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愣了一下, 沒想到八卦還有這麽慘烈的後續,心想這內部消息要是傳出去, 大家隻怕又要說這位昭容果然是福薄之人了。賀知年軟癱癱地坐了下來,對秦時說:“你頭一遭來長安,明日先帶你出去逛一逛,認認方向。明空山想去嗎?”秦時點點頭。他對這個跟鎮妖司對接的單位還是很好奇的。還有那位據說一直昏睡的大師兄和庸,秦時估計賀知年主要是想去探望他的。“那就先歇兩天, ”賀知年說:“等我問問老樊,看看他去不去。然後挑個日子出城。明空山景色還是不錯的。”秦時點點頭。他也不知道明空山到底是什麽山, 隻知道西安附近有個很出名的驪山, 皇家的溫泉山莊。那一帶山倒是很多, 山裏的溫泉水還產玉, 有名的藍田玉。秦時正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就聽賀知年說:“說到出去逛,東市西市肯定要去看看。瓊華樓就在西市, 要不要去看看?”秦時猶豫了一下。他其實有點抗拒這件事, 總覺得拿了明家給的錢, 他對小黃豆的感情都跟著不純潔了。賀知年提醒他說:“瓊華樓做的是櫃坊的生意,東西不取, 是要一直給他們交保管費用的……一年一年算下來,也是不小的一筆錢。”“還要給他們交錢?!”秦時一下跳了起來, 等他嚷嚷完,很快反應過來自己是後世銀行的思維,但現在還沒有錢莊,更沒有銀行,櫃坊單純的就是財物寄存,當然要給人家交保管費。賀知年被他的反應逗笑了,“你要是放心,就取出來放在這裏。反正這裏隻有我一個人住,我也希望你能把這裏當成是自己家。”秦時想了想,“還是先去看一看吧。”他對賀知年自然是信得過的,隻是覺得一直麻煩人家給自己看著東西,好像也不是很妥當。要是自己買宅子……秦時隻是想了一下,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先不說長安的房子好不好買,隻說他買下來了要怎麽辦?若是以後離開長安,房子要怎麽辦?請人來看房子?自古財帛動人心,這些人萬一靠不住呢?除了小黃豆的身家,秦時對瓊華樓的業務範圍也挺感興趣。他還從沒見過這種集合了櫃坊、典當行、寄賣、以及信息交換種種營生於一體的龐然大物,如果可以,他還是挺想打探一下明家的消息的。賀知年猶豫了一下,又說道:“小秦,鍾大人想見見你……要見嗎?”秦時看著賀知年懇切的神色,知道自己若是拒絕,賀知年也一定會想辦法幫他把這件事推掉。但他也知道,在這個時代,位卑者在位尊者麵前是沒有那麽多的選擇權的。他也並不希望賀知年因為他的原因,惹得自己上司不快。如果可以的話,秦時還是希望由自己來麵對這位鍾大人。如果他提了什麽不合適的要求,還是由他自己來拒絕比較好。“可以。”秦時說。賀知年大約也猜到了他的想法,目光中流露出柔和之意,“鍾大人並不是會強人所難的人。你見了他就知道了。”在賀宅的生活,比較符合秦時對於古時候稍有家底的人家日常生活的預想。賀知年的宅子有約莫三進的樣子,還帶一處花園,總體麵積跟秦時他家附近的公園差不多大,這在後世是不可想象的事。但據說這裏的地段不算很好,要是再往內城的方向靠近,這麽大的房子有錢也買不到了。房子看上去敦厚大氣,家具門窗用的也都是上好的木料,家裏擺設不多,但也大方雅致,日常用的東西更是細致講究。晚飯送上來的時候,秦時更是對“賀知年還是很有家底”這個看法有了更切實的體會,因為賀家除了飯食做得好,餐具也十分考究。嗯,酒也不錯。秦時看著趴在自己身邊,慢條斯理啃著大瓷盆裏香噴噴的燉羊肉的夜琮,心裏滿意的補充了一句:對狼王和小黃豆的照顧得很周到。小黃豆對那些冬日裏少見的蔬菜果品興趣不大,反而是狼王的燉羊肉很得它的青睞。它守著自己繪有花鳥紋的小盤子,一邊吃著狼王從盆子裏分給它的燉羊肉,一邊興高采烈的啾啾叫叫聲沒有什麽意義,單純就是表達一下高興的情緒。房間裏生了火盆,暖融融的。秦時舉起酒杯的時候,真覺得眼下這小日子才叫生活。之前他們東奔西逃的,那叫什麽喲……或者正是因為一路辛苦,此刻的安逸才顯得如此可貴。賀知年笑著與他碰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秦時,”他的目光從酒杯上方看了過來,神情中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鄭重,“我知你從未來過長安,我隻希望,你在了解了這個地方之後,能對它生出好感。”然後心甘情願的留下來。秦時微醺,心裏也沒有那麽多的顧忌,一隻手搭在狼王的背後一下一下順著它身上光滑的皮毛,嘴裏卻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老賀,我在這個世上是無根之人,哪一個地方對我來說都沒有區別。”繁華或者貧窮,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陌生。他或許會因為長安的繁華留下來,或許會因為它過分的熱鬧而離開。世界這麽大,難得來一次,總要各處去看看。賀知年沒有等到自己期待的回答,心裏微微有些惆悵。這一刻,他開始期待鍾鉉能夠說動了秦時,讓他有一個可以留下來的理由。這個話題賀知年淺嚐即止。他深知朋友之間不可反複試探的道理。無論秦時將來留下還是離開,都是他的自由。賀知年談起了長安的風土人情,即將到來的新年、元宵節的各種傳統活動。他看著秦時出神的樣子,知道這些他從沒見識過的節日風俗對他是有著莫大的吸引力的。“除夕,辭舊迎新,驅逐疫鬼;元日賞燈;初七人日,剪紙、登高。”賀知年給他解釋長安城裏接下來會有的節日和活動,“三月初三,上巳節,踏青出遊……”賀知年心裏慢慢的多了一點兒信心,這樣富有生活氣息的長安,或許真的會留下這個浪子跋涉的腳步吧。轉天一早,賀知年帶著秦時去逛街,隨行的還有夜琮和小黃豆。這兩隻在賀家的院子裏瘋了一天,這會兒便對院牆外麵的世界開始感興趣了。他們是空著肚子出來的,秦時還周到的給兩小隻帶了自己的餐具。於是這一大早,他們吃了羊湯、胡餅,還有一種叫不出名字但很像餛飩的湯食,小黃豆表示每一種都很好吃,狼王則對羊肉胡餅更感興趣。就這麽一路吃吃逛逛,等他們趕到西市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因為來時吃了一路,大家也不餓,於是決定先去瓊華樓看看。秦時原本以為瓊華樓是一座比較氣派的二三層樓房,因為他們一路逛過來,發現沿街的酒樓商鋪多是這樣的結構。但當他看到瓊華樓那塊氣派的金字招牌的時候,才發現……貧窮限製了想象力。瓊華樓不是一座樓,而是一整條街的n座樓。“有錢人啊。”秦時感歎。賀知年笑道:“他們生意做得大,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的買賣都集合在一起。你仔細看,這座樓專門做典當生意,這裏是專賣各種珍玩的……你懷裏這兩隻這類的珍玩。”秦時警覺地抱緊了狼崽。沒辦法,大街上人太多了,狼王變成的小狼崽個頭又不大,秦時很擔心會有人不開眼地踩到它踩它一下倒是不至於讓它受傷,他擔心的是夜琮被人踩到,會凶性大發的現出原形,那就比較麻煩了。於是秦時隻能把狼崽抱在懷裏,再把小黃豆塞在它懷裏。賀知年忍俊不禁,“大街上還有禁軍巡邏呢,誰會當街行凶……放輕鬆。”他嘴裏說著要放輕鬆,但他們一腳踏進瓊華樓的大門,看著迎上來的夥計和在店裏轉悠、尋找珍玩的客人們一五一十送上來的審視的視線,賀知年也有些不淡定了。夜琮的狼崽形象大約還不是那麽起眼,這些人的目光主要集中在了小黃豆的身上。它的重瞳是一個比較有標誌性的特征,這裏的夥計又都是辨別寶物的行家,因此他們都把賀知年和秦時當成了那種常年在野外遊蕩的獵寶的獵人。賀知年看出了他們神情中的意思,心中不悅,直接拉住了一個夥計問他,“林白榆呢?”夥計愣了一下,從小黃豆身上收回視線,神情也隨之變得恭敬了一些,“林管事在樓上,二位客官隨我來。”秦時也注意到了這裏的人打量小黃豆時那種不懷好意的目光,這會兒見夥計的態度變了,就用目光詢問賀知年:林白榆是誰?“這裏的管事。”賀知年輕聲說:“我跟你說過,我們跟這裏……也是有一些交易的。”秦時恍然,賀知年當初給他講瓊華樓的時候,提過鎮妖司有時也會從瓊華樓這裏買賣情報,或者有針對性的打探一些妖族的動靜。秦時懷疑賀知年他們有可能會拿著自己出任務的時候得來的戰利品來這裏脫手……當然這種問題隻是他自己的猜測,不好光明正大的問出來的。 第152章 讀書人夥計將他們領上樓, ,引進了一間單獨的會客室。會客室的麵積不到二十個平方,中央一張考究的小桌, 周圍擺著幾個蒲團。陳設雖簡單, 但家具擺設看上去都十分考究,尤其立在屋角的一架半人高的青銅仙鶴燈架, 秦時似乎在哪一座博物館的宣傳手冊上看到過。秦時按捺住了走過去摸一摸的想法,矜持的把狼王和小黃豆放下, 摸摸狼王的後背,有些抱歉的說:“一直抱著你,不舒服了吧?咱們也不知道長安的大街上這麽多人啊……趕緊伸個懶腰,鬆快鬆快。”狼王聽話地伸了個懶腰,愜意的衝著秦時晃了晃尾巴。賀知年淡淡的掃了它一眼, 心想被秦時抱著走來走去,這色\狼不知道有多得意呢。狼王接收到了賀知年的眼神, 不在意地扭過頭, 在秦時的手腕上舔了一下。賀知年, “……”越發的猥瑣了。他想。房間裏正暗潮湧動, 就聽門扇輕微一響,向一旁拉開,露出了一張清雋的、充滿了書香氣的年輕麵孔。秦時隻覺得眼前一亮, 覺得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看到的最符合讀書人氣質的一張麵孔了。他初見魏舟的時候, 雖覺得他眉清目秀, 但粉色綢緞的荷包讓他顯得有些嬌氣。後來又遇見雲杉,雲杉又太虛弱了, 不像是書生,更像是話本裏病弱的少爺。唯有眼前這人, 身量如一竿青竹一般,眉梢眼角帶著一種狂放書生特有的落拓不羈。秦時看見他,就覺得古時候寫出“今宵酒醒何處”的詞人,約莫就是這麽一副模樣。賀知年咳嗽了一聲,提醒秦時,“別被他的臉騙了。這小子骨子裏一肚子的小心眼,最是錙銖必較。”秦時,“……”秦時懷疑的看看他。就聽來人微微一笑,“老賀,許久不見,沒想到你一見麵就來拆我的台。”“實話實說而已,”賀知年當著來人的麵也未見收斂,繼續拆台道:“你別看他一副讀書人的樣子,那都是唬人的。他說的話,你最多隻能信一半兒。”林白榆不以為意,笑微微的說:“屢試不第,不敢妄稱讀書人。不過就算以生意人的身份論,某也不至於隻說一半兒真話……也分人的。”秦時也不由莞爾,覺得林白榆氣度當真不錯。林白榆進門後先跟賀知年寒暄,又轉向秦時,露出一個雲淡風輕的笑容,“聽夥計說,有人帶著重明鳥登門,某就猜想定然是秦兄弟回來了。有生之年,得見此祥瑞,幸甚,幸甚。”教育小能手秦時生怕夜琮被忽略,會產生什麽不舒服的心理,連忙將兩個小崽一起介紹給了林白榆,“小黃豆,小琮。初來乍到,帶著倆孩子出來開開眼界,見見世麵。”林白榆微怔,隨即會意的一笑,從袖袋裏摸出兩個素青綢布的荷包遞了過來,“初次見麵,留著給孩子們玩吧。”小黃豆好奇的看著這一幕,見它爹接過來放在了它們麵前,知道這是送給它和夜琮的禮物,便友好的衝著林白榆啾啾叫了兩聲。狼王雖然不大樂意被這些人類當成是個幼崽來看待,但它對於人類的交往禮儀還是很感興趣的,見小黃豆用小尖嘴去撥拉荷包,就湊過去幫它解開。荷包打開,從裏麵骨碌碌地滾出來兩顆小珠子,都有拇指的指甲蓋大小,一顆朱紅,一顆灰褐,正是比照著兩隻幼崽的屬性送出的妖丹。秦時忙說:“這禮也太貴重了。”林白榆擺擺手,不當一回事兒的說:“這東西在我這裏並不算什麽。再說質地也並不是多好。秦兄弟這樣說就太客氣了。”秦時見賀知年微微點頭,便也不再跟他客氣,取出明家留給他的信箋交給了林白榆。林白榆看過之後,點點頭,對秦時說:“明家留下的東西不少,秦兄弟是打算取走一部分,還是全部取出?”秦時心裏生出不妙的預感,忙問,“不少,是什麽意思?”林白榆有些頭疼的伸手在鬢邊撓了兩下,“占了我六間庫房。”秦時連忙擺手,“那不取了。”若隻是兩口小箱子,放在賀知年家裏倒還不麻煩,幾間庫房的東西搬回去,不成了霸占別人的宅子了?反正明成岩和明遙當初留下的金銀也夠他養活小黃豆了,而且一想到不用搬明家的東西,秦時心裏還暗暗的鬆了一口氣。秦時想了想又問,“保管費要怎麽交?”他覺得看在小黃豆的麵子上,明家的財產他還是要意思意思的關心一下的。林白榆笑微微的打量小黃豆,嘴裏漫不經心的說道:“秦兄弟若是不取東西,保管費就不用交了。日後若是拿著信箋來提貨,從貨物裏扣除保管費即可。並不用每年都來交。當然明家族長手裏也有一封信箋,他也是有提貨的資格的。”林白榆暗中打量秦時,見他對明家的財產並沒有多大興趣,暗中點頭,覺得明家族長的所托之人,人品果然靠得住。這樣一想,對秦時又生出了幾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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