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丈夫,用話務員和衙門收發員的聲調與態度對待丈夫,這就不象個妻子了。


    對丈夫採取應付態度的妻子,沒有做妻子的資格。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順子並不是有意那麽做。她滿身的傲慢勁,仿佛是生來就有的。


    這些日子花岡進才懂得:男人要求於女人的並不是她們的外在美和聰明。男人渴望得到的是女人獨有的(或許男人任意編造出來的、合乎自己心意的幻想)溫順和柔情。


    她們隻要有了這些,男人們即使在熾烈的生存競爭中戰得遍體鱗傷而歸,第二天仍然能夠恢復生命力,再赴沙場。


    不具備這種條件的女人,可以算她是個女人,可是不配做個妻子。


    把傲慢帶進家庭的女人,不但把男人的身體搞得憔悴,甚至摧殘了他們的靈魂。沉溺於家庭快樂的男人,不正是被那些女妖們摧殘過的男性屍骸嗎?


    但是,順子十分冷酷。近來,模仿附近住宅區喪失了“共同”生活的妻子資格的“女妖”和家庭觀念較強的職員,公然要求花岡進分擔家務了。


    當然,比起周圍的人還強得多。不過,她們沒有認識到,假如是雙職工的家庭,對於很好完成任務的男人,叫他幫助完成“女人的份兒”,作為一個女人,該是多麽恥辱啊!


    所謂男女同權,是靠男女各盡其職才能成立的。


    如同男人靠工作成果取得社會的評價;妻子是靠治理家務和輔佐丈夫的情況如何而取得相應評價的。可是,對女人的評價常由於她們的丈夫心甘情願,忘了女人的分兒。


    不過,這樣解釋也不一定清楚。女人本來就不是按理論降生的。


    花岡進反倒積極地順從順子了。他不願意損傷順子的情緒,把家庭氣氛弄得愈加緊張。


    結果,導致妻子用’傲慢‘來鞭打自己屍骸一般的身體。現在,他唯一的願望是,靜靜地沉浸在溫水般的氣氛裏。


    但是,家庭對於他,連墓地裏的安寧也不給。花岡進逐漸地幽禁在自我的精神狀態之中了。


    假如公司裏和家庭裏都沒有他的安身之處,他也就隻好如此了。


    花岡進被降職一年後,收到一封信,內容如下:


    花岡進先生:


    老前輩身體健康,工作順利吧。


    我們迎接帝都大學山嶽係創建四十周年,正在舉行內容更加豐富的活動。這次計劃從二月十日開始,用兩周時間,攀登與我們山嶽係因緣頗深的白馬嶽絕壁,敬請老前輩務必以前期畢業生列席代表的身分光臨指導。非常冒昧,現將二月十二日快車的一等車票、臥鋪票以及必要經費等薄款一併寄去。固定帳篷安在信濃四穀郊外的南叉。


    恭候您的光臨。


    帝都大學山嶽係全體


    花岡進決定去。這正是回顧過去的絕好機會。


    多年沒登山了吧?是的。本來山與我就有緣分。再度置身於風雪、太陽和岩石之間,或許會有什麽新的力量復甦吧。


    即使往日登山的夥伴不在,山巒也依舊是巍然如故吧。


    眼前真切地出現了襯著藍天、不時揚起雪煙的山脊。


    他好久沒把長期扔進壁櫥裏的登山用具拿出來了。結組繩、登山釘、鋼環、鐵錘、馬鐙、冰爪、防暴風雪用眼鏡、登山用高壓鍋、登山鞋……都滲透了青春的汗水。


    “哎呀,臭!”


    屋裏雜亂堆放著登山用具,這使順子公然地皺起了眉頭。花岡進裝作沒有聽見,繼續取下冰杖上的電鍍環。


    “長鏽了!”蘇伊士的巧匠鍛造的利刃,好象哀嘆自己長期的“冷遇”,長滿了紅鏽。


    昔日,那冰杖為使花岡進立於太空一隅,劃破蒼冰和堅雪時所發出的烏蒙蒙卻又照人心頭的光澤全都不見了。


    利刃上的鏽,大概就是本人心頭上的鏽吧。這是腐蝕。花岡進心想:出發前這幾天,除掉冰杖上的鏽,是自己頭等重要的工作。


    引向蒼茫的東道主


    快車“千曲號”不必在名古屋換乘中央線,因為可以直達鬆本。在鬆本換乘大係線。豐科--有明--細野--大町……在黎明前黑暗中檢閱登山家難以忘懷的站名,不知不覺列車快到下車的車站--信濃四穀了。


    在神城附近,白馬嶽群山完全露出了身姿,剛好投來的朝霞,向車窗逼來,給人以濃重之感,似乎就要撞在人們的眉梢。


    白雪皚皚的頂峰披著淡淡紅裝,逐漸驅散留戀在山腰裏的黎明前的黑暗。


    白馬、鑓、杓子,所謂白馬三嶽,為了新的一天揭幕,正迎著朝陽,開始放出燦爛的光輝。麵對此情此景,花岡進不禁喟然長嘆。


    “我又回來了!”他從心底裏感到親切。


    信濃四穀,六點xx分。--列車準時抵達。山嶽係贈送的不是登山時期常睡的“四等臥鋪(鑽到座席下睡)”,而是一等臥鋪,所以他睡得很香,心情爽快。他背起帆布背包,手持冰杖,下車了。好久沒背了,那重量依然沉甸甸地壓在肩上,令人懷念。


    到月台上一站,感到寒風刺骨。


    正是寒冬,乘車人寥寥無幾。盡管如此,仍然看見幾個登山模樣的人,打扮得煞有介事,稀稀疏疏地向檢票口走去。


    這個季節來登山,而且是要登三千米的大山,裝備的確無懈可擊。一定都是些久經鍛鍊的登山家。並且都很年輕。


    驀然間,花岡進覺得一縷不安襲上心頭。他畢業後,一直沒登山。一直在資本主義社會裏進行殊死的生存競爭,和冒酷暑、抗嚴寒的正式登山,已經相去甚遠了。八年的空白啊!突然又加入當前的登山行列,能夠跟得上嗎?


    好吧,愉快地幹吧。若是累了,留在營地看家,盡情地欣賞山姿也不壞嘛。想到這裏,不安消失,登山的喜悅又布滿了心頭。


    他從站前乘出租汽車向登山營地南叉駛去。汽車駛過細野不久,便望見了左坡山穀裏絕壁的鋸齒狀輪廓。


    在二叉,打發車子走了。花岡進發現,在清晨淡淡的風景中,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別人。他感到很意外。前期畢業生來共同露宿,後輩至少應該迎到這附近,這是慣例。


    是他們送給他“千曲”快車票的。那麽他們應該知道我大約這個時間到二叉。老前輩特地跑來寄宿一處的。本來,他們就是到四穀去迎接也並不奇怪。


    “現在這些傢夥吊兒郎當。”


    花岡進想到自己在職時,遭受到嚴霜烈日般的紀律約束,不禁怒火中燒。


    “可是,那幫傢夥到哪兒安他媽的營地了呢?”


    他自言自語,挪動了腳步。不管怎樣,也得先找個臨時歇息的地方。


    這時,又一輛汽車“吱咯吱咯”從雪地上駛來。來者也是個登山人。


    打算往哪兒登呢?裝備沉甸甸的,從在這裏下車看,也是來攀登絕壁第一、二險峰。不過,若一個人攀登,可要有十二分的把握呀。


    那個登山人沒發現花岡進在看他,很自然地把一張臉呈現在晨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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