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上班那天,去課長辦公桌寒暄,一個姓出井的瘦弱中年男子,瞪起兇惡的三角眼,望著岩村說:


    “我們過去的履歷雖然可供參考,但根本不當成問題。評價一個人的標準,要看本人的實力!隻看這一條。


    “咱們公司把全菱井係統企業的人員當作顧客,在菱井集團中,是資本循環的大水泵。自豪地大幹一場吧。特別是我們課,前不久,售貨額已經超過函售課。現在正在忙於零售。打一次電話也能辦成大宗交易,這就是我們的工作。衷心希望你注意言詞。關於工作的細節,請你聽從股長的指示。”


    出井的語調一開始就硬梆梆的。他知道岩村的底細。這是他自卑感的反作用。


    原來,這個姓出井的男人一直在川崎附近的兒童百貨商店當營業員。菱產商店開設時,靠門子一躍被提拔到課長的重要崗位上。他單純、天真、幹勁大,孜孜不倦。從他那表情看來,全菱井的命運似乎都擔在他的雙肩。


    “課長特別講究言詞,請注意些。”


    自報姓大平的股長,一對比出井還小的謹小慎微的眼睛頻頻望著課長辦公桌說:“特別是,對我們來說,電話就是買賣。一句話說不好,若是傷了顧客的感情,本該談妥的交易也會告吹。我來做個應答示範,請注意。”


    大平操起了正在呼叫的電話聽筒。


    “您早。讓您久等了。我是菱產商店電話銷售課的大平……噢,知道了。一直蒙您關照,多謝多謝。”


    說了一大堆過於恭敬的話,最後對著電話深鞠一躬,才放下了聽筒。而且要在對方掛死了電話之後才畢恭畢敬地放下。


    他得意地把頭轉向岩村。


    “明白了嗎?一定要那麽說。再就是,如果在早晨,不要忘了寒暄一句:’您早!‘然後清楚地告訴對方這邊的單位和姓名。承諾之後再次告訴客人這邊的姓名,以便明確責任。最後是謝詞。絕對不能先掛死電話。待對方掛死後再放下聽筒。


    “以上各項不得從略和遺漏。特別是你身為主任,是個管理方麵的差使。你的行為,部下都會仿效。你可要以身作則呀!”


    大平故意做給出井聽和看,說的洋洋得意。


    “無論多忙的時候,都必須那麽說嗎?”


    連電話的應答細節都規格化了的官僚習氣,使岩村大為吃驚,問道。


    電話是代表著一個人的調子。調子好聽,就給人以好感。這樣的應答拖得越長,就越要使顧客在引入正題之前久等。


    “是的。這是課長規定的。”大平堅信不疑地說。這個人,隻要課長下命令,他準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吧。這樣的兩個螻蟻之輩竟然是岩村的直接上司。


    無怪乎名曰電話銷售課,電話多得驚人,應接一個電話之間,竟有三個電話鈴同時都響。職員共十人,其中包括課長、股長、主任。幾個人分頭去做,也難於招架。不單是接電話了事。


    還要把定貨事宜記入傳票,核準額數後轉給發送課。如果對方的住所複雜,還要在傳票上劃個略圖。品目和額數上出差錯,是電話銷售課受理者的責任。


    電話鈴一響,“讓您久等了……多次蒙您關照,多謝多謝。”這份差使雖然不過傻瓜般無限地重複這些話,但,卻是絲毫也疏忽不得的。


    在潮水般湧來的電話裏,那怕有一次少說了出井規定的“絕對必須的應答事項”的一項,出井和大平就會如獲珍寶,喜形於色,得意洋洋地提出警告。


    “岩村君,你不適合做電話銷售工作嗎?”


    “岩村君,你在菱電的電視課代理課長幹得不錯嘛!”


    “岩村君,為何不說’讓您久等了‘呢?規定的事項不遵守,這可是問題呀。”


    他們處處找岩村的小腳。


    岩村元信屈辱的第二次職員生活就是這樣開始的。


    金色的冰杖


    花岡俊一郎下台的同時,花岡進也被踢出了家用電器部部長的寶座,給他安排了個新的職務--冰箱課代理課長。


    從部長降到代理課長,且不計較。要知道冰箱課對於弱電派來說,是個難見天日的地方。原因是以電動機為生命的冰箱課,雖然是家用電器部門管轄,但是強電派的勢力很大。


    因此,弱電派的人都不願意到冰箱課去工作,把那裏看成“家電的孤島”。


    冰箱尚待普及,不象行情漲到頂點的電視機那樣屬於熱門。


    不消說,強電派的人氣勢洶洶。雖然是家用電器的勢力範圍,但在課裏,弱電派的人卻成為“食客”。並且對花岡俊一郎的幹兒子--花岡進的攻擊也很猛烈。


    所有的殘酷“私刑”早給他準備好了:不讓他負致命傷,運用工薪階層特有的陰沉力量摧殘他,用小針一下一下地刺,直到他慢慢地死去。


    花岡進每天死氣沉沉地上班,又死氣沉沉地下班。與其說為工作,莫如說為應付陰沉的人事關係而消耗生命。


    他怎麽能夠忍受那樣的陰鬱氣氛呢?他在“協電”的生命已經了結。絕對不可能東山再起,偏偏……


    那原來是惰性。花岡進感到過去的一切都是那麽不稱心,不順利。


    抓住千載難逢的好運,歷盡艱辛才爬到了高階的人,怎能改弦易轍,參加用顯微鏡才能找到的課長、股長級發跡的競爭呢!縱然參加,在職員的實際能力相差無幾的今天,象自己這樣的人多得很,能不能當上他所輕蔑的課長、股長,那還很難說哩!


    仕途升遷的努力應該全部集中在自己有可能攀上企業最高領導的地方。


    擁有資金一億元以上的公司約三千二百個,職工總數約為四百七十二萬人。最高領導幹部僅占總數的百分之零點七六。


    就是說,職工一千人之中,獲得最高榮譽和地位的人才不到八人。其他九百九十二人都是一群廢料。但在退休之前,這一段工薪生活的期間,都盡可能向上爬,展開陰險、徒勞而又熾烈的宦途競爭。但是,充其量不過如同蟑螂,隻能繞金字塔的底邊爬行,便迎接退休了。


    有出息的人,就不是這個樣。要麽當尖子,否則就默默無聞。其餘的那些職務都和“沒出息”是同義語。在底層裏比大個,隻能表明職員的愚笨和單純。總之,是一群糊塗蟲!


    正因為花岡進有了那樣的玩世不恭的自暴自棄思想,他才忍受住了各種屈辱。


    不妨說花岡進已經死了。在死人看來,活人的奔波和毀譽褒貶,當然覺得滑稽可笑。


    有的職員在公司裏死氣沉沉,一回到家,便起死回生。然而,花岡進回到家裏也沒有復活。


    他和順子簡直不是夫妻關係。


    花岡進不會找碴打架。他寧肯多方討好順子。和順子說話,盡量裝得和顏悅色,努力製造出家庭融洽的氣氛。


    他這樣做,並不是為了想在家庭裏求得安慰,而是不想因為和順子口角而大傷腦筋。


    然而,順子依然桀驁不馴。倒不是說他怎麽反抗花岡進,隻要在接觸花岡進的時候,態度、表情、甚至說話的聲調,都是例行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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