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件?”邢明光狐疑地看著我,“什麽條件?不就是價錢嗎?”


    “當然也包括價錢。”


    “價錢歐小姐不是跟你談過了嗎?”邢明光看樣子有些沉不住氣了。


    “談過了不等於談好了,所以我還要跟她談一談。”我把二郎腿翹起來,還搖了搖。


    “嘿!你看這個人!”邢明光把臉轉向宋老師,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明明說好的價錢,到這兒來他又變卦了……”


    “價錢是你們老闆的事,”宋老師笑著朝他搖手,“我不敢多嘴,不敢多嘴。”


    “那好吧,”邢明光皺皺眉頭,“你到底要多少錢就痛痛快快說出來!”


    “見不到歐小姐我不會說的……”


    邢明光氣惱地一拍茶幾:“我再給你加一成!行了吧?”


    “你加多少錢也不行!”


    邢明光騰的一下跳起來。“你到底什麽意思?歐小姐的錢是錢,我的錢就不是錢?做生意哪有你這樣的?”


    “人家本來就不是做生意的嘛,”宋老師又笑了,“人家舒先生是讀書人……”


    房門忽然被推開了,兩個腋下夾著老闆包的陌生人把頭探進來,看了一下又轉身走了,看樣子是進錯了房間。邢明光卻現出警惕的神色,立刻追出去了。


    “這些當老闆的,就是肝火旺。舒先生你也不要慪氣,吃茶,吃茶。”宋老師和氣地笑著,將一杯熱茶朝我麵前推了推。我用手捂住茶杯蓋,回了他一個禮貌的微笑,他又拿起一支煙遞過來:“吃煙,吃煙,吃杆煙消消氣。”


    我不禁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這小老頭看上去並不很老,也就和黎明老師的年齡差不多吧,可他說起話來怎麽像我奶奶那一輩的老嘉平人——凡是用嘴巴幹的活都叫“吃”,“喝茶”叫“吃茶”,“吸菸”叫“吃煙”,真有意思!


    我接過煙默默地“吃”起來。宋老師心平氣和地磕著瓜子,一麵細聲細氣地說:“現在的人都是這個樣子,包包裏頭有了幾個錢,性子就躁得很,動不動大聲武氣的,其實何苦呢!做生意嘛,又不是打架,大家談得攏就談,談不攏就各走各的,好說好散,買賣不成仁義在嘛,舒先生你說是不是?”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宋老師嘴裏銜著瓜子,口齒不清地說:“舒先生,邢老闆要的那張圖,你究竟有沒得哦?”


    “我當然有。”我趕緊回答,同時指指我的手提包,其實那裏麵隻有兩本設計手冊,但在這個前提性的問題上,我不能讓他們產生絲毫懷疑。


    宋老師下意識地瞟了一眼手提包,驚奇地揚起眉毛:“那你何必跟他鬧得臉紅筋脹的呢?我還以為你有啥子為難之處呢?既然你有東西,事情就簡單得很嘛。你把東西往他手上一交,把錢一拿,走你的就是了嘛……”


    “問題是,我已經答應歐小姐了,怎麽能再拿他的錢呢?”


    宋老師顯然覺得我的話很好笑:“哎呀舒先生嘞,鬧了半天你還是沒有聽明白,他的錢就是歐小姐的錢嘛……”


    “我怎麽知道他的錢是不是歐小姐的錢?”


    “退一步講,就算不是,又有啥子關係呢?錢就是錢嘛,不管是哪個的,隻要不是假票子,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嘛。舒先生,我說句要不得的話,你今天晚上跑這一趟是為啥子?還不就是為了錢嘛。我說這個話你也莫要多心,我自己也是一樣的,我們這些人給歐老闆做事,也無非是為了掙幾個錢。其實也不光是我們,現在的人,哪個又不是這個樣子?你看勸業場這條街上,賣衣服的,賣皮鞋的,鋪子一家挨一家,一個個起早貪黑辛辛苦苦,又有哪個不是為了錢……”


    宋老師搖頭晃腦囉囉嗦嗦越說越起勁,我覺得他簡直像個前朝遺老。“勸業場”這個名字,還是清朝末年洋務派興建這片商業區時起的,解放後連我奶奶都早已改口叫“商業場”了,虧他老先生還記得如此清楚!這歐小姐真不愧是文物販子,連雇用的幫手都跟出土文物似的!


    “……話又說回來,而今是拿手術刀的不如拿剃頭刀的,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出土文物”又說起了“時政”,“知識分子現在是坐花轎,看起來吹吹打打熱鬧得很,其實沒得啥子實惠。你我這些人,不自己想辦法掙點錢,光靠那幾個死工資,稀飯錢都不夠,舒先生你說是不是?”


    “不管怎麽說,反正我絕對不可能把圖賣給你們邢老闆。”我拚命給自己找理由,“我隻有一張圖,要是賣給他了,回頭歐小姐找我要,我怎麽辦?”


    正在這時,邢明光推門進來了。老金嘴角一撇,朝他冒出一句廣東話。邢明光也回了一句廣東話,然後他倆就嘰裏咕嚕交談起來。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但是宋老師卻顯然聽懂了,一邊聽一邊還附和地點著頭。


    “舒總,”邢明光向我擰起眉頭,“我最後問你一句,這筆生意你今天到底想不想做?”


    “想做。但是隻想跟歐小姐做。今天你必須把歐小姐請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別打折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田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田楨並收藏別打折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