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忘。”生病的人喜歡不自覺地吐露真心:“我也沒有很在意,你回不回來對我有什麽區別嗎?”“當然有。”那人說:“我不回來,誰幫你捂額頭呢?”“我要睡了,別吵。”夢境結束在此刻。蔣雲的意識逐漸複蘇,他聽到窗外連綿不斷的雨聲,嘩啦嘩啦,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一條手臂從他頸後越過來,彎曲成一道弧形,耳邊的呼吸聲平穩綿長,蔣雲習慣性地把臉在枕頭裏埋了一會兒,隨即正麵朝上,故作冷靜地將梁津的胳膊拎走。那人眼皮一動,手臂又纏了上來,這次圈住的是蔣雲的腰身,順手捏了兩下。也是一個習慣性動作。“梁津。”蔣雲扒開他的眼皮,冷著臉道:“醒醒。”那人一點反應也無,不知是裝沒聽到還是真沒聽到。雨聲敲打窗戶的聲音愈發響亮清晰,大雨席卷了整座城市,將樹葉吹落一地。蔣雲的心情正如街道上被汽車和路人碾過的落葉一般,很不美妙。他稍稍用力地搖晃著梁津,直到那人掀開眼瞼,稀奇地顯現出一絲迷茫的神情。“你硌到我了。”蔣雲的表情凶得可怕。第30章 高燒退去,昨晚換上的棉質睡衣被汗水打濕,與背部粘連。擺脫了那條手臂,蔣雲翻身下床,在衣櫃裏選出一件向來以新潮聞名的奢牌衛衣。背對著梁津,材質輕柔的衣料墜落,堆疊在腳邊,脫衣時拉伸出的那截勁瘦腰身很快被寬鬆的衛衣遮掩住。幸好他和梁津還什麽都不是。倘若蔣氏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和被逐出蔣家自立門戶的商界新貴被拍到睡在同一張床上,蔣雲敢打包票,他兩的大名將響徹海京,乃至全國各地的大街小巷。在熱搜包年的明星愛豆都得給他們讓出一條康莊大道。蔣雲撿起一條掉在地上的長褲,彎腰穿上,兩條帽帶垂在胸前:“不解釋一下嗎?”“早上六點三十五分,你有點低燒。”梁津的視線飄來飄去,總落不到實處,但頭腦很是靈活,有條不紊道:“一會兒說熱得難受,一會兒又覺得冷,讓我上來陪你睡。”他作勢劃開手機鎖屏:“要聽音頻嗎?我錄了存證。”“……”“算了,我相信你。”他又不瞎,梁津明擺著一副沒睡好的樣子,黑眼圈重的能到動物園扮演大熊貓,上床睡一晚也沒什麽。再說了,這也經過了他的同意,雖然那時他人還不怎麽清醒。蔣雲把他的屏幕按下去,說:“存證你現在就刪,不許留任何備份。”他從旁盯著梁津操作,語音備忘錄隻有一條存檔,時長足足有三十六秒,天知道這個把柄被握在梁津手裏,往後將變成一個多麽恐怖的禍患。“已經刪了。”梁津把手機給他檢查。蔣雲上下翻了翻備忘錄,幹幹淨淨。過關。“我周末兩天不在家,你別來敲門,”他把頭發抓得蓬鬆,光著腳找拖鞋,“白天晚上都不在,下周也是。”前幾天蔣雲在朋友圈刷到某個創業期二代的哭喪,說一手創辦的娛樂公司快開不下去了,版權大甩賣,坐等一個好心的天使投資人。二代創業大多以失敗收場,沒經驗是其一,眼光差是其二。收來的劇本名為待爆寶藏,實際卻是翻版逐夢娛樂圈。將這條朋友圈一劃而過前,蔣雲留了個心眼,上網查了一下這位二代簽了哪些編劇導演。在一眾糊穿地心的人名裏,他找到了自己當年讚助過,電影上線後票房大賣的導演的名字。財運要來了,擋都擋不住。蔣雲想,早一天賺夠他的“fuck you money”,就能早一天躺平擺爛,獲得屬於他的自由。拖鞋找到了,呈八字形躺在床底。蔣雲嚐試著用腳趾勾到一隻,另一隻在即將出來的時候,被人輕輕踢到一旁。始作俑者不以為然地仰視著他,眼神沉靜如水,哪怕潮水之下波濤洶湧,湖麵也靜得像塊鏡子。目光相互對峙幾秒,半晌,梁津說道:“可我周末要煲湯,蓮子和豬肚也買好了。”蔣雲嘴唇抿成一道直線,赤裸的那隻腳後退一步:“你可以自己喝。”“一個人喝不完,”梁津看著他,“湯會浪費。”在蔣雲的計劃裏,他隻想與梁津保持兩米的安全距離線,在這個範圍內,他們既不是對手也不是朋友,他不需要對這段關係付出什麽,也不會因為它損失什麽。萬事都是可控的,和平的。在某些方麵上,他遲鈍的思維替他擋住了一些不必要的情感,這是蔣雲保護自己的途徑之一。不去想原因,不去想結果。沒有改變,一切如常。但現在他卻感到很惶恐。因為有人不甘於被困在兩米的安全距離線裏,想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所謂的旁敲側擊隻是用以打破安全距離線的手段,無緣由的保護、無緣由的親昵、無緣由的包容,都讓人心生不安。頓了頓,蔣雲深吸一口氣,叫他的名字:“梁津。”“湯浪不浪費,和我有關係嗎?”“沒有必然的聯係,對吧。”蔣雲拉開臥室的房門,儼然是一副送客的姿態,他若無其事道:“你養了那麽多花,應該很缺花瓶吧?”“前段時間我收了一個蘋果青釉瓶,送給你剛剛好。”話音未落,床邊那人倏然有了動靜。梁津撿起那隻拖鞋,走到他麵前時,俯身放在他左腳前,眉眼彌散著冷意。“謝謝,但我不需要。”梁津拒絕的方式和他分清界限的口吻一樣冷硬。隨後一天半的時間,蔣雲都在郊區的別墅那邊,這次並不是故意躲著誰,而是那名急需天使投資人的二代跟他住在同一片別墅區。雨後放晴,自帶的小花園裏傳出一聲驚呼:“什麽?再說一遍你想投多少?”當初在戚皓酒局裏染著一頭小金毛的青年換了一個薄荷藍的新發色,但染得久了,黑色的發根逐漸冒出來,處於好看和難看之間。蔣雲喝了一口沒泡開的大紅袍,舌尖發澀:“一千萬。”“我靠,蔣哥……不對,蔣爹!”周識錦激動得胡言亂語,各種稱呼滿天飛:“我的七舅姥爺三姨奶,我再確認一遍,你真準備給這個數?”一根手指顫顫巍巍豎在蔣雲眼前。周家在海京地位中上,周識錦父親建立的錦天傳媒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民營娛樂集團,所以周識錦一門心思撲進他的娛樂公司,也不能說是劍走偏鋒自尋死路。頂多算一個子承父業。周識錦是二代裏被父母管得嚴的那一類,手頭的流動資金就那麽點,還得分擔一部分日常吃喝玩樂的花銷,把公司建起來他也真是下血本了。但蔣雲的資金不比他多多少。蔣豐原起先凍了他五張卡,後來雖然複原,蔣雲卻發現卡裏的錢少了大半。前段時間,他把在冀西沒花完的那部分投到股市裏,憑借著上輩子的記憶以小博大。外加賣車的錢,滿打滿算湊夠了一千萬。“你沒聽錯。”蔣雲說道:“不過我有個條件。”“您請說,”周識錦單手握拳,假裝話筒遞到他嘴邊,“無論什麽條件我都答應!”“這一千萬,我隻花在你公司的一個人身上。”周識錦:“誰這麽大福氣?”“韓琦。”蔣雲說道。每一個名垂影史的導演都有一條非凡的電影之路,相較那些電影學院出身,家庭條件優越,拍攝經曆豐富的大導,韓琦的成名曆程普通得過分,甚至稱得上“寒磣”。一路走來,伴隨她的關鍵詞是“業餘”和“才疏學淺”,美名與罵名並存,每次獲獎帶來的都是無休止的爭議。更重要的是,她是一個女人。蔣雲初次見到她,是在一場飯局上。兩間包廂相鄰,他與合作方喝酒喝得頭暈,出門透氣的時候,隔壁那扇門被人怒氣衝衝地踢開,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嘴裏叼著根煙,罵罵咧咧地朝空氣揮了一拳,大罵道:“一群屁都不懂的蠢驢,幹脆把攝影機給你們來拍得了,就看你們能用屎雕出一朵什麽樣的花!”這番說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蔣雲偷偷瞄了她一眼,被女人當場逮住:“看什麽看?”“別誤會,”蔣雲擺手道,“我認為你罵得很對。”女人似乎沒料到他會這樣說,怔了怔,兩指夾著煙:“你……挺有眼光。”“我也這麽覺得。”蔣雲毫不謙虛。女人爽朗地大笑兩聲,翻開口袋,找出一張有些皺的名片。蔣雲接過去一看,上麵就印著兩個字,韓琦。作為交換,蔣雲把他的名片送到女人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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