設計一套薪資體係了,靠創新改進的獎勵給工人打雞血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工人能想到的辦法,能想到的解決思路,注定會越來越少。


    工薪才是最終的穩定之道。


    隻是夏之白在猶豫一件事,就是要不要設置‘個稅’。


    個稅在夏之白看來十分有必要。


    也十分必須。


    如今的大明,官紳不納糧,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而他想建立的體係,便是用‘繳稅’的‘工人’階層,一步步的打入朝堂,最終將不納稅的‘士’給驅逐出朝堂,從而改變原有的納稅狀況,讓官吏都得納稅。


    夏之白在屋內來回踱步。


    最終定下了心。


    還是得把納稅寫上去。


    可以把納稅的標準定的很高,讓鹽業裏的工人目前無人達到,但一定要有。


    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


    現在的京都鹽業,在夏之白心中,就是一個製度的試驗場,用來進行各種製度嚐試的,若是遭到太多反對,那便說明並不適用,若是無太大爭議,則可以繼續推廣。


    夜色漸深。


    夏之白構思著構思著,也是趴在桌上睡著了。


    他最近實在太累了。


    他的腦海裏,一直在思索著,什麽時候建立工農學校,什麽時候將蒸汽機推廣出去,什麽時候編一套係統的科學教材,什麽時候去進行一次掃盲.


    懷璧其罪。


    夏之白很早就知道。


    自己其實一直都行走在生死邊緣。


    不過,他同樣有解決之法,便是將懷裏的‘璧’,廣而告之,讓世人都知曉,都學以致用,如此,才能始終踩著鋼絲,一步步的推動著天下改製。


    大眾的,才是天下的,也才是有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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