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單去警局撈人這件事就耗了蔣雲一下午,這個周末他隻完成了計劃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將留到下周一塊處理。項目組到了中後期,進度快得像坐火箭,當然,梁津在組裏的位置變化也如火箭升空一般飛速。有那麽一層同校師兄弟的關係,錢來把他引薦給研究室的負責人,且梁津本就專業對口,當即從打雜的免費勞動力升級成研究團隊的一員。上次那頓摩擦過後,蔣雲和他的交流次數銳減,大有直降歸零的趨勢。偶爾碰見,他遠遠地看著披了件長款風衣的男人與三兩同事一齊出行,梁津鼻梁上戴著一架眼鏡,蔣雲猜測是防藍光的,因為梁津的雙眼視力向來好得驚人。“小蔣!”和他們在食堂碰見,錢來坐在梁津對麵,朝蔣雲揮手示意。蔣雲沒動。那個位置原本是屬於他的,他心想。錢來不死心又揮了幾下手,都往他那個方向看了,蔣雲也沒辦法裝沒看見,隻好走過去,說:“你們吃吧,我已經飽了。”“你……飽了?”看著堆疊出尖尖角的大魚大肉,錢來沉默良久,說:“你在用意識吃飯嗎?”他撒了一個很沒腦子的慌,蔣雲心想。他悄悄往梁津那個方向看,那人埋頭吃飯,非常專注的樣子,就好像沒聽到他和錢來的對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框的鏡片和梁津意外地很搭,他眉眼偏冷,眼鏡一戴,那份冷銳感呼之欲出。“我的意思是,”蔣雲客氣地笑了笑,說,“我早飯吃得晚,現在有些飽了,準備把飯菜打包過會兒再吃。”錢來正想開口,他對麵的人夾了一筷子青菜,看著手機說:“一年輕男子長期不按時吃飯,醫院就診時查出胃癌晚期,已錯過最佳治療時間。”梁津的眼神始終盯著手機,不似在和誰說話,語氣平平淡淡,仿佛隻是單純地在轉述一條他很感興趣的新聞。蔣雲:“……”錢來看了他一眼,說道:“小蔣呀,你這個用餐習慣不太好哦,一日三餐按時才好,不然怎麽叫早、中、晚飯呢?”勸阻的話從錢來嘴裏說出來,蔣雲沒有一絲反駁的餘地。“前輩說得對。”他有些咬牙切齒。“下次我會注意的。”端著餐盤,蔣雲經過梁津的座位,壓低音量,有樣學樣地說道:“邊看手機邊吃飯,小心便秘。”第32章 項目組的進程幾乎與蔣雲的投資同步進行。梁津不再是免費勞動力的一員,分屬於他的那一部分壓到蔣雲頭上,工作量翻了倍不說,一旦出現缺漏,他的直係上司就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他罵個狗血淋頭。他深知自己在計算機這方麵沒多大天賦,對於一些軟件,隻能說“掌握”,而稱不上是“精通”,因此速度稍稍慢一些。搜索軟件是個好東西,能夠解決蔣雲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問題,但餘下的部分,他還是需要有人手把手教他。“艾達下午出去辦事,他的活你替一下。”擁擠的辦公桌角落又增添了一摞重物,掛著職員工牌的年輕男人轉身要走,蔣雲叫住他,靠椅的滑輪向後轉動一個角度:“還是換一個人吧,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安排。”霍家那邊對他們做的方案很是挑剔,大到框架小到細節,改了又改,依舊不滿意。盛瑞大多都是技術性員工,宣傳部門形如虛設,所以這活相當於黏在他手裏甩都甩不掉了。“你說的工作安排是指修改策劃案嗎,”男人食指推了推眼鏡,刻薄道,“我建議你還是多做一些有技術含量的事吧,不然多對不起你令淮大學高材生的名號?”蔣雲眯了眯眼,不想和這人在口角上爭個你死我活。他不是沒找過李時,希望得到蔣豐原的應允調到其他合適的崗位。一周過後,日理萬機的蔣豐原終於派那位與他同樣日理萬機的秘書傳話,說為什麽梁津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中譯中翻譯一遍,就是“怎麽人家做得你做不得?你很金貴嗎”。因為梁津專業對口,蔣雲無奈地回複。第二周,蔣豐原紆尊降貴地打來一個電話,大致表達的內容是,他應當利用空閑時間學一學c語言和其他編程語言,來提升自己的整體水平。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蔣雲心想,興許蔣豐原壓根不知道他高中分班讀的是文科,在大學選擇的專業是和計算機八竿子打不著的國際金融。說了也沒用,反正沒有人在意。根據霍氏的意見再次修改了草稿,一上午過去,蔣雲在前往公司食堂的路上碰見徐進。“組長,我想和您談談。”徐進與他錯身後走了幾步,然後步伐一停,恍若蔣雲打斷了他的要緊事:“長話短說。”“我們的項目馬上就到收尾階段,但霍氏那邊仍然不滿意我們的策劃案,我想我需要更多時間,專注地修改出一版符合他們條件的方案。”蔣雲追過去,微笑道:“而不是三番四次被其他人打斷進度,幹擾我和霍氏的商議交談。”他需要徐進點頭,好拿雞毛當令箭,讓那些甩鍋的有多遠滾多遠。“小蔣。”徐進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你肩上的擔子重,很辛苦,但你看看,我們盛瑞又有哪一個是閑人?”“工作的事,能擔待的還是擔待一下,這對你未嚐不是一種進益。”徐進點點頭,一副很滿意這番勸解的樣子,自顧自地離開了。毫不意外的,蔣雲加班到了晚上九點。普通的辦公軟件還好,但艾達的工作涉及到計算機編程,這一點讓蔣雲很頭疼。他對照著教程一步步走,中間難免錯了步驟,或者出現了一些細小的又很難發現的問題,使蔣雲無從下手。麵臨這般局麵,他觸景生情地回憶起分班前上物理課的狀態,明明公式都看得懂,符號也認得,但夾在一堆條件裏,什麽“方向垂直紙麵向外的勻強磁場”、“某某物體做勻減速直線運動”……他就隻能對著試卷發呆了。電腦屏幕熒熒亮著藍光,蔣雲手機裏還放著視頻,他把進度條往回拉,拉到一半,手邊的鼠標被一人握住,點了一個撤回的操作。不用蔣雲回頭,那人俯身垂首,下顎線分明的側臉近在眼前。鍵盤反複地被摁住、回彈,清脆的敲擊聲回蕩在人都走光的辦公層。蔣雲沒問他一個研究組成員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他背後,他也沒問蔣雲為什麽寧可自己一個人解決,也不來求助他。按鍵聲停止,梁津說道:“沒問題了。”就像從煙囪裏鑽出來的聖誕老人,又或者是買下賣火柴的小女孩全部存貨的好心路人,梁津一言不發地往電梯那邊走。“你還有多久結束?”蔣雲站起來問道。“大約兩小時。”還早。足夠他到樓下那家晚上十點關門的星巴克裏買杯咖啡,以表感謝。拎著褐色的紙袋子回到公司,蔣雲上到研究團隊所在的那一層,在十幾個打扮異曲同工的研究員中找了一大圈,沒看見梁津的身影。逮著錢來問過才知道,梁津半小時前就走了。在他排隊買咖啡的時候。在開回鬆江的路上,蔣雲把那杯咖啡喝完了。卡在手機支架上的屏幕始終停在一個通訊界麵,頂上方很官方地備注著梁津的全名,聊天框躺著一句編輯好但沒發送出去的話:【我給你買了咖啡,但它已經被我喝完了。】在等紅燈的時候,他把這行字刪得一幹二淨。真是奇怪。蔣雲把空袋子帶進電梯,非敵、非友,達到了夢寐以求的關係,他卻完全開心不起來。梁津在他心裏的分量有這麽重嗎?沒有吧。沒有……吧?抱著這個疑惑,以及那杯咖啡附加的提神效果,蔣雲一整晚沒怎麽睡好。臨近十一點,韓琦給他發了條微信消息,問他中午是否有空。午休時間有三個小時,韓琦的拍攝地點在海京的另一個區,不堵的話,往返一個鍾頭。【今天開機,電影主演和一些資方都在,你能來當然是最好,沒空也不強求。】【能來,不過我呆不了多久。】跳出兩條韓琦的新消息:【沒事沒事,就幾分鍾,合個影什麽的。】【周識錦那小子非往劇組裏塞人,雖然不是領銜主演,但戲份也不少。這公司要不是他開的,我早翻臉了。】用不著蔣雲開解,韓琦已忍辱負重地與自己和解了。他回複道:【韓大導演,想想你夢寐已久的獎杯,再想想你和我說過的話。】韓琦:【我忍就是了。哦對,我們的第一個拍攝地點在上平中學。】看到末尾的四個字,蔣雲有些失神上平中學是他的高中母校。也是宣告他的少年時代不圓滿地終結的地方。蔣雲叫了一輛車,後座裏,他下載了韓琦幾天前發來,但他沒時間閱讀的劇本。電影裏有兩個男主,他們既是高中同班同學,也是大學的校友,畢業之後兩人一起創業,在行業的巨大起伏中覓得良機,走到領域的最前端。隨著時間推移,他們的觀念開始發生分歧,對彼此的不滿、爭吵愈演愈烈,以致後來走向分道揚鑣。韓琦拍攝的第一幕很短,是兩位主角高中時期的片段。到達片場,韓琦親自迎接,蔣雲戴著墨鏡口罩和一眾工作人員問好,分別與飾演影片主角的兩名男演員握手合影。韓琦口中那個被周識錦塞進來當吉祥物的,是一名流量明星。咖位不大,屁事很多,水要助理雙手捧過去,曬了會兒太陽就喊臉頰破皮,接著鑽進保姆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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