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穿成乖軟夫郎的農家書生 作者:卿戈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雲胡翻了個身, 隻覺得手裏空落落的, 被衣裳填滿的踏實感驟然消失, 他冷不丁睜開眼, 謝見君已穿戴好衣衫, 正摸著黑往外走,他忙跟著坐起身,一時起的太猛,腦袋暈暈乎乎的,險些一頭栽倒在炕上。“不急, 時辰還早呢,可以再睡會兒。”謝見君眼疾手快地將人托住, 隻待他坐直身子, 緩了緩神, 便不著痕跡地收回手。雲胡手捂著嘴, 打了個哈欠,“不、不睡了、”,等謝見君溫完書就要磨豆腐了,他沒繼續賴床, 摸索著搭在炕邊上的衣裳,稀裏糊塗地就往身上套,連穿反了都沒察覺, 還是謝見君提醒他,才手忙腳亂地倒換過來。趁著謝見君溫書的功夫, 他進柴房瞧了瞧昨日泡上的黃豆,泡了一夜的豆子此時都漲開了花,他淘洗了好幾遍,隻待瀝出的水變清澈後,才開始照常推磨做豆腐。六月天熱得很,蹲坐在灶台前煮生豆漿,沒一會兒就熱得滿頭大汗,粗布做的短打黏嗒嗒地貼在後背上,稍動一動,隻覺得渾身都刺撓。豆腐磨好後,謝見君擱放在柴房裏晾著,這個季節蚊蟲多,他往熱騰騰剛壓好的白玉豆腐上搭了塊細密網織的紗布,不放心又蓋了一層紗罩子。忙活完,從柴房裏出來時,瞧著雲胡正提著掃帚打掃院子,他們今日收麥子,沒空去河邊放鴨子,雲胡掃完院子,就將挖來的荇菜混著穀慷剁碎了,一道兒喂給雞鴨。見再沒什麽搭得上手的活兒,謝見君進屋去把滿崽叫了起來,濡濕了手巾抹了把臉,又蹭了蹭滿後背的汗,出門時,天剛破曉,淡青色的夜幕中隱著幾點稀疏的星光。沿途遇著的都是推著板車,提著鐮刀下地的農戶,今個兒是大部隊收麥子的頭一天,大夥兒都早早地去地裏忙活。一陣涼風吹過,麥田掀起層層麥浪,麥香混著濃重的泥土氣息撲麵而來。早來的漢子將板車推到一旁,紮堆兒蹲坐在樹下的石頭上,手裏的草帽不住地扇著風,“要是一整日都這麽涼快就好了,今個兒可真不是幹活的時候。”一旁歇息的漢子嗤笑一聲,外衫撩起一半,露出幹瘦曬得通紅的脊背,“哪有這好事兒,現在不抓緊收,等會兒日頭上來了,可有你受的。”漢子被噎了一嘴,從路邊薅起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裏,瞧著自家一眼望不到頭的麥田,愁得直歎氣,“再歇歇、再歇歇,喘口氣。”“歇什麽歇?!趕緊滾起來幹活!”,晚來的婆娘拎著她家漢子的耳朵,連拉帶踹地就扯進了麥田裏,惹來身後一陣陣嘲笑。就連打跟前經過的滿崽都捂著嘴笑彎了眉眼,謝見君將小竹籃倒扣在他腦袋上,手指輕彈了彈他的額前,“小崽子,還笑話別人,拾麥穗去。”滿崽頭頂著小竹籃,“咯咯咯”笑著往自家麥田裏跑,一溜煙兒就不見了人。“溜得真快。”謝見君笑罵了一句,推著板車同雲胡緊隨其後。等到了自家麥地裏,稍稍喘勻了氣,謝見君將褲腳拿布條紮緊,拎著磨得鋥亮的鐮刀一腳下了麥田。鐮刀是在家裏特地打磨過的,這會兒割起麥子格外利落,他腦袋上頂著一草帽,脖頸間搭了條汗巾,微微彎著腰,一手拿鐮刀,一手抓著麥稈,完一刀後,手中的鐮刀往前一勾,將前麵的麥子勾住,繼而掄圓了胳膊,鐮刀手起刀落,又是一把麥稈從半中央被斷,下來的麥子,他都堆放在身側。雲胡也沒閑著,他將麥草擰成繩結,將麥子捆成一捆,堆放在一起,等著晚些用扁擔一道兒挑到田間大路的板車上拉回去脫粒。小滿崽提著竹籃子跟在他們倆身後撿掉落的麥穗,這麥穗雖是零碎,但也不能舍下,莊稼人一年到頭可就盼著這點收成呢。從晨光微露一直忙活到了日上三竿,連晌午飯都是簡單的涼白開泡菜饃,就著雲胡醃的豇豆鹹菜湊活著吃了。三人臉頰被曬得通紅,尖利的麥芒刺得渾身火辣辣的疼,謝見君咬著牙,硬撐著一住不住地收麥子,額頭上的汗水滴落到眼睛裏,蟄得眼睛都睜不開。他時不時拿搭在脖頸間的汗巾擦擦模糊不清的眼眸,一直忙活到太陽將將要落,才將雲胡捆好的麥子挑著扁擔都垛到板車上去,結束了一整日的勞作。他腰疼得挺不起來,半弓著身子扶著樹,好半天才抻直了身子。“阿兄……”滿崽小手攪弄著衣角,湊到他跟前,什麽話也不說,隻一臉難為情模樣。“想去玩?”謝見君瞧他這欲言又止的神色,便知他想幹什麽。滿崽用力地點頭,方才幫著家裏收完麥子的小山過來尋他,說小石頭喊他們去池塘邊上釣魚呢。“去玩吧,別走遠了,一會兒咱們就往回走了。”想著這小崽子跟著他和雲胡也忙了一天了,謝見君將他胳膊上撿滿了麥穗的小竹籃接過來,順手摘去他身上的碎麥稈子。得了應許,小滿崽眼底驀然亮起一束光,他興衝衝地拽上小山,頭也不回地往池塘邊跑去。“還真有精神頭。”謝見君望著滿崽蹦蹦的背影,羨慕地嘀咕了一句,他可真是要廢了。轉頭看雲胡還在往車上捆麻繩,眼見著他胳膊都累得抬不起來,還墊著腳一跳一跳地伸長了胳膊,想把麻繩從板車這頭扔到那頭去。“我來吧,你幫忙扶一下車子。”謝見君錘了錘腰,接過他手中的麻繩,順著車頭將卷成團的麻繩丟了過去,同雲胡倆人來回纏了好幾遭,將麥子捆得結結實實。“歇、歇會吧。”,雲胡也累壞了,大喇喇地往地上一坐,喘出一口粗氣。謝見君後背的衣衫已被汗透,黏黏嗒嗒地糊在身上,渾身像是被炎熱與潮濕包裹起來,連呼吸都變的困難,他接過雲胡遞過來的水囊,“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幾口。地壟間一點風都沒有,直熱得人煩躁不已,恨不得衝進池塘裏好好地泡上個把時辰,祛祛身體暑氣,就連謝見君都不免懷念起後世的空調和風扇來。那會兒他和見寧從外麵瘋玩回來,爺爺就從井裏撈上冰著的西瓜,一刀切成兩半,他們倆捧著冰涼的西瓜坐在風扇前,一麵看著動畫片,一麵啃著甜滋滋的紅瓤西瓜。現在想來,那時的閑適日子別提是多麽愜意了。他摘下草帽,給他自己和雲胡一道兒扇著風。太陽西沉,灼灼餘暉給麥田也染上了一層金黃。他猶自盤算著,再有個四五日,麥子就能收完了,到時候脫了粒,趕著天好曬幹了裝進麻袋裏,什麽時候家裏缺了糧食,就拿到村裏磨坊那兒去磨成白麵,平時烙個餅攤個煎餅添上幾勺,吃起來味道更香。起風了,吹動著麥田如海浪一般滾滾翻湧起來。身側靠在樹幹上的雲胡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眯著眼眸,享受著風吹來的陣陣涼意,柔軟微薄的唇瓣一張一合,“終、終於有風了、涼、涼快了。”。謝見君歪頭瞧他,少年被曬得紅撲撲的臉頰,好似田埂間的一簇簇嬌嫩的太陽花,軟乎乎的,應該很好捏...腦海裏乍然蹦出這麽個念頭,他自個兒不由得悶笑起來,連肩膀都跟著起伏抖動。一旁挨著他的雲胡肩背繃得挺直,一雙剪水秋瞳瞪得溜圓,還當是自己方才說的話有哪裏不對?惹得謝見君笑得這般不能自持,但他也不敢開口問,隻茫茫然抬手摸了摸鼻尖,跟著他憨憨傻樂嗬起來。“著火了!著火了!”地壟間冷不丁傳來急促的吆喝聲,聽上去像是個孩子的動靜。謝見君笑意僵在了臉上,他猛地站起身來,循聲望去,果然見滾滾白煙直竄天際,“壞了,滿崽和小山好像去那邊兒玩了”,他心裏咯噔一下,低聲喃喃了一句,囑咐雲胡看好東西,跟著大夥兒一道兒往著火的地方跑。火躥得急,又因著有風,片刻功夫便將麥垛吞噬幹淨,好在著火的地方挨著池塘,大家手忙腳亂地拎著木桶,提著戽鬥,從池塘裏打了水,約摸著一刻鍾才澆滅了火。回頭見四個孩子灰頭土臉地並排齊齊地站在一起,滿臉都寫著“完了,惹事兒了”。這下子可倒好,縱火的“真凶”連查都不用查,準是這幾個熊孩子幹的。大虎爹最先反應過來,上前揪住大虎的耳朵,一耳瓜子將他扇翻在地,嚇得站在大虎旁邊的滿崽打了一激靈,頭都不敢抬,恨不得整個人要鑽進地縫裏去。“哎,大虎爹,你這是作甚?嚇著孩子了。”林叔立時上去攔,將地上的大虎拽起來,拉到自己身後。今個兒被燒掉的麥垛是他們家的,本想著圖個方便,割下來的麥子先堆放在這兒,晚些再垛到板車上去。大虎幾個孩子在這兒玩時,他也瞧見了,隻尋思幾個半大小子能鬧出什麽幺蛾子來,便沒得去管,誰知竟然起火了。他嘴上雖勸著大虎爹消消氣,別跟孩子一般見識,隻心裏還有些心疼,他和鬆哥兒天沒亮就過來了,一直割到現在才喘口氣歇歇,這一把火,一整日的收成算是都打了水漂了。鬆哥兒倒是沒生氣,摸了摸這幾個孩子的腦袋,溫聲安撫道,“都嚇壞了吧,沒事。”。“鬆、鬆叔、林叔、對、對不起。”滿崽嚇得哆哆嗦嗦地道歉,眼神不住地瞟向站在不遠處的謝見君。“沒事、人沒事就行。”鬆哥兒笑了笑,拍拍滿崽的肩膀。謝見君衝滿崽招招手,將人帶到自己跟前,正想要開口問問怎麽回事,雲胡和柳哥兒不知哪得來了消息,匆匆忙忙地趕過來。跑得著急,氣都沒喘勻和,雲胡便急不可耐地問起,“咋、咋麽了?”。他正守著麥垛,聽柳哥兒說著火的地兒,有人瞧見滿崽和小山了,忙磕磕絆絆地拜托福生娘幫忙照看下板車,倆人伴著一起跑過來。“滿崽,怎麽回事?”,謝見君將滿崽渾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瞧著沒有被火撩到的地方,才鬆下心仔細詢問起來,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著平和一些。滿崽左看看明顯嚇得不行的小山和小石頭,右瞧瞧還沒回神的大虎,灰撲撲的小臉撲簌簌地掉著淚珠,連聲調都帶上了顫音,“我們釣了魚、二柱說想吃烤魚、生起火、有風、風吹走火苗,把麥垛子點著了。”他說的語無倫次,但謝見君還是聽明白了,隻是小滿崽嘴裏說的二柱,他環顧了一圈,沒見著這孩子的人。但先不論這個,給人家麥垛燒得一幹二淨,這事兒不能就這麽算了。他心裏合計了下大致要賠償給林家的數,還沒來得及開口,鬆哥兒衝他擺擺手,轉而看向幫忙滅火的眾人,“今個兒我和我家夫君謝謝大夥兒了,多虧有你們在,這火才能澆滅的這麽利索,實在是感謝。”本著是湊熱鬧的念頭過來的人,順道滅了個火兒,被林叔和鬆哥兒現下好一通謝,都有些不好意思,想說點什麽,又覺得眼下時機不合適,紛紛打著哈哈離開了。說到底這事兒跟自個兒也沒關係,燒得又不是自家的麥子,也不是自家孩子。人群漸漸散去,四個惹了事兒的崽子連同各自的家裏人卻像是約好了一般,誰都沒動,各自心裏都琢磨著這事兒怎麽收場,卻隻見鬆哥兒大手一揮,“不妨事,都回去行了,地裏還有這麽多麥子呢,少了就少了,權當是破財消災了。”鬆哥兒話是這麽說,謝見君卻不能權當這事兒沒有發生過,隻池塘邊人多嘴雜,他跟雲胡也得商量商量,故而帶著滿崽,先行拜別了眾人。一路上,謝見君一語不發,沉默著推著垛滿麥子的板車往回走,身後惴惴不安的兩個小尾巴默默地對視了一眼,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觸他的黴頭。好不容易熬到回了家,卸下麥垛子來。雲胡壯著膽子,顫顫地將冷著臉準備進屋的謝見君伸手攔下,幹巴巴地勸撫道,“你、你別生氣、咱們、咱們給林叔、賠錢、”。謝見君的確有些生氣,得虧現下風不大,林叔堆得麥垛子不多,否則照那會兒瞧著的火勢,來不及撲滅的話,一準得燒紅半邊天。如今天幹物燥,麥田四處都是割下來的麥稈,到時候火勢蔓延過來該如何是好?滿崽四個孩子又如何能逃脫掉這燎原的火?越是細琢磨,心裏先前壓下的怒氣越是止不住地往上翻湧。但雲胡這般小心翼翼地湊到他跟前,怯生生地望著他,他還是盡量壓了壓火氣,微微低頭,眸光與小少年視線齊平,溫聲安撫了他一句“我沒生氣,別害怕。”。臥房裏,小滿崽忐忑地站在炕邊,垂眸盯著自己的布鞋,隻聽著門簾掀動的聲音。謝見君沒進門,他一言不發地站在門檻邊兒,沉著臉,幾乎微不可見的臉上沒有丁點笑意。小滿崽自知做錯了事兒,耷拉著腦袋,手指緊摳著衣角,愣是不敢上前撒嬌。壓抑沉寂的氣氛令人坐立難安,雲胡老老實實地站在角落裏,分明惹事兒的人不是他,卻連他都變得無措起來。謝見君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鍾,才冷冷開口,“二柱去哪兒了?”“一起火,二柱就跑了。”,滿崽極小聲回話,聲音低得如同蚊子哼哼似的。“那你們怎麽不跑?”謝見君繼續追問。難怪他到時,沒見著二柱那孩子。“把林叔家的麥垛點著之後,大虎去喊的人,我們沒敢走,阿、阿兄說過,做錯事兒不能逃跑。”,說這話時,小滿崽忍不住抬眸瞧了瞧謝見君的神色,見他依舊是繃著臉,麵無表情,駭人的很。小家夥愈發忐忑,心裏似是裝了一麵小鼓,“咚咚咚”地敲個不停。然則謝見君心頭窩著的火,卻因著滿崽這句話,瞬時被澆滅了一半,他的確是這麽說過的。他用力按了按眉心,雲胡幾乎以為他要發火,悄悄將滿崽往自己跟前拽了拽,鬧出這麽大的事兒,尋常孩子挨頓揍都算是輕的,卻見謝見君隻是微微歎了一聲。“知道錯了嗎?”,聲音勉強還算是溫柔,說話倒是嚴苛得很。懸在心頭上的那把刀轟然落地,小滿崽和雲胡不約而同地都喘了口氣,好似緊裹在身上的網驟然消失,連呼吸都順暢起來。“知、知道錯了、”倆人口徑一致地齊齊認錯,雲胡抬眉看了一眼謝見君,瞧著他冷肅的臉色稍稍有些緩和,不動聲色地將滿崽又往自己身後拽了拽,幾乎整個人都擋在他麵前。這點小動作自然是瞞不過謝見君的眼睛,他抬步走近二人,手指輕蜷,敲了敲雲胡的額頭,略帶無奈地嗔怪道,“你就護著他吧”,語氣早已不似先前的嚴厲。晚些,謝見君帶著滿崽去了一趟林叔和鬆哥兒家裏,他已然知道火是二柱點的,其他幾個孩子隻幫著撿了柴火,滿崽在這事上不會騙人。但晌午時候,大夥兒都看在眼裏,燒人家麥垛的事兒也有滿崽的一份。他同滿崽一起,給林叔和鬆哥兒躬身行禮,好好地道了歉,又從衣袖裏掏出原本就備好的銀錢。林叔說什麽也不肯要,架不住謝見君堅持才勉強收下,心裏卻是對這謝家小子生出了幾分讚意。他和鬆哥兒辛苦勞作了大半年,一把火就燒掉了小半收成,這事兒放誰身上都心疼得不得了,但說起來,滿村都是鄰裏鄉親,他們張不了要錢的這個口,謝見君來前,他和鬆哥兒都做好賠上這小半年收成的準備了。眼下,熱乎乎的銀子揣在手裏時,他這心才滿當當地踏實下來,他原本盤算著,收完麥子賣了錢,帶鬆哥兒買上兩條魚幾吊肉,回他娘家一趟看看老丈人呢,這下家裏的餘錢就沒有那麽緊張了。原是以為燒火這事兒就這麽了了。轉日收麥子時,謝見君竟牽著小滿崽,將人送到林家的麥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