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道兩年內換了三個男主角,而其他的角色仍是原班人馬,這點令人十分不解。是她平易近人的態度,她的謙虛,還是她——沒別的字可形容——刻意掩飾的雍容華貴?倫敦最嬌弱動人的大眾情人是否其實冷漠無情?他見過舞台下的她,落落大方,聰穎,明辨是非,從不趾高氣揚或亂使小性子。一個迷人女孩用她的頭腦走對了路,似乎令人難以置信。他認識許多在舞台上會念錯台詞的大牌女星,無論再怎麽裝扮,總缺乏一顆溫柔的心靈。蕾伊·麥克白是個不會念錯台詞的可人兒,他能發誓她的魅力也是發自內心的。他曾仔細觀察她,試著駁斥自己對她的滿意——他很喜歡她——這意味著他的心已經不由自主地向她投降。然而,因為驚慌,他開始回想那些暖昧不明的感覺,那些感覺已經被承認並成為他自我探究的重點,一點一滴的被證實。她過去拒男人於千裏之外。他在追查死者身份時他們碰過麵,然而兩人都很巧妙地迴避這個問題,格蘭特過去從不承認自己對她的情感,所以會自然而然地分散或轉移對她的讚賞,甚至趁她插嘴時把對她的誇讚減到最少。這麽做都是他那些暖昧不明的感覺在作祟,因此,從她的觀點來看,當然無法忍受。他想,她太聰明了以致根本不需要手段。她隻消不經意地運用一點自己發光的特質,敵手就仿如星星遇見太陽般頓時黯然。隻在和高倫同台演出時她使不上力——他和她同樣擁有太陽的能量。如果真是如此——她隻能對他百般容忍。然而,與她的男主角——人長得帥,有親和力,還是個不可多得的聲樂家——同台演出,讓她的演技更發揮得淋漓盡致。格蘭特還記得人們曾經說,不可能找得到更適當的男主角和她搭檔演出。這就是理由,他沒有半點懷疑。憑恃某種超乎常人的清醒讓他突然讀出她的心思,對環繞著他的魅力無動於衷。隻有他和她在麵對熱情的群眾時能置身度外,穩下情緒當個旁觀者。他邊觀看她的演出邊想著:一個不快樂的人,可憐蟲,冷漠而謹慎,樣子就像是在飾演《新約聖經》裏的醜婦一角。她用微笑和甜美從他手裏奪走了他曾有的自豪,把它釘在她令人眼花撩亂的禮服上。沒有人注意到這份自豪已經燃成灰燼。如果人們真的這麽認為,他們會覺得男主角今晚的表現到此為止就好——但是,當然,很難再找到更理想的人選和她搭檔演出。高倫接受了他應得的回報,下一輪戲中,她馬上手握權謀政治家尖銳的匕首刺殺他以分享觀眾的掌聲,讓劇院裏的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覺得,他不值這麽多的掌聲。他的自卑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強調和提醒。對,沒錯,這就是她的狡詐。這齣戲中戲倒成了格蘭特今晚的餘興節目。他看到真實的蕾伊·麥克白,而她的另一麵競如此陌生。他太全神貫注了,以致直到最後一幕幕帷落下才發現自己還站在圓形劇場的最後麵,觀眾的歡呼聲震耳欲聾,而他卻心如止水。一次又一次,燈光耀眼的舞台上幕簾不斷升起,禮物和鮮花如潮水般淹沒了所有的腳燈。接著開始致詞,高倫打頭陣,手中緊握著大瓶威士忌,他試著想搞笑卻沒有成功,因為他激動的聲音平靜不下來。大概是高倫的腦中浮現出住在窮酸小鎮簡陋的房間裏的那些令人心碎的日子,每晚兩場的演出以及經常存在的恐懼。高倫為求餬口而唱了很多年,從來沒有想過會有被歡樂所圍繞的一天。接下來是導演,然後才是蕾伊·麥克白。


    “各位女士和先生們,”她以清朗、徐緩的聲音說,“兩年前,當你們都還不認得我的時候,你們對我熱誠相待那時你們征服了我。今晚你們又再度征服了我。而我隻能說的是,謝謝你們。”


    簡潔扼要,格蘭特想,觀眾報以熱烈的歡呼。他轉身離去。他知道下麵會怎麽進行——每個人,包括傳喚演員出場的小弟都要上台致詞,他已經聽夠了。他下樓穿過深紅黃褐裝潢的大廳,帶著胸口莫名收縮的透不過氣來的憋悶走進夜色。如果35歲的他並不熱中於這些龐雜沉重的幻覺,旁人可能會說他醒悟了。他一直愛慕著蕾伊·麥克白。


    第七章


    “基督徒不是這樣過日子的,”菲爾德太太把格蘭特每天必吃的鹹肉煎蛋放在他麵前時,嘴裏絮叨著。菲爾德太太試著從每日菜單中挑出幾樣獨家珍撰,還破例用從唐姆津先生那裏搶來的豬腰子和種種珍餚烹調,想提供更豐盛的早餐治癒格蘭特的鹹肉煎蛋癖。但格蘭特徵服了她——正如他也同時征服了其他大部分的人。他還是照吃他的鹹肉煎蛋,星期六,星期天,星期一。此刻正是星期六早晨八點整,這件事情要算是菲爾德太太先注意到的。“異教徒”在菲爾德太太使用的字眼裏指的不是缺乏信仰,而是沒有心靈慰藉和尊嚴的人。他星期天早晨八點以前吃早餐比他花一整天做日常瑣事還讓她震驚。她為他感到難過。


    “在我看來真是怪事一樁,國王不該那麽頻繁地頒發勳章給你。倫敦有幾個人會在這個時間用早餐!”


    “照我看,探長的房東太太也該獲得一枚勳章。菲爾德太太,蘇格蘭場探長的房東,被冊封為第四級大英帝國勳爵士。”


    “哼,沒有那枚勳章我已經夠榮幸的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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