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就去找夫子換寢,真受不了你們這有家室的!”,睡不慣炕的季宴禮幽幽說道。然則,回應他的,隻有倆人冰冷無情的背影,以及無聲的嘲諷。次日,第一聲雞鳴,李夫子一把推開門,將他們挨個從炕上都揪了起來。“還貪懶,都給我下地割麥子去!”第67章 現下正剛過醜時, 外麵的天還蒙蒙黑,隱約聽著村子裏零星的蟬鳴狗叫。謝見君曉得收麥子要趕早,故而沒有拖遝, 李夫子喊過一遍後, 他就從炕上爬起來, 隻待將宋沅禮和季宴禮都拽起來盥洗時, 還有大半學生賴賴唧唧地不肯起來。三人從井裏打了水, 草草地抹了把臉, 這才覺得稍稍有些清醒。“見君,收麥子當真要起這麽早,真不是夫子在變著法子折騰咱們?”,宋沅禮困得眼都睜不開,天知道昨日他惦記青哥兒, 近夜半剛睡著,統共到這會兒, 也沒有睡上幾個時辰。“起早天要涼快些, 不然等會兒日頭上來了, 地壟間可就要曬人了。”, 謝見君緩緩解釋道,收麥子理應要這個時辰下地,但當時他念及雲胡辛苦,總是要靠到卯時再出門。宋沅禮靠著他不住地打哈欠, 怕是連他說的話都沒能往耳朵裏進。等了片刻,院子裏才聚齊了人。李夫子吩咐隨性的佃農,將磨得鋥亮鋒利的鐮刀分給他們幾人, 順道說起一會兒收麥子的事兒。“夫子,我們幾時能吃上飯?”, 齊思正顛了顛手中的鐮刀,苦著臉問道。“還沒開始割麥子呢,就惦記著吃飯!”,夫子捋了把胡子,冷著臉斥責道。“這不吃飽沒勁兒幹活呐...”,齊思正追問,他可不想飯都沒撈著一口,就被當騾子使喚。“少東家,咱這麥子都是趕早收,卯時再回來做早飯...”,見夫子不開口,佃農在一旁衝齊思正拱了拱手道。見此,幾人也說不出什麽來,隻好老老實實地揣上鐮刀,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地頭去。剛拐出小院,就見著好些佃農都已經出門了,有推著平板車的,有挑著扁擔的,就連五六歲的娃娃也提著小竹籃,等會兒要跟在爹娘身後拾麥穗。“這麽小的孩子都得去幹活呢..”,走在最後的宋沅禮扯了扯謝見君的衣袖,言語間有些憐惜。“村裏就是這樣,能跑能跳的孩子,農忙時都得來幫忙,你別看他們年紀小,幹起農活來可是利索得很..”,謝見君在村裏住的那幾年,對這情形早就見怪不怪,他沒告訴宋沅禮,比這再稍大些的孩子,就得下地割麥子了,還得擔負起來地裏送飯的任務。“哎,好可憐啊..”,宋沅禮緊皺著眉頭,一臉的不落忍。他五六時,還依靠在爹娘懷裏撒嬌呢,甭說是農桑,連麥子是什麽,都不知道。謝見君抿抿嘴,沒接茬,隻是忽而想起那幾年,滿崽也是提著小竹籃,四處跟著他和雲胡拾麥穗,烈日曬得他小臉兒通紅,可從沒聽他叫過苦喊過累,再看同行的這些個“小豆包”,心裏頓時就軟成一片。“幾位公子,咱們的田地在土嶺上,路不好走,還得注意著腳下..”,隨行佃農出聲提醒道。話音剛落,就有三兩個學生一腳踩進了溝坎裏,當即就歪倒在地。謝見君上前搭了把手,將人拉拽起來,“走路時,可千萬別分心,村裏的土路比不得府城平整寬闊,野草蓋住的地方,難免會有土坑。”“謝、謝謝..”,幾人連連道謝,再不敢分神琢磨旁個事兒。宋沅禮死死扒著季宴禮不撒手,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腳就卡進土坑裏去。“你是黃口小兒嗎?還不敢自己走路?”,季宴禮撇著嘴嫌棄道,話雖這般說,但也沒撂下宋沅禮。好不容易走到地頭上,學生們臉上已見疲憊之意,三三兩兩地坐在開闊的麥地上歇息。晨光熹微,麥稈上掛著瑩白的露珠,細聞之下還有淡淡的麥香。謝見君長長地抻了個懶腰,聽著夫子挨個給他們分配等會兒要收的麥田。佃農握著鐮刀,演示著如何割麥子,隻見他攏住一毛麥稈,手中的鐮刀高高揚起,刹那間手起刀落,鐮刀所過之處,唰唰聲此起彼伏,割下來的麥稈往身後一擱,沒多時,眼前的麥子便落了一片,割過的麥茬又短又平,瞧著規整有序。緩過勁來的學生們都躍躍欲試,他們看佃農割麥子輕輕鬆鬆,想著自己上手,肯定難不到哪裏去,無非就是手熟而已。“區區幾畝麥子罷了,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兒?”,宋沅禮小聲嘀咕道,作勢揮舞起鐮刀來,隻等著夫子一聲令下,他就能如脫韁之馬,鑽進麥田裏,好好大幹一場。謝見君同另兩位親身幹過農活的學生笑而不語,隻覺得這群崽種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李夫子見眾人歇息得差不離,叮囑了幾句後,便安排他們下地。宋沅禮兩步邁進了麥田,他左手攏住一小把麥稈,右手握住鐮刀把兒,大力向下揮去,鋒利的刀刃擦著麥稈往上滑,險些割到了手指。他嚇出一身冷汗,鐮刀登時脫了手。“沒傷到吧?”,離他不遠的謝見君立馬扔了手中的鐮刀上前探詢。“沒、沒事…”,宋沅禮一陣後怕。“不是你這麽來的…”,謝見君手持鐮刀,躬身從莖杆處一揮,墜著麥穗的麥稈從中攔腰截斷,“小心些,這鐮刀都是特地打磨過的,鋒利得很…”。宋沅禮訥訥地點點頭,依照著謝見君方才教自己的動作,謹慎地嚐試了一下,這次果然順利多了,沒多時,手下的動作也快了起來,隻是割過的麥茬高低不一,活脫脫似是被豬拱過一般。其他幾個學生也好不到哪兒去,磕磕絆絆地忙活了一個來時辰,才勉強開出一小塊地,一個個彎腰弓背,累得氣都喘不勻乎,先前的豪言壯語早就被拋之腦後。卯時過半,李大夫吩咐每間廬舍派一人回去做早飯,其餘人留在麥田裏繼續收麥子。因著謝見君會生火,宋沅禮和季宴禮為了能吃上口熨帖飯菜,想也不想就把他推了出來。“見君,你隻管回去做飯,你的地交給我們倆!”,季宴禮信誓旦旦,大有這數千畝麥田都被他承包了似的。謝見君打眼瞧了瞧他那還沒有自己收的麥子一半多的麥田,神色複雜,一言難盡。“我去我去…”“放著我來,我會生火…”“生火了不起?你昨日做飯把鍋都燒了…”另兩間廬舍為了這回去做飯的名額爭破了頭,打得不可開交,末了李大夫實在看不過眼,便提出抓鬮決定,這才結束了這場不見硝煙的“戰役”。謝見君同抓鬮出來的兩位學生,收起鐮刀回廬舍,一路上聽二人嘰嘰喳喳,他抬眸瞅了眼冉冉升起的紅日,淡淡道,“省點力氣,一會兒有得累了。”。“哎,謝兄,雖然這麽說不太好,但現在是真羨慕你,我這幾畝地,還不知道要收到什麽時候呢...”,與齊思正同寢的學生一臉菜色地抱怨道。“割下來的麥子還要脫粒,揚場,晾曬,往後有的忙,聽夫子的意思,怕是要全部結束才會帶咱們回去。”,謝見君迎頭給他倆潑下一盆冷水。那學生立時腿一軟,“我就不該跟我爹娘爭那口氣,非要向他們證明自己,否則這會兒坐在書房裏,吃著西瓜,小廝扇著涼,日子得過得多舒坦…”。另一學生無奈哭訴,“我就不一樣了,我爹娘一聽說我要去農桑,恨不得立時打包給我送村裏來呢...”。“既來之,則安之,早早收完麥子,咱們就能繼續回學府溫書了。”,謝見君好心出聲安慰。倆人禁不住咋舌,一時想不出是在村裏收麥子辛苦?還是回學齋卷生卷死的讀書更讓人糟心。三人在各自的廬舍前分別。謝見君緊趕慢趕地將灶火升起來,時間緊湊,他來不及仔細準備,就熬了米湯烙了幾個菜餅子,還煮了白水雞蛋,一並塞進竹籃裏,走時,另倆人還悶在灶房裏陀螺似的不停忙活,不知在做些什麽。勞作的學生們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將早飯盼了來,三三兩兩的結伴去塘壩淨手洗麵。要不是顧忌著自個兒讀書人的顏麵,這群學生怕是早就同佃農那般脫去外衫,袒胸露背了,更有甚者,直言說想直接跳進池塘裏,痛痛快快地沐浴。宋沅禮餓得肚子直叫喚,從謝見君手裏接過米湯,仰頭就咕咚咕咚地猛灌了一大海碗,他雙手捏著混著葷油和成餡兒的菜餅子,大口大口地吃得噴香,把一旁隻能喝米粥,啃白麵饃饃的學生饞得直咽口水,沒辦法,誰讓他們抓鬮回去的人隻會做這簡單吃食呢。好在謝見君菜餅子烙的多,三人多餘吃不下的,便都拿出來,給其他學生們都分了分,才讓眾人跟著沾了光。這剛吃過早飯,還沒歇上一會兒喘勻氣,李夫子又招呼他們捎風涼,將割來的麥子捆起來,晚些走前,這些都要扛到板車上封好推回去。謝見君找來一小撮稍高些的麥子,將靠近麥穗的一頭打成繩結做麥腰,而後讓季宴禮和宋沅禮將割好的麥子,一捆一捆地擱放在麥腰上。他雙手拽住麥腰的根部,膝蓋重重地跪壓在麥稈上,借力勒緊後擰上兩圈,往地上一擲,那麥捆子便直直地站立著,給二人看傻了眼。宋沅禮嚷嚷著自己也要上手試試,結果不是捆不起來,就是剛捆起來,手一鬆就散了,惹來季宴禮好一通嘲笑。謝見君蹲坐在地頭上,瞧著他倔強地為了麵子,死活不肯讓自己幫忙,兀自將麥捆子拆了又捆,捆了又拆,回頭又見方才還笑話旁人的季宴禮,彎著腰攏半天,也攏不起像樣的一捆來。他默默地搖了搖頭,“這幹農活呐,哪有想得那般輕鬆..”。第68章 隻待大夥兒將一早割來的麥子都捆起來, 立在路邊,已是近半日過去了。晌午頭沒了清涼,炙熱的太陽烤得人口幹舌燥, 稍稍一動, 汗珠順著臉頰撲簌簌砸落, 不一會兒功夫, 渾身都灌滿了黏嗒嗒的汗。濡濕的外衫緊緊地箍在身上, 似是戴上了一層脫不下的枷鎖, 每走一步,便覺得身子愈發沉重起來。謝見君摘下草帽,擱麵前扇了扇風,汗珠打濕了碎發,一綹綹地混著割麥揚起的塵土, 貼在額前,他撩起衣袖抹了把汗, 髒兮兮的臉頰霎時被抹成了花臉貓。“咱們歇會兒吧, 我實在是割不動了...”, 宋沅禮被烈日曬得麵色通紅, 身子都打起了踉蹌,胳膊上,腿腳上,幾乎所有裸/露在外麵的地方, 密密匝匝的紅疹子連了成片,瞧著很是駭人,他不住地上手抓, 所抓之處猶如火燎一般,奇癢難忍。謝見君掰住他的手, 撣了撣衣裳上的麥芒,“去塘壩洗洗吧,你這麽抓沒用,一會兒都抓破了皮汗漬進去,可就有你受得了...”。宋沅禮立時扔下鐮刀,馬不停蹄地奔向塘壩,其餘幾個學生聽了謝見君的話,也不敢再亂抓胳膊上的紅疹子,紛紛追著他的腳步往塘壩跑,這又癢又疼的滋味,他們是一刻也消受不了。“你真是什麽都懂..”,季宴禮稱讚道,他往地頭上大喇喇一坐,趁機想要歇息一會兒。“幹過幾年農活就知道了..”,謝見君挨著他跟前坐下,打眼瞧著他正悶著頭,擠手上的血口子,便隨手從路邊拔了顆薺薺菜。“弄這個作甚?”,季宴禮見他將一株自己叫不上名字來的野草,按壓在掌心揉搓出綠汁,滴落在方才割破的血口子上。“這是薺薺菜,也叫小薊,先前在村裏收麥子收豆子時割傷手,便都用這個來止血。”,謝見君丟下手中的青綠,溫聲解釋道,這還是他穿來這裏後,同村子裏的農戶學來的法子,既簡單又實用。季宴禮懟了懟指腹間的血口子,果真如他所說那般,血已經止住了,僅絲絲拉拉地泛著疼,再捏起鐮刀時,總有些不得勁。遠遠瞧著去塘壩的學生們,正陸陸續續往回走,謝見君起身撲了撲衣衫上的塵土,伸手將他也拽了起來,“別貪懶了,夫子都瞪咱們好幾回了,再不起來,怕是要衝過來了。”。季宴禮餘光瞄了眼夫子所站的位置,果不然收獲了一記怒瞪,他搖頭歎了口氣,甩了甩酸疼的雙臂,隻覺得這腰上如同千斤墜,稍稍一活動就扯得他齜牙咧嘴,眉心緊皺,但看謝見君動作利落地割麥,他也不好意思幹閑著,便提著鐮刀下了麥田。日頭毒辣,悶得人喘不過氣來,連麥稈薅起來都燙手。斷斷續續忙活了大半日,李夫子指揮著學生們將堆放在一處的麥捆子都歸集起來,用叉子挑到臨近的板車上,板車進不來的地兒,就隻能附在扁擔上,挑出麥田,而後再裝車。崎嶇的山路上,一輛輛滿載著麥捆子的板車吱悠吱悠穿行而過,幾人都累得夠嗆,好不容易磕磕絆絆地將板車推回了廬舍,也顧不上維持自己讀書人的臉麵,一個個仰麵栽倒在地。“這就累了?別以為把麥子收回來就算完事兒了,這些麥稈都得脫粒呢...”,幫著推板車回來的李夫子歇了兩口氣,衝眾人緩緩說道,“今個兒收了一天的麥子,可是還覺得輕鬆?”。幾人悶著頭,望著自己手上被麥稈和鐮刀磋磨出來的水泡怔怔出神。院子裏安靜沉寂,一時之間誰都沒有開口,縱有先前抱著到此一遊心思的學生,此時也意識到,這沉甸甸的農桑二字,從來不該是他們行於紙上的侃侃而談。它是年複一年在田間不停歇勞作,仰仗著老天爺賞飯,年底還要給朝廷交公糧的百姓能夠活下來的依靠和寄托。自己一句輕飄飄的加征田稅,極有可能讓這天下,赤地千裏,餓殍遍野。故此,夫子說此法荒謬,並非是沒有道理,縱然文章寫得文采斐然,也不過就是紙上談兵,談何為聖上分憂,為黎民百姓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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