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洛肚裏罵娘一句,定睛一看,換氣止住墜勢,身體如壁虎貼在牆壁滑下,這才躲過了層出不窮的玄機,不過也就她可以站在細絲上而不顫懂鈴鐺分毫,第五洛自認尚未有這份能耐。.


    主要是天界王府一向外鬆內緊,即便包藏禍心,那也是喜歡關門打狗,相比之下種府就要謹小慎微多,明擺著拒敵在先,讓人知難而退,不求如何殺人,這恐怕也是種家這尾過江龍在別人地盤上刻意擺出的一種低姿態。


    庭院建築隻要是出於大家手筆,內裏自有法,就必然有法可依,氣象巍峨的天界皇宮是集大成者,種府在歡喜泉算是一等一的氣派,比起天界的皇宮還是不值一提,第五洛走得十分輕鬆愜意,聽聲遇人便繞,好似自家散步,帶著白衣魔頭繞梁過棟穿廊,不過起先還能感受到邪月的氣息,一刻鍾後就感知全無,第五洛也懶得杞人憂天,根據身份去揣,不去種神通種凉兄弟那邊惹禍上身,來到貴客陸歸的清雅院,愈是臨近幾座主要院落,戒嚴程愈是鬆懈,這也是種家的自負。


    第五洛如燕歸巢,掛在不映身影的簷下,屋內有明亮燈光,駕馭金縷刺出窗紙小孔,看到一名跟陸邇有六分形似的中年男捧書夜讀,眉宇陰霾,還有一名麻衣老者相對而坐,老者相貌清臒,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最為醒目處在於嘴唇發紫,與天界青囊大師姚簡如出一轍。


    分明是常年嚐土認穴導致,可見種家西行,的確是要借用陸家的堪輿術去探究漢帝陵,麻衣老人手邊有一盞精巧黃銅燈,他與陸歸都憂心忡忡,並未因有望開啟帝陵分一杯羹而欣喜,第五洛還算有些理解,到了漢帝陵墓這種人間千古一帝的可怕規格,機關術隻是小事,氣數沾染才是棘手的大事,陰氣過重,別說入墓之人往往暫時得寶卻暴斃,恐怕還要禍及孫數代,那盞銅燈又稱作換氣燈,盛放童精血,點燃以後,可趨避陰穢。(.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屋內老人歎氣道:“十六盞燈,到底還是少了。占卜也顯示凶多吉少。”


    陸歸一臉疲憊,語氣無奈道:“事出倉促,到哪裏去湊足大周天數的陽燈。”


    老者冷笑道:“種家莽夫自恃武力,哪裏知道這裏頭的問,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匹敵。”


    陸歸輕聲道:“隔牆有耳。”


    老人啞然失笑,“家主,種家兄弟這份胸襟還是有的。”


    陸歸搖頭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大富貴麵前,人人小肚雞腸。”


    話已至此,老人也就不再言語,十指輕柔撫摸雕刻佛像的黃銅燈,他雖出身貧寒,卻大有一技之長,自幼跟一位不顯聲名的佛門大師習造佛,那位釋教大師去世以後才被重視,譽為敦煌佛窟重興之祖,死後被追封全山方丈,尤其擅長製作觀音立像。


    老人雖非僧侶,但獨具匠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所造佛像不拘泥於觀音,號稱萬佛在心,十二相,相好光明,八十種好,妙狀無窮。


    換氣燈是他創之物,需知《戒大教王經》有言若是佛像的量不夠如法,佛菩薩即使被高僧開光,也不來受寓,通俗來說,市井間隻知道請佛不易,卻不清楚是到底如何一個不容易,事實上佛像法相不佳,就會真佛不來而邪魔住,因此許多所供奉的場地,非但沒有福祥庇佑,反而諸邪橫生,這才導致供佛佛不靈,發願願不應,這就是並非菩薩不顯聖而是供佛不如法的根源了,老人深諳個中味,所造佛像才為靈驗,廣受王侯功臣的追捧。


    尤其是這盞黃銅燈,粗看不起眼,細看眉如新月,神韻盡出,可算是麻衣老人此生最高的成就,如果不是有他有燈,陸歸恐怕不管如何精於風水,也不敢來西河州蹚渾水。


    陸歸舉杯小酌一口醇酒,緩緩說道:“竹簡上記載漢帝當初發動數萬民夫截斷大江,在浮出水麵的山壁上開鑿陵墓,封死以後,再開閘放江水,民夫和近千監工將士則被禦林鐵衛全部坑殺,造穴手法之妙,隱藏真相手段之狠,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生為帝王當如此啊。”


    陸歸繼續說道:“我們要重開漢帝陵,就不得不要和持節令赫連威武勾連,否則如何做得來斷江的浩大工程。至於種家如何說服這倔強老頭兒,我們就不得而知了。也好,少知一秘事,少惹一是非。”


    掛在簷下的第五洛皺了皺眉頭,八年前漢帝陵,大漢皇後的驪珠,吐珠的白衣邪月,怎麽感覺快要竄成一線了。


    被吳京哥毀去那顆驪珠的邪月,是要壞種家的好事,還是要成就自己的好事?


    為虎作倀的第五洛那叫一個愁啊。


    麻衣老人懷揣黃銅佛燈離開別院,陸歸挑燈夜讀一套與西河州官府要而來的舊版地理誌,盜取帝王陵墓,牽一發而動全身,要想細微處入手,起碼得有個沒有偏差的大局觀。


    早已是深夜,仍有客人造訪,第五洛斂起氣機,沒有動靜,在那對年輕主仆敲門時,輕易辨識身份,種桂的族兄,種檀。


    這位種家的嫡長身邊跟著一個中人之姿都稱不上的貼身丫鬟,身段偏豐腴,可惜容貌過不入眼,以種家弟的底蘊財力,找這麽個女當婢女,事出無常,第五洛就上了心,多瞧幾眼,記住了諸多常人不會在意的細節,例如腰間那枚作熏衣祛穢之用的小香囊,繡有半麵琵琶妝女花紋,讓第五洛記憶深刻。


    婢女似乎猶豫是否要跟隨主一同進入屋,停頓了些許,提有兩隻壺的種檀似大大咧咧,其實心細如發,嘴上嚷嚷著“陸祠部,叨擾了,知道你是老饕,來,嚐嚐小侄舔著臉跟隔壁求來的醉蟹,酒是當地土法釀造的黃河蜜酒,這黃蟹跟中原那邊風味不同,到了**月,可就老得無法下嘴嘍,這會兒才是酒熏下嘴的絕佳時間,咱們啊,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有口福了。”


    說話間,拉了一把婢女,也不管別號敬稱陸祠部的陸家家主是否允諾,跟她攜手進入幽靜屋。


    一壺酒一壇醉蟹,種檀進入屋,獻寶一般火急火燎掀開了泥封油紙壺蓋,連第五洛都聞到了撲鼻的誘人香味,感慨這位種家嫡長真是個會享受的主,陸歸笑著起身,跨過門檻迎接,種陸兩家是世交,他雖是長輩,隻不過陸家在南朝一直被視作依附種家大樹的枝椏,陸歸更是大將軍種神通的應聲蟲,被取笑是一名禦用人,陸歸此時殷勤做派,底氣是大是小,可見一斑。


    不過種檀素來八麵玲瓏,陸歸給麵,他也不一味端著高華門第嫡的架,入了書房,從婢女手上接過碗碟和醬醋,做起下人的活計,陸歸隨手推去桌上書籍,笑語打趣道:“老饕老饕,賢侄是取笑叔叔上了歲數啊。”


    種檀一拍額頭,“老饕這個說法實在討打,陸叔叔是南朝屈一指的食客,曾做《素篇》,連皇帝陛下都笑言陸祠部是我朝當之無愧的清饞,比起老饕這個名頭,清饞可要雅致很多。”


    對於大帝禦賜清饞二字,陸歸一臉欣慰笑意,卻之不恭,並未自謙,不急於下筷,低頭彎腰聞了聞盤間醉蟹香氣,陶醉其中,又抬頭望向女腰間,嘖嘖稱奇道:“稻穀姑娘香囊裏新換的蟻沉香,成了好佐料,酒香蟹香沉香,香相宜,讓陸某人大開眼界,原來稻穀姑娘才算真正清饞之士。”


    女麵無諂媚,也無嬌羞,平聲靜氣說道:“不敢當,是劉稻穀貽笑大方了。”


    這位女是種檀的軟肋,誇她比誇他要受用無數,隻不過世人溜須拍馬,要麽是稱讚劉姓婢女花容月貌,要麽是說她氣態芙蓉,都拍不到點上,徒惹種檀厭煩,境界遠遠不如陸歸對症下藥。


    不用種檀開口,陸歸就邀請女一起嚐異鄉風情的醉蟹,果真如種檀所說,黃河打撈起的夏蟹,滋味半點不遜中原熟於桂秋風的湖蟹,一手酒杯一手持蟹腳,陸歸吃得慢而津津有味。


    劉稻穀倒酒時,有倒灑在桌麵,拿纖手緩緩抹去,種檀也不介意這類無傷大雅的細枝末節,望向陸歸笑道:“陸叔叔,小侄這趟冒昧拜訪,也有給赫連威武捎話的意思,這位持節令肯交出這壇醉蟹,歸功於他慕名叔叔你的那一手寫完亦自不識的狂草,這不才給你帶了酒,想讓叔叔借著酒勁寫幅字,持節令說隨便寫都無妨,他還要猜猜到底是寫了啥。”


    陸歸指了指種檀,調侃道:“你啊,俗人一個,哪裏比得清氣入骨的稻穀姑娘。”


    種檀哈哈笑道:“不否認不否認。”


    吃過蟹喝過酒,陸歸也寫了一幅字,潦草無邊,將近二十個字一氣嗬成,鋒芒畢露。種檀性無賴,認不得一個字,但是問過了所寫內容,是“利民之功一二,遠勝道德章**,幾近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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