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估計價錢再談不下去了, 肉疼得不行, “一定要買這麽貴的禮物嗎?”魏舟頂著掌櫃看窮鬼的眼神, 艱難的點頭, “買吧。等回去了,我還你六金……回客棧就給你寫借據。”秦時的心氣一下子就舒爽了。買完東西從櫃坊出來,秦時決定看在利息的份兒上, 給魏舟一點兒甜頭。他指著龜甲上的體型最大的一個字說:“這個字, 念鼎。”魏舟一下傻了, “你怎麽知道?!”秦時心想,當然是看電視學來的。甲骨文中的“鼎”字的字形是非常可愛的, 有一對大耳朵,活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大貓。秦時當時想的是:長得很像他養的秦團子, 所以才一下子記住了。魏舟回過神來,兩眼發光地抓住秦時,“別的字呢?上麵這個……”秦時攤手,“別的我真沒記住。我隻知道先古文字都是以形為字……”兩個人一邊拉扯,一邊嘀嘀咕咕地往前走了。賀知年跟在他們身後旁觀了這一幕。這麽短短一段時間,再一次刷新了他對“神秘的秦家”的認識。這個隱世家族除了富足、擅長武技、不大敬重朝廷,還有很深厚的文化底蘊。賀知年簡直頭疼,這得是什麽人家啊?!幾個大男人拎著大包小包回到客棧的時候,樊鏘已經帶著樊郎中等在客棧的大堂裏了。店家自然認識陽關城的樊都尉,奉上熱茶,殷勤地跑前跑後地伺候著。樊鏘沉著一張臉,麵無表情的想心事。樊郎中卻滿臉和氣的跟掌櫃聊天。哪怕穿著很普通的衣衫,樊郎中看上去仍然帶著一種武人才有的威武悍氣,更像一個戰士而不是一個大夫。秦時看見樊鏘,心裏還是會有一點兒別扭。但既然大家都已經假裝忘記了城門外的那一幕,他也隻能配合著忘記。掌櫃看出他們有話說,重新換了茶水就退開了。樊鏘開門見山的對魏舟說:“明日一早出發。”這都是大家計劃好的事,魏舟也沒什麽意見。“輕裝上路。”樊鏘指了指他們手裏提著的大包小包,對魏舟說:“你們出幾個人跟我一起走,其餘的車馬行李跟著我的手下兩日後出發。”魏舟有些為難地看看自己這邊的人。賀知年抬手搭在了雲杉的肩膀上,“這樣,雲杉帶著我們的行李隨後趕來。沐夜、搖光隨著雲杉一起走。我和小秦跟魏神仙一路同行。”雲杉對這個安排也沒什麽意見。他本來就是個普通人,沒什麽身手,前段時間受的傷都還沒有養回來。而且沐夜、搖光身上也帶著傷,急行軍確實有些招架不住。賀知年這樣的安排其實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樊鏘又取出給他們開的路引。這東西在當下可是出遠門必備的東西,沒有官府出具的路引的人會被視為遊民。遊民的處置,各朝各代都大同小異,無非就是遣送返鄉,或者招募為兵丁。總之,沒有身份證明的人,一旦被抓住就要聽從官府的擺布了。當然了,像之前在石雀城那樣直接關在城門外喂妖怪,也是比較少見的極端的例子。秦時因為說不清自己的來曆,樊鏘直接將他的出生地填寫為石雀城搖身一變,他成了這個時代的外國人。陽關城早已接到了樓蘭城受到不明物體襲擊、王族出逃,緊接著石雀城和下轄的幾座城池鄉鎮也相繼淪陷的消息。大批難民湧向了陽關和玉門關,樊鏘這一段時間收編了不少逃難過來的青壯年。陽關和玉門關都是兵城,安西四鎮和北庭都護府相繼淪陷之後,這兩地已經增加了屯兵屯田的規模,這些逃難過來的青壯年對樊鏘來說簡直就是老天賞賜的一般。至於這些難民會不會引來什麽東西,樊鏘和他的手下都不是太在意反正已經有個吐蕃在關外虎視眈眈了,再加幾頭妖怪,情況也壞不到哪裏去。對於秦時,樊鏘其實還是抱有疑心的。但是有魏舟和賀知年作保,他不可能當著他們的麵把秦時抓起來審問,隻能暫時放他一馬。反正回長安的一路上,他還有機會摸摸這小子的底細。秦時翻來覆去地看著自己的新身份證,心裏還挺新奇。如今的樓蘭國名存實亡,王族都不知逃到哪裏去了,是不是還活著都沒人說得準。秦時也成了四處逃難的樓蘭難民中的一個,走投無路之下跑到大唐來投靠親友親友就是賀知年。賀知年在他的路引上被登記為秦時的表兄,親緣關係可以追溯到兩人的母親複雜且遙遠的表表表……表姐妹關係。秦時忍不住感歎了一下,“這可真是名副其實的一表三千裏。”賀知年也不由一笑,“我母親早逝。她娘家是隴右一帶的大戶,拐彎抹角的親戚多著呢,有心去查也不一定查得清楚。”再說賀府如今有自己的女主人,誰還會在意早逝的賀夫人都有什麽親戚呢?樊鏘坐在一旁,心裏默默接了一句,“其實我還是挺在意的。”大唐與吐蕃打了多少年仗,兩邊互派的探子簡直多如牛毛。哪怕秦時看上去並不像吐蕃人,樊鏘還是很難相信他。要不是看他有保人,保人的來頭還很大,哪怕以後真有什麽問題,也沒人會清算到樊鏘的頭上,樊鏘是絕對不會如此高舉輕放的。樊鏘留下樊郎中交待明日出發的種種事宜,自己拉著賀知年回客房裏不知道說什麽去了。秦時目光古怪地打量著樊鏘推在賀知年背上的那隻手,懷疑這倆人是不是有什麽外人不知道的交情?舉動雖然不是多麽親密,但是這個推著賀知年走路的小動作……雖然他們走上樓梯之後,樊鏘就把手收回去了,但秦時還是覺得怎麽看都不是太對勁。熟稔,還有點兒不經意的親密。當初樊鏘本來是不讓秦時進城的,但後來賀知年說他來作保,樊鏘就同意了在他這裏,賀知年的麵子這麽大的嗎?!明明兩人在城關外還打了一架來著。他們之間不會有什麽特別的感情吧?秦時被自己突然間冒出來的想法驚了一下,迅速開始反省自己:難道是他在現代社會裏知道的汙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思想變得齷齪了?!他們這些人都是一路逃難來的,除了白天剛買的東西,原本連個換洗衣服都沒有的。所以收拾行李這樣的事情,在他們幾個人身上都變得特別簡單。至於在陽關城裏買的東西,禮物一類的,都裝好箱子留給了後麵的車隊。考慮到接下來大約又要在大野地裏趕路,他們還特意要了熱水,洗了個澡。連小黃豆都得到了一盆熱水,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刻鍾才被秦時給撈出來瀝幹。秦時回到客房,賀知年已經躺下了。床簾還挑著,桌上油燈的光一晃一晃地跳躍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表情顯出了一種思索的、嚴肅的表情。秦時把小黃豆放在桌麵上,換了一條幹布巾給它擦毛,隨口問道,“還沒睡?在想什麽?”賀知年微微側過頭看了過來。他一動,臉上那種肅然的氣氛就不見了,露出來的仍然是一張明朗的麵孔,五官英俊,眼中微微蘊著笑意。“離開長安有兩年了,”賀知年輕聲說:“不知回去會變成什麽樣子。”一提到回去這樣的字眼,秦時忍不住擔心了一下自己的身世,“我就這樣大大咧咧的說自己是你的親戚……不要緊嗎?”身份在任何一個朝代都是很嚴肅的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句話可不是說著玩的。賀知年一哂,“放心,沒人會在意這個的。再說,我小時大多時候都住在舅舅舅母家,後來長大成人,舅舅就把我母親陪嫁的產業都交給我。我一直住在我母親一套陪嫁的宅子裏。”秦時放心了,賀知年自己住,上頭就沒有長輩管著他,估計也沒有那麽多的規矩。秦時幻想了一下賀知年的住處是什麽樣,然後又想起了他的身世,有些心疼這個苦命的孩子,“那什麽……你回長安,不用回家去探望嗎?”他母親早逝,但爹還活著,那可是親爹。秦時記得古時候對於父子君臣這一套是非常看重的,據說要是被人爆出“不孝”這樣的罪名,嚴重的情況下連官都要做不成了。賀知年輕描淡寫地搖了搖頭,“到時候送一份帖子過去知會一聲就是了。我父親公事繁忙,不一定有時間見我。”秦時一下怒了,剛才還說是親爹,這看著根本不像好嗎?!小黃豆不滿地啾啾叫,又拿小翅膀拍打秦時的手背,“輕點!毛毛都要擦掉了!”秦時回過神,鬆開了布巾,把小毛球放了出來。小毛球渾身上下的絨毛蓬蓬鬆鬆,散發著澡豆淡淡的植物氣息,確實挺治愈的。秦時跟小黃豆膩味了一會兒,覺得心氣平和了許多,忍不住就想多了解一些賀知年的事情。“那你是怎麽去鎮妖司的?”秦時問他。“我聽說貴族子弟要做官,是要有人推薦的?”就賀知年親爹那個後爹做派,他能主動想到要給兒子謀劃前程嗎?秦時很懷疑。果然賀知年的回答就印證了他的猜測,“我十七歲那年參加武舉,奪魁之後,舅舅的同僚將我舉薦給了太史局的靈台郎徐渭徐大人。我去拜見徐大人的時候,張泰張太傅也在,他安排我進了鎮妖司。”秦時聽得一頭霧水,“誰啊,大官?”賀知年被他的措辭逗笑了,“鎮妖司雖然掛在太史局名下,但具體安排,徐大人是不插手的,都由張太傅報於聖上,由聖上裁奪。”秦時,“……”原來鎮妖司的級別這麽高。這裏麵應該有古人敬畏天地的原因。另外,大約在當權者看來,能讓袁神仙親力親為的,一定是特別重要的大事,故而也格外重視。可想而知,得到上位者重視的機構,資源是不會太差的。這樣一想,秦時更好奇之前鎮妖司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以至於整個機構都陷入了半癱瘓的狀態? 第90章 周而複始轉天一早, 天還沒亮,秦時就醒了。賀知年正在整理床鋪,薄被被他疊得方方正正, 讓秦時看了油然生出一種回到了第六組宿舍的錯覺。小黃豆還沒醒, 翹著腳丫靠在秦時的枕頭邊上,睡得香噴噴的。“醒了?”賀知年察覺到他的呼吸發生了改變, 轉過身,借著窗口的微光朝他這邊看了過來。秦時嗯了一聲, 枕著手臂懶洋洋的不想動。出了陽關城,他們又要過餐風露宿的日子了,下次睡在一張正常的床上還不知是什麽時候。賀知年像是猜到他在想什麽,聲音裏微微透出笑音,“從這裏到西寧、過金城, 再往前走,就越來越繁華熱鬧了……有句話叫做天下富庶, 無出隴右, 聽說過嗎?”秦時好像在哪裏聽過, 但他還是遲疑了一下, “富庶嗎?我以前還以為絲綢之路這一路經過的地方都會很富庶。”後世有句話叫“要想富,先修路”。絲綢之路連通西域諸國,商隊來往縱橫, 可是秦時一路走來卻隻看到百姓流離, 城池破碎。賀知年站在陽關城微亮的晨光裏, 輕聲歎了口氣,“吐蕃野心不死, 出關一路就難得安寧。又有妖族趁機作亂……”這些事,都是這個衰微的王朝在短時間內很難解決的問題。秦時沉默。這些問題, 直至王朝覆滅也未能得以解決。此時此刻的王朝,就像一個虛弱的老人,明知道腳上有蟲子在咬他,卻沒有力氣抬手趕開,隻能任由它們一口一口,吞掉他全部的精氣神。這個傳奇的王朝經曆過輝煌,也經曆過戰亂和長久的衰弱,這之後它會再度迎來戰亂,並在戰亂過後,迎來新的主人和短暫的、平穩又富庶的黃金時代。之後又會經曆新一輪的戰爭與殺戮。周而複始。“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秦時歎了口氣,覺得心裏沉甸甸的。賀知年沒有聽清楚他在嘀咕什麽,走過來把他從床上拉了起來,“剛才聽到門外有人說話,雲杉和沐夜他們應該已經起來了,等下樊鏘也該過來了。”秦時皺了皺眉,終於清醒了一些。賀知年笑著說:“魏舟跟樊鏘說好了,今早讓他請咱們吃東風居的羊肉包子。”秦時,“……”秦時心裏稍稍有些不滿,怎麽說的好像他跟小黃豆一樣是個吃貨呢?!雖然羊肉包子……呃,好吧,他也確實有點兒想吃。小黃豆也在賀知年提起羊肉包子的時候,心有靈犀一般睜開了雙眼。父子兩個快速收拾好自己,提著小小的包袱跟賀知年一起走出了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