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病,等到身子恢複得差不離,已經將近九月末了。春上那會兒,冬雲山開荒種下的穀子成熟了,謝見君要過去瞧瞧這一波的收成,就將大福托付給了“重獲新生”的滿崽。“大家如何都這麽忙,雲胡還沒從曹溪回來,阿兄又去了常德縣,先生還顧著他的寶貝學生們,連昌多都待在甘盈齋,忙得一刻都不清閑。”滿崽杵著雙頰,百無聊賴地同大福抱怨著。他今個兒在家呆不住,就帶著大侄子跑街上溜達。“總給你寫信的那個小哥哥呢?他怎麽不來甘州?”大福吃著甜津津的糖葫蘆,一臉無辜地問道。“什麽小哥哥,那是叔叔.....你小時候,他還抱過你呢!”滿崽一本正經地糾正著輩分問題,見大福聽了話,也照舊是一副茫然模樣,他默默地歎了口氣,“也是,那時你還小呢,怎會記得這個人呢?”大福點頭,手指著街對麵推板車的漢子,“小叔叔,我想吃蓮子。”“不是剛給你買了糖葫蘆嗎?”滿崽眉心微蹙,起身給倆人都撣了撣身上的灰,“我帶你過去買,但是你要抓好我的衣角哦,千萬千萬不可以鬆開手。”大福繼續點頭,聽不聽得明白,他隻知道點頭是一準沒錯的。二人穿行過街道,直直得朝著賣蓮子的漢子走去。今個兒人多,板車被裏裏外外圍了個三層,滿崽饒是叮囑過了,但仍是不放心地一個勁兒地回頭瞧,可誰知就付了個錢的功夫,等他好不容易擠開人群,卻驚覺身後的小尾巴不見了。滿崽頓覺驚慌失措,仿若有雙強勁而有力的手,正緊緊地攥著他的心,隨之翻湧而來的窒息感壓得他渾身冰涼,喘不上氣來。“大福!大福!”他忙不迭四下張望起來,生怕一時不察,大侄子就被莫名其妙的人給帶走了。然剛跨出兩步,滿崽就瞧著不遠處的糕點鋪子門口,一人背身而立,旁邊站著的,正是不見了蹤跡的大福。他乍然提起口氣,三步並做兩步,乘其不備,上前一個過肩摔,將那人用力地摔翻在地,而後回憶著李盛源曾教過的擒拿之術,把他的手臂鉗至背後,將將要喚巡街的府役過來抓人拐子,恰逢那人回眸,滿崽當即怔在原地,手中的勁兒不由得鬆了。“季、季子?”第210章 “滿崽, 是我。”季子背著身淺應了一聲,笑意冉冉浮上眉眼。若不是他餘光中瞥見這小子因著動作幅度太大,從頸間滑落的長命鎖, 及時收了腰間冒尖兒的匕首, 恐怕如今被按在地上, 一身狼狽的人, 可就不是自個兒了。“你怎麽來甘州了?”確信沒認錯人後, 滿崽手撫了撫胸口, 鬆下一口氣,轉而便麵露嫌棄道:“瞧你這弱雞樣兒,一個過肩摔就能把你幹倒了,來,我拽你起來!”季子望著麵前這雙絲毫不在意身份有別, 隻顧著朝自己探出的手,躊躇須臾, 到底沒敢搭上去, 他一手撐地, 緩緩地站起身來, 順勢撣了撣衣裳沾著的土。滿崽見狀,輕嘖了一聲,尷尬地收回手,“一年未見, 如何還跟個小姑娘似的扭捏上了…”季子心裏止不住地叫苦,單單隻是方才滿崽將他摔翻在地,就已然招了不少人的矚目, 現下可是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他倒是無所謂, 隻是滿崽身為小哥兒,與他一個成年漢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到底是不善的,誰知一朝會傳出什麽不像樣的醃話,敗壞了滿崽的名聲。“小叔叔,他是誰啊?”一旁被忽略許久的大福驟然出聲,打破了二人之間微妙的氣氛。“你傻呀,他就是常給你小叔叔我寫信的那位小哥哥,你前幾日吃的荔枝,還是這位小哥哥送過來的呢。”滿崽將“小哥哥”一詞咬得極重,而後一臉玩味地看向季子。季子被他這明晃晃寫在臉上的得意逗得想笑,“一年不見,我竟連在你這兒的輩分,都矮上了一截。”“那是自然!”滿崽挑挑眉,“大侄子,你何時來的甘州?怎麽不提前知會我一聲,我也好去城門口接你。”“今日方到。”季子道,他是院試第二日一早從家中跑出來的,這一路快馬加鞭地趕路,還走了一個來月。進城等不及梳洗換身衣裳,便迫不及待地想去找滿崽,誰知適逢碰著落單的大福,見他身邊沒有跟隨的仆從,才上前將人帶到一旁,想著呆會兒打聽著送去知府。“那你落腳何處?”滿崽繼續追問,得知季子還沒有安排住處,秉承著來者都是客人的原則,他當即便摟起大福,又熱情地拉上人,“走走走,去什麽客棧,來我家!府衙後院大得很,空房間多的是呢,阿兄和雲胡都去外地了,我正愁沒人陪我玩。”他這一拽,愣是沒拽動,回過身來見季子噙滿笑意的雙眸,溫溫柔柔地瞧著自己,他禁不住打了個激靈,手下意識地抹了把臉,“你光瞅我作甚?我這臉上有東西?”“滿崽..”季子清了清嗓子,“見君阿兄和雲胡嫂嫂不在,我就先不去你家了,等他二人回城,我再攜禮登門拜訪。”家中沒有主事兒之人,他貿貿然上門,總歸是失了禮數。滿崽狐疑地睨了他一眼,心道都是打小兒一塊長大的,誰還不熟悉誰?非得搞這些個莫須有的虛禮,阿兄又不在意,他無奈地撇撇嘴,“行吧行吧,我先帶你去找個客棧入住,真是的,這上京距這兒可有千裏之遠,你出門在外,連個侍從都不帶,還得我幫你操持。”季子抿嘴,掩著心頭翻湧起來的歡喜,他恭恭敬敬地做了個禮,語氣端得愈發客氣,“那就麻煩您了。”與此同時,遠在東雲山的謝見君,收到了一封來自上京的信。寫信之人,正是季子的兄長,季宴禮。信中言:“上京局勢瞬息萬變,有國師助力,三皇子一脈得勢多久,正想法設法地打壓太子手下的親臣,我等在朝中舉步維艱,如履薄冰,望舊友看在昔日同窗之誼的份上,對幼弟護佑一二。”謝見君合上書信,長長地吐出一聲歎息,他本想問問陸正明,那季家小子現在身在何處,但一想到二人從未有過交集,即便街市上擦肩而過,估摸著也不曾認得出來,遂沉了沉聲,“連雲山手收上來的穀子,都安置得如何了?”“稟大人,已經找好鏢師,這幾日便可押運入府城。”陸正明拱手。他不知那信中內容,隻瞧見知府大人神色陰鬱,想來是上京生故,便體貼地開口,“大人,可有屬下,能為之解憂之事?”謝見君心口似是壓了塊沉甸甸的大石頭,連喘息都覺得艱難,這幾日得來的穀子豐收的喜悅,被手中這封猶如青銅鼎一般沉重的信打破,他用力地按了按太陽穴,有些疲憊道:“無妨,糧食押運的事兒要緊,你與鏢師隨行,一道兒回府城。”依照著年初開荒時定下的規矩,連雲山等勞役者以工代糧,荒地三年的收成歸官府所有。他們此番特地跑這一趟,除卻查探收成的情況,更為重要的就是將這批糧食帶回去,充入糧倉,以備將來災荒之年所需。“是..”陸正明恭敬應話。將此事吩咐下去,謝見君還惦記著季子,便沒繼續在東雲山逗留,稍作歇息後,翌日,他動身回府城。算著時間,雲胡一行人應該入甘州境內了,他一路縱馬疾馳,在城外茶攤歇腳時,碰巧遇上從曹溪回來,將將與青哥兒商隊分開的小雲掌櫃。“今日趕路,大夥兒都累了,等下將東西送回甘盈齋後,可自行散去,休息兩日再上工。”雲胡正忙著叮囑鋪子裏的夥計,冷不丁聽著清脆的鈴鐺聲響,和而來的馬蹄聲,尚不及回眸瞧瞧熱鬧,下一刻身子一輕,他像隻瘦弱雞崽似的,被人攔腰撈起。他嚇了好大一跳,一顆心撲通撲通,仿若有個小人舞著鼓槌,“咚咚咚”肆意敲鼓,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坐在了馬鞍上,身後是熟悉的懷抱。“你你你你...”他輕掐了一把謝見君胳膊上的嫩肉,“我還當是一路都順順利利,臨到進門口遇著劫匪了呢!”“是劫匪..”謝見君貼近幾分,腦袋抵在小夫郎柔軟的頸間,“要偷走了你的心的劫匪。”雲胡臉頰一下子紅到了耳根,連後頸都染上一抹霞雲,“堂堂知府大人,說話沒個正形兒。”“那又如何?”謝見君逗弄著臉皮薄的小夫郎,隻覺得烏沉沉的陰霾,正緩緩從頭頂上散去,身下的馬打了個響鼻,牽動著二人身形跟著一晃。雲胡有些害怕,連忙抓住麵前粗糙的韁繩,被“偷心劫匪”握住手,與其十指牢牢相扣在一起。容不得他掙紮,身後的謝見君便已然發話,“周娘子,我帶你們家掌櫃的先行一步,鋪子裏的事兒就交給你了。”“主君寬心,我等必會安置妥帖。”周娘子笑眯眯地應話,她手指磋磨著團在掌心裏的絹花,似是想起些什麽,眸底多了幾分羞赧,但很快就轉瞬即逝。“你知道嗎?”被帶著縱馬過城門的雲胡倏地出聲。“我不知道。”謝見君老實回答,立時招來小夫郎一記肘擊,“你再這般打趣我,我便什麽話都不同你說了。”小綿羊一朝亮出了尖利的獠牙,偏生了逗弄之心的人隻好繳械投降,“路上發生什麽事兒了?可是遇著麻煩了?”雲胡搖了搖頭,麵帶喜意道:“我發現王喜和周時雁互生情愫,兩相心悅呢。”“是嘛!”謝見君驚訝,“這可真是件好事兒,王喜若能以真心相待周娘子,倒不失一樁佳緣。”“我也是這麽覺得,隻是他們倆還藏著掖著,我這做掌櫃的,也不好出麵亂點鴛鴦譜。”雲胡惋惜道,周時雁和離前的那位夫君待她如此不善,以至於她又傷身又傷心,但現在的王喜,他瞧著還真不錯,行事穩重,當行出色,若非這般,他斷斷是不能放心將甘盈齋的事兒,全權交給這人的。“不急...”謝見君扯緊手裏的韁繩,不緊不慢地帶著雲胡在長街上散步,“感情這種事兒,向來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他二人不將此事兒擺在台麵上,定然有人家的思量,倘若有朝一日喜得良緣,你這位小雲掌櫃,可得掏個大紅包出來了。”雲胡抿嘴輕笑,月牙般的雙眸明亮亮的,盛著耀眼的碎金,“甘盈齋開張至今,他們倆可算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即便佳偶難成,年底我也給包大紅包,好好犒勞犒勞鋪子裏的夥計們。”“我呢我呢...”獨守空房遭冷落的某人急不住了,小夫郎一走就是兩個月,可把他惦記得“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如果不是地方官員未經傳召,不得擅自離開轄地,他高低也得追過去。“回、回去再說。”小夫郎腦袋低低地垂著,扣在一起的手指,不安分地撓了兩下自家夫君的掌心,“這還在街上呢,休、休得放肆。”謝見君別提有多稀罕雲胡這薄薄的靦腆勁兒,見他想要和自己討巧,當下心裏頭也跟著泛起了酥酥麻麻,“那咱們這就回家。”手中的長鞭一揚,身下坐騎昂首長嘯,發出一聲高亢的嘶鳴,而後朝著府衙的方向疾馳而去。“阿兄,這兒這兒!”還差一個街口拐到府衙門前,茶肆二樓的小廂房內探出半麵,滿崽抱著大福朝二人一個勁兒地直招手。謝見君心裏一涼,“壞了,光惦記著乖乖軟軟的小夫郎,倒是一高興,把好大兒給忘了....”第211章 本以為是滿崽閑著無聊, 帶大福去茶肆裏聽書,不成想謝見君二人在門前稍等了片刻,一同走出來的還有他惦記了一路的人。“子?”作為對此事兒唯一不知道的雲胡, 乍一看見他, 驚詫地呼出聲。“子見過見君阿兄, 雲胡嫂嫂。”季子上前, 恭恭敬敬地做了個禮。“一年不見, 瞧著長高了些。”謝見君捏了捏他的肩膀, 笑道:“幾時來的?甘州千裏之遙,一路過來可還順利?”“勞阿兄掛念,沿途走得都是照著輿圖上標記的官道,早晚有士兵駐守,無一大礙。”季子回話。“阿兄, 你可知,他是自個兒從家裏跑出來的, 連個隨從都沒帶, 也不曉得哪兒來的天大的膽子, 居然敢一個人走這麽遠!”滿崽在一旁扯扯謝見君的衣袖, 暗戳戳地給他告狀。謝見君揉了把他毛茸茸的額發,臉上的笑意更甚,“你說人家子膽大子,你又小到哪兒去?今個兒孤身一人往城郊跑的人是誰?”“雲胡, 你看他!”告狀不成,還把自己繞進了溝裏,滿崽皺眉, 氣鼓鼓的臉頰像是剛從河裏撈上來的小河豚,瞧著可愛極了, 惹得季子的眸光止不住地往他身上瞟。“好了好了...”心軟的雲胡站出來打圓場,他將將從曹溪回來,見著幾個孩子,心裏都稀罕得緊,便連忙招呼道:“今個兒天熱,咱們快些回家去,我讓王嬸子給你們煮冰鎮紅豆粥,子,你也來。”被喚到名字,季子斂回視線,“叨擾您了。”“你看,我早跟你說過了,我阿兄和雲胡,才不是那勞什子迂腐之人呢,讓你去府裏坐坐,你非得要等他們回來再登門,家裏那麽多空置的屋子,還偏偏留宿在客棧裏,嘖,書呆子...”滿崽衝他擺了個鬼臉,“看來書也不能長念,否則,人都要讀傻了...”“歇歇嘴吧,小話癆。”謝見君瞧出了季子麵上的窘迫,一把捂住幼弟的嘴, “我還當大福為何話這般密,原來竟是遺傳了他小叔叔,這一會兒功夫,你這叭叭叭的,還沒停下呢。”此話一出,招來幾人都悶悶地笑出聲。滿崽氣性大,又不經逗,當即便搶過韁繩,利落得翻身上馬。眨眼間,一人一馬消失在巷尾。“小兔崽子...”被馬蹄子尥了一臉塵土的謝見君,低低地笑罵了一聲,回眸見季子灼灼目光,望著滿崽離去的方向,他清了清嗓子,“子,咱們也走吧。”晚些,在正廳用過了晚膳,謝見君以有事之由,將季子招到了書房。“今個兒的菜可還都合胃口?”他斟了一盞涼茶,推及到季子麵前。“阿兄客氣,王嬸子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精湛。”季子客氣回道。分別一年之久,他倒是真有點想念在謝宅那會兒,吃過的王嬸子做的菜。“那就好,不枉滿崽的一番心意。”謝見君端起書案上的茶盞,輕呷了一小口,意有所指地說道:“他怕你初來此地,吃不慣這裏的東西,方才回來得早,特地去灶房,托王嬸子給燒了幾樣你之前愛吃的菜。”季子神色微怔,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那有勞滿崽費心了。”“嗯”謝見君應了一聲,話鋒一轉,問起了院試之事。“院試結束的第二日,我便從上京離開了,雖不知結果,但子自詡答得尚可,不及案首,稟生應是綽綽有餘。”季子謙虛。自滿崽離開上京後,他便一門心思都撲在了功課上,就盼著順順利利地考完院試,好來甘州找滿崽。謝見君見他勝券在握,隨手從書案上抽出幾張紙,喚他到跟前來,將考試的題目和自己的作答悉數都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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