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時候他就會來這裏,這種開車不像碰碰車那種橫衝直撞的解壓方法,它需要任燃全神貫注集中精力,靜下心來仔細觀察每一個彎道口子,然後再全速飛馳而過。他也沒有每次都順利開上去,也在情緒失控的瞬間嚐過打滑瀕死的滋味,然後堪堪停在崖邊。而每當抵達山頂的時候,他都能莫名地對這一份感情再產生一點信心。他覺得自己可以是這個世界上對季灼最好的人。“那你晚上上來之後怎麽辦?像現在這樣坐著,還是原路返回?”季灼問。“有時候會在這裏睡一覺,有時候會原路返回,”任燃道,“不過今天你也在,我選先睡一覺休息一會兒,天亮後再原地返回。”“為什麽?”任燃挑眉,眼帶笑意:“你說呢?”“……因為開夜路危險。”“哈哈哈哈……現在知道危險了?”任燃靠在椅背上偏著頭笑,“好有道理,無法反駁。”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天,決定天亮後再下山,便把車子的窗戶開了一半,把座位放平下來,在車上小憩。山裏的空氣有點涼,溫柔的夜風輕緩地覆蓋在皮膚上,還挺舒服的。季灼閉目養神,並沒有睡著,靜謐的山裏,一丁點動靜都會無比明顯。不知道過了多久,季灼感覺自己的意識就快要沉入睡夢中時,左側的臉頰卻突然被碰了一下,像片羽毛掠過。很輕,很軟,有點涼,卻帶了一絲溫熱的氣息。是任燃偷親了他。季灼猛然意識到這點後,心跳驀地錯亂了一拍。他想要睜眼,但忍住了,裝作早已經睡熟的樣子,一動不動。而此時還睜著眼的任燃,敏銳地感覺到季灼一瞬間放輕的呼吸,目光落在他緊閉的眼皮上,等了一會兒,卻沒看見任何動作。任燃沉默片刻,嘴角揚起一抹弧度,也躺下休息了。大概睡了兩三個小時,清晨時分,他們借著幽藍的天光將車子開下山。季灼沒有提昨晚偷親的事,回到家裏後,簡單休整一番,便準備要趕飛機進新的電影劇組了。常樂的新電影在海市隔壁的江城正式開機,影片是圍繞著季灼所飾演的男主角來講述的。他的戲份在整部片子中占據了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絕對的戲眼。季灼這段時間一直都在為新電影做準備,劇組的圍讀會準備得也很充分。正式開拍後,便又開始了劇組和酒店兩點一線的日子。本來這樣的日子過得平靜充實,卻在某一天,被一個不速之客給驟然打破。那天傍晚,季灼剛拍完當日的戲份,便看見田雙小跑著朝他過來,神情還透著一些緊張。她跑到季灼跟前,腦袋湊上來小聲道:“哥,有個人來劇組找你,自稱是你的父親。”季灼眉頭一皺,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來幹什麽?”“不、不知道啊,”田雙見他表情不好,看了不遠處一眼,“他隻說來找你有事,要不,你別出麵,我讓安保請他離開?”季灼沉默搖頭,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該見還是得見的。隻是他不明白,明明都已經好幾年沒有聯係過了,他的態度也表示得很清楚,這男的為什麽又來找他了?不過這樣也行,季灼想到他那沒多長時間好活的母親,一些事總歸是要了結的。“帶我過去吧。”季灼緩步走過去的時候,回想了一下自己對於胡維生這個人的印象。其實畫麵並不多,胡維生作為他的親生父親,缺席了他生命裏的所有時光。季灼一出生時,他就不在,所有關於對方的一切,都隻存在於母親的講述之中。他那美麗的媽一生隻對這一個男人動過心,在這個世界上也隻關心這個男人的事,其他的都毫不在意。連季灼這個兒子也得不到幾分她的愛,隻有在她追憶跟胡維生的美好歲月時,才能被溫柔地抱在懷裏。二十幾年的時間裏,他的母親都一心一意沉浸在胡維生給她的幻想裏,即便對方隻來看過她和季灼一次,還是帶著新的家人一起。直到她生了病,命不久矣,卻還是遲遲見不到胡維生的身影,她的精神迅速地衰弱下來。季灼遠遠看見一個跟照片和記憶中相差無幾的人,肉眼看著隻有四十幾歲的年紀,身材並沒有走樣,保養得很好,模樣文質彬彬,有一股儒雅的味道。季灼看著隻覺得嘲諷,他母親知人知麵不知心,就是在這樣的人身上浪費了一輩子。傻得可憐。“季灼,你來了。”胡維生見他過來,衝他微微頷首。季灼態度冷淡:“那邊有個小酒館,有事過去談吧。”“行。”胡維生笑了一下,眼角有淺淡的紋路,襯得他整個人更有味道。周圍路過的劇組工作人員雖然沒人認識他,但對於這樣的人大多都會心生好感,笑著點頭招呼。季灼垂著眼,沉默不語。他有時候會覺得很累,到底怎樣才能真的看清一個人呢?劇組裏的這些人隻見過胡維生的外表,但他的母親在生他之前,跟胡維生相戀過整整三年,又被無故拋下了長達二十多年的時間,為什麽也看不清對方的虛偽自私呢?大家似乎都容易被一些很表層的東西迷惑,以至於季灼行走在娛樂圈中,也不得不戴上這樣的麵具,來讓自己的路好走一些。但什麽是真實呢?他想起自己在任燃麵前的時候。似乎從一開始,自己在任燃那裏就沒有隱藏過真實的自我,雖然心思不純,但總歸沒有戴過那層厚厚的假麵。那麽任燃呢?任燃對他所展現的會是真心實意的嗎?季灼本來能逐漸確定的,但現在看著胡維生,他又猶豫起來。他們這樣的人偽裝起自己來,比任何演員的演技都要精妙,生活就是他們的舞台,無時無刻不在演。往往,隻有最親密的人能夠勘破那一點隱匿的真實。但承受那些真實帶來的災厄性後果和傷害的人,往往也是最親密的人。“現在能演常樂導演的男主了,很不錯啊。”胡維生的語氣像一個和藹的長輩,完全聽不出任何多年不見的芥蒂和隔閡。臉皮真厚啊,季灼輕哼一聲,不鹹不淡地回道:“是不錯。”胡維生察覺到季灼不願意跟他多說,也不惱,隻是雲淡風輕地笑笑。季灼想,這個人二十幾年前就是這樣把他母親季如雪騙得團團轉的,在季如雪懷上他之後,又毫無留戀地回了海市,追求到了新的女朋友,欺上瞞下地組成了家庭,然後在季灼一歲的時候,生下了胡燁。“是這兒吧?”胡維生的聲音打斷了季灼的回憶。“嗯。”季灼推門進去,要了個包廂和一點吃的,沒要酒。“不小酌一杯嗎?”胡維生笑問。“沒必要,說完就走。”“行。”胡維生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看著他對麵的季灼,似乎還想寒暄幾句:“最近發展得怎麽樣?聽說你和現在的公司續約了?”季灼聽到這些狀似關懷的話語,心裏隻覺得好笑,不願多聊:“跟你無關,上次胡燁回去之後沒有跟你說過我的態度嗎?這麽多年都沒有聯係過,我認為以後還是少聯係為好。”他頓了一下,又添了一句:“不過我希望你去鬆山看看我媽,雖然你害了她一輩子,但她心裏一直念著你,就當……送她最後一程。”胡維生自動忽略掉那聲‘害了她’,神情裏適時地流露出一絲遺憾:“是癌症吧?我聽說了,本來之前就想去看她的,可惜一直有事耽擱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去的。”季灼差點笑出聲,他算是聽出來了,胡維生如今這種語氣和態度,八成是有求於他。他心裏並沒有任何失望的情緒,因為從沒有對這個人有過任何期望,隻是挺玩味,看向胡維生的眼神像在看個陌生人:“說吧,今天為什麽要來找我。”第46章 胡維生似乎也料到季灼會開門見山地問出來,他抿了一口茶,語重心長地說出自己的來意:“聽說vita公司給你開出的續約條件很豐厚,想必他們很滿意你,我希望你能從中牽個線,促成vita跟我公司的合作,這對爸爸今後的發展有很大幫助。”季灼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他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胡維生的臉皮厚度。這個人能從一無所有到如今在海市站穩腳跟,不是真的一無是處的,‘不要臉’就是他最大的武器。“胡維生,是什麽東西能讓你覺得vita會因為一個普通藝人而改變和外界的合作意願呢?可能你不了解,vita簽約的藝人裏,影後影帝巨星天後不在少數,我並不特殊,別人也不會因為我而給你開綠燈。”他給胡維生分析了最普遍最正常的狀況,卻不曾想胡維生早有準備,提前多方打聽到了季灼的簽約情況。“可我聽傳聞說,你這次的續約條件,是vita成立以來給藝人開過的最好的續約條件。”季灼冷笑:“先不說這傳聞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又關你什麽事?”胡維生並不著急,又抿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道:“季灼,你是成年人了,應該明白,爸爸的公司和vita達成緊密合作關係後,對你以後的發展也會有很大好處的,不要像個小孩子一樣,讓一時的偏見蒙蔽自己的眼界和判斷,懂得進退取舍,才是一個合格的成年人該做的。”“……你知道嗎?我現在就想把這杯茶潑到你臉上去。”季灼把玩著手裏的茶杯。胡維生:“……”他看著季灼,眼神透露出輕微的責怪,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對峙的氛圍凝滯半晌,胡維生忽然歎了口氣,像是願意主動退讓一步似的,道:“如果你不願意牽線,那我也不勉強,不過我公司這季度新推出的一款家居產品,我希望你能代言推廣它,至於費用方麵,最好也能酌情降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