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村裏不比城裏,沒啥稀罕東西,這些都是村民們自家種的菜,自家養的雞鴨,您且嚐嚐鮮,若有不合胃口的,還望您多擔待。”謝見君淺啄了一小口碗中的清酒,這酒性烈得很,順著喉嚨流入腹中時,帶起一片火辣辣。他蹙了蹙眉頭,生等著這股勁兒下去,才緩緩開口,“趙裏長這是說的什麽話,是本官來此,叨擾大家了。”“哪裏哪裏,大人肯賞臉來我們村,梁家村蓬蓽生輝...”二人杯盞交錯,說著酒席上的場麵話,謝見君一麵要應付不斷上前來敬酒的農戶,一麵騰出空來照顧飯還吃不利索的大福。沒有王嬸子和雲胡在旁幫襯,他難免有些手忙腳亂。隻一會兒沒瞧上的功夫,碗裏的酒就空了底兒,再一瞧跌進懷裏的人兒,皎皎銀輝下,小家夥站都站不穩,眸色迷離,雙頰現出兩抹不正常的酡紅。“小兔崽子,你怎麽能偷喝酒呢!”謝見君怒。被酒催眠得神誌不清的人,指著天上如鉤月色,傻嘿嘿地笑道:“爹爹,有兩個月亮呢...”第200章 “哎呦呦, 這咋、咋喝酒了!” 趙巷大驚失色,忙不迭招來自家閨女,“二丫, 快、快去煮碗解酒湯來!”二丫掉頭就要往灶房跑, 被謝見君伸手攔住, “趙裏長, 不用如此麻煩, 若是方便, 可容我討一碗蜂蜜甜水?”,那酒碗裏麵,攏共就餘下個底兒,想來是大福喝得急了些,酒勁才一股腦地衝上頭。“有有有”趙巷一連串點頭, “娃娃們昨日上山,剛采了野蜜回來!”這野蜜原要背去鎮子上賣錢的, 二丫自采來便放在高櫃上, 愣是一口都沒舍得吃, 連小弟惦記, 也隻給他咂摸兩下,如今眼巴巴地看著大福“咕咚咕咚”地灌完一整碗甜水,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幹澀的唇瓣。謝見君看在眼裏,趙巷讓二丫再去衝一碗時, 他揮手婉拒了,隻說帶大福去河邊溜達溜達,醒醒酒。知府大人既是發了話, 趙巷斷不敢留他再吃幾盞,當下就親自點了燈籠提過來, 目送這一大一小慢慢悠悠地往河岸走去。“阿爹..”大福被顛得有些悶,掩著嘴角,咳嗽了兩聲,嗆出一口酒氣。“阿爹在呢。”謝見君不緊不慢地應聲,手捂在小崽子的後腦勺,將人往懷中壓了壓。“阿爹..”大福伏在堅實的肩頭,無意識地低低呢喃著,他似是不曉得自己在念叨什麽,便阿爹阿爹,沒頭沒腦地喚著。“在呢在呢..”謝見君不厭其煩地回應著他,垂眸見他小臉兒熏染得紅撲撲,有些心疼道:“腹中是不是不舒服?”大福輕晃腦袋,少頃,齒縫間擠出幾個字,“甜甜的。”謝見君哭笑不得,尋了塊平整的高石坐下,“不舒服記得跟阿爹說。”“好哦~”大福怔怔點頭,抓過他阿爹的手覆在自個兒小肚子上,“吃飽飽了,阿爹給揉揉。”謝見君動作輕柔地給他案撫著,時不時瞧瞧他的臉色。不多時,山子端來一碗清甜的水當當的吃食,“大人,這是城裏近日來賣得火熱的甜食,說是叫什麽杏肉罐頭,城裏人都稀罕的緊,您要是不嫌棄,給小公子盛兩勺嚐嚐。”怕村子裏席麵招待不周,惹了這位知府大人不悅,他說起話來都帶著幾分恭謹。乍一聽是杏肉罐頭,謝見君怔忪了一瞬,他掂了掂懷中已有些清醒的大福,“想不想吃糖水罐頭?”被喚到名字的大福茫茫然翹首,眼神中還透著些許的迷離。謝見君瞧他這幅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心裏默念著自己兒子,自己兒子....他湊到小崽子耳邊,低低耳語道:“這可是爹爹做的…”眼見著那一雙烏溜溜的圓眸,閃爍起星星點點的碎芒,懷中人似是來了精神,猛地坐直身子,“想吃。”山子一瞧他沒事,心裏也不打鼓了,手上也不發顫了,笑嗬嗬地遞上湯匙,“稀罕吃,便多吃些,家裏還有哩。”巴掌大的小肚子,哪能容得下這麽多吃食?大福湊近抿了兩口,就嚷嚷著要撐破肚皮了,謝見君挑眉,拉上他沿著河岸,一麵慢慢吞吞地溜達,一麵消食兒。夜裏臨入睡前,謝見君做好了又要聽“小話癆”嘮叨半宿的準備,可誰知打躺下開始,身側這小子就一直盯著屋頂上的木頭房梁,不曉得在琢磨什麽,同他搭話,也心不在焉,就在謝見君表示自己即將睡著的時候,一旁冷不丁傳來悶悶的聲音,聽上去潮乎乎的,“阿爹,我想回家找爹爹。”曉得是傍晚時分山子送來的那盞杏肉罐頭,勾起了念想,他輕歎了口氣,“過些時日,咱們就能回家了,隻是你爹爹出遠門去了,大抵要下個月才能歸來....”大福淺淺地哦了一聲,也不哭鬧,也沒有不依不饒,隻奚奚索索地背過身去,謝見君看他小手搭在胳膊上,一下接一下地輕拍著,湊近還能聽著從嘴裏跑出來的不成腔調的輕哼聲。他眼圈倏地紅了,想起尋常雲胡哄大福睡覺時,也是這般哼著安眠曲輕拍,如今雲胡不在身邊,這崽子就自個兒哄著自個兒。他一時百感交集,心裏酸酸澀澀的,不是個滋味。遠在蘭嶺驛站歇息的雲胡,這會兒似是心有靈犀一般,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可是惦記大福了?”同在一間客房的青哥兒忽而出聲問道。雲胡坐起身來,望著窗外被風吹動著搖曳交疊的枝杈,半晌,極輕地點了點頭。青哥兒索性也不睡了,披了件外衫,下榻斟了一盞涼茶遞給他,“我瞧著知府大人是個對孩子上心的人,有他陪著,大福定然不會有什麽事兒,”“我倒是不怎麽擔心這個,對大福和滿崽這倆孩子,他一向都很有耐心,照顧起人來,比我還要仔細得多。”雲胡抿抿嘴,靦腆地誇讚著謝見君的種種好處。但如若他知道,大福在梁家村喝醉了酒,恐怕就要從蘭嶺飛去白頭縣,擰他家那位夫君的耳朵了。被念叨到的謝見君無端打了個噴嚏,心道這鄉裏開闊,無遮無攔的,夜裏一起風,還挺涼,他起身掩住一半的窗子,又揭過丟在一旁的薄被,給自己和大福蓋在身上,才安心地躺下。將將五更天,便聽著院中有刻意壓低的說話聲,想來是趙巷同家裏人起來洗漱燒火。謝見君沒繼續躺著,他昨日說好了要跟農戶們一道去開荒,再賴著不起就不合適了。簡單對付了兩口包子後,他換上一身利落的短衫,提著鐮刀同趙巷和他兒子出門,一路遇著下地的農戶,大夥兒都熱絡地迎上來打招呼,經過昨日同坐在一桌摟席,眾人見了他,總算沒有先前那般拘謹,搭話的時候,也自在了許多。謝見君一邊瞧著小路兩麵竄得正盛的青苗,一邊同農戶們閑聊,好似一刹那,自己回到了當年的福水村,那時起早和雲胡去田地,也是挑在這個時辰,日頭還沒上來,不冷不熱的,正是幹活的好時候,一行人或扛著鋤頭,或提著鐮刀,有說有笑的往自個兒地裏走,有時碰見哪家人摘了新鮮果子,總會給他們倆手裏塞一把。不成想這一恍,竟是好些年過去了,也不知如今福水村的人都過得怎麽樣了.....“大人,你瞧,辛大人派過來的匠人,正給俺們鑿水井呢。”走在前麵的山子倏地回身,一下子將謝見君的神思,從過往中扯了回來。謝見君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夥精壯漢子提著開篦,鑿斧還有鑽杆,圍堆在一起埋頭苦幹。“得虧有了辛大人,俺們才能用上這水井,等今年荒地開墾完,種上糧食就不用發愁沒水灌溉,也不用大老遠地提桶過來澆水。”趙巷發自肺腑地感慨道,辛弘沒上任之前,種地這行當,別提吃多少苦頭了,今年眼瞅著,大夥兒卻都要過上好日子。謝見君聽著農戶們開口閉口讚頌辛弘,心中欣慰不已,從昨日來見到的耕牛和農具,到今個兒的水井,他交代下來的差事兒,辛弘樁樁件件都認真去辦了,沒得跟錢閔、馮之越二人似的,想著法子地應付搪塞,故而人家在農戶之間能得此威望,他並不意外。*農戶們到了地方,嘮了兩句閑話歇歇腳,便三三兩兩地散開,各家忙活各家的事兒,畢竟這話可以少說,飯可不能少吃,填飽肚子不挨餓才是最要緊的。謝見君也沒閑著,大福有陸正明顧著,跟村裏差不多年紀的小子一道兒戲耍,不需得他操心,索性他就扛著鋤頭刨地篩石,時不時還幫著趕趕牛,好將那些堅實的土塊翻動起來,用錘子砸碎。此番有他身先士卒地墾荒,大夥兒幹起活來更是帶勁,原本荒蕪的脊土,現今一派熱火朝天的沸騰景象。在梁家村呆了五日,他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十裏村,這回沒讓辛弘陪同,進村時,風塵仆仆的模樣險些被當做是拐子,找裏長好生解釋過,又亮了腰牌,才被畢恭畢敬地迎進門。這十裏村同冬雲山附近的桐塢村,情況十分相似,他們村中水井打上來的水,喝起來泛著鹹口,平日裏用水都得去山上挑山泉水,趕上雨雪時節,山路泥濘,單隻是走路都費勁,更別說是背水下山了。謝見君從裏長那兒聽來此事,當即便修書一封,讓宋沅禮挑選幾個腦袋瓜子伶俐,又手腳麻溜的漢子過來,效仿上半年在桐塢村竹筒引泉的法子,幫著十裏村的裏長上山砍竹子搭架子,又在村裏鑿出幾處石槽,以便農戶們將來接水食用。至於開荒那處,雖然鑿不出水井,但好在附近有條河流,隻是距離稍稍遠了些,他同經驗老道的老人們商討著畫出了筒車的圖紙,交由木工們加班加點地忙活,在河岸架上一節節竹筒拚湊出來,拿竹索固定住的的圓盤狀的竹輪,每當竹輪轉動時,每一節中空的竹筒便會隨著竹索上下翻轉兜滿水,而後再在將水傾斜進水槽內,用作農田的灌溉,既省力又方便,可比農戶們一鬥一鬥地來回運容易多了。解決完吃水灌溉的問題,謝見君見村民有條不紊地開荒,便寬下心來,轉頭還沒歇口氣,就又換了地方,活脫脫跟個陀螺似的,一刻都不停歇。這一晃大半個月過去,白頭縣下屬的幾個村子,陸陸續續地都被他摸了個遍。白日裏,他跟農戶一起下地開荒,忙時,就把自個兒當塊磚,哪裏有需求就往哪裏搬,甭管什麽髒活累活,都跟著往前湊,閑時,村民或坐著或躺著在田地裏歇著,他也不在乎地上灰撲撲,衣擺一撩便席地而坐。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贛州府城的知府大人,是個博施濟眾、平易近人的好官,同那些個成日裏隻會窩在縣衙裏吃香的喝辣的,幹享福的狗官不一樣。眾人見了他,一個個都親切不已,謝見君帶著大福離開時,各類山菌果子,野兔豚肉不要錢似的往馬車上塞,直擠得小崽子吆喝著喘不動氣才作罷。這小家夥跟著村裏孩子下河摸魚,上山爬樹,能玩的地方,齊齊去了個遍兒,渾身曬得跟小黑猴似的,身子骨摸著卻強健了不少,實在不枉他費心巴力地帶出門,折騰了這一趟。回城時,適逢酉時過半,他喚陸正明去甘盈齋接上滿崽和昌多,在白頭縣的這半拉月,除去惦記著獨身前往曹溪的雲胡,還有這兩隻打小顧到大的崽子。家裏沒個正經長輩,許褚年事已高,還得顧著書院裏備考的學生,大大小小的事兒都靠他們倆自個兒張羅,謝見君一時心生歉疚,幹脆大手一揮,帶去春華樓,狠搓了一頓。席間,滿崽吃著謝自家阿兄給挑好刺的魚肉,興致勃勃地同他講起前些日子甘盈齋發生的事兒。“阿兄,你都不知道昌多有多厲害!”“如何厲害?說來我聽聽..”謝見君手肘半撐著下頜骨,一臉的好奇模樣。“那日有老嫗跑來甘盈齋尋釁滋事兒,非說自己吃桃肉罐頭,吃壞了肚子,泄瀉個不停,嚷嚷著要咱們賠看病的藥錢,但其實是她吃了前兩日家裏變味的剩菜,鬧了腹痛,想借勢來黑些銀錢,我們頭回碰著這種事兒,一時之間都不曉得該如何辦才好...”“可誰知昌多不聲不響,提著算盤就上了,三言兩語,據理力爭,直斥得老嫗臉紅脖子粗,末了敗下陣來,灰溜溜地跑了,之後數日都不敢再從甘盈齋門口過了!”滿崽說得興起,手舞足蹈之際,險些一巴掌掀翻了昌多的飯碗。昌多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著碗躲到一旁,待三人眸光整齊望向他時,他臉頰臊得通紅,“我哪有滿崽誇得那般厲害,隻是見老嫗心虛得厲害,才篤定這裏麵有鬼的。”謝見君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虧了你反應快,這甘盈齋裏有你幫忙,雲胡在外也能寬心了。”昌多羞赧地垂下眼眸,心裏好似煙花炸開,劈裏啪啦地濺起滿身歡愉,能得來這麽一句誇獎肯定,可比吃著好吃的零嘴,穿上好看的衣裳,更讓人高興了。從春華樓出來,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謝見君招呼幾個崽子趕緊上馬車。馬車穿過長街上,噠噠噠行進了兩刻鍾,陸正明扯緊韁繩,“大人,咱們到了。”謝見君囑咐三小隻在車上等著,自己則掀開竹簾,頂著雨跳下馬車。正打算回家拿傘,霧沉沉的雨幕中,驀然走出幾個身穿蓑衣之人,乍見他出現在府衙的後院門口,一行人齊齊“撲通”一聲跪地叩首。“大人,求您發發善心,救救甘寧縣的百姓吧!”第201章 閃電猶如銀光撕開烏沉沉的黑雲, 伴隨著轟隆一聲悶雷劈下來,掩藏在鬥笠下的麵孔若隱若現。謝見君眉心微蹙,隻覺得麵前之人眼熟得很, 可真要說起在哪裏見過, 倒也沒什麽印象。“主君..”昌多挑起布簾, 探出半個腦袋, 雨珠細細密密地砸落, 遮掩住他的視線, 僅瞧著一團綽綽人影,“發生…”他話未說完,就被謝見君擺手打斷,“昌多,你帶著滿崽和大福先回屋。”雖不知現下是何光景, 但聽著主君的語氣凝重,昌多不敢耽擱, 當即褪下外衫, 將大福一裹, 還貼心地捂住他的眼睛, 同滿崽一前一後進了門。繡紅宅門一開一合,屋外便隻聽著瀟瀟的雨聲。為首瞧著有些書生氣的文雅儒生又重重地一叩首,“大人,下官乃是甘寧縣的縣衙主簿紀萬穀。”謝見君一怔, 心道難怪覺得眼熟,年底錢閔來府城述職時,他曾於高堂之上, 遠遠地見過此人, “你方才所說, 讓本官救救甘寧縣的百姓,是為何意?”紀萬穀抹了把被雨水打濕的臉頰,先是回望了一眼自己帶來的一對老夫婦,而後又謹慎地窺探了一圈四周。謝見君看他行事這般臨深履薄,聯想到這三人冒雨前來,又挑在夜色深邃時找上自己,想來所求之事必當小心,故而截斷了他的話頭,避開旁人耳目,將一行人都引進府衙內。西廳裏,陸正明奉上幾盞剛沏好的薑茶後,便退至謝見君身後,垂眸聽令。“現在可以說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謝見君問。“大人,自您上任一來,下官多次聽聞您的濟世愛民,懷遠以德之舉,一直對您心生崇敬,遂此次前來,請求大人您念在甘寧縣的百姓,亦是甘州子民的份上,救他們於水火之中!”紀萬穀鏗鏘道。他話音剛落,身子一側,讓出躲在後麵的老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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