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卻又歎氣。他不知道地麵上的那些同伴都怎麽樣了,他想把他們都帶出死境,可離開石雀城之後,這一路上卻盡是辛苦掙紮,最後也還是陷入了這樣艱難的處境。秦時這個時候也不能肯定自己做的究竟是對還是錯了。重明鳥又低頭開始啄食蛋殼,啄了兩下抬頭看看秦時,用小尖嘴把碎蛋殼朝著秦時的方向拱了拱。“啾!”秦時詫異了,“是分給我吃的意思嗎?”重明鳥目光中滿含期待,示意秦時看它麵前的碎蛋殼。秦時除了團子之外,沒帶過孩子。但他記得他媽媽說過,他小時候拿到好吃的跟父母分著吃的時候,父母都會配合的吃一點兒。這樣做是對孩子舉動的認可,肯定他與人分享的態度。秦時想了想,抬手捏起一點兒碎蛋殼放進嘴裏。“謝謝。”秦時摸摸它。蛋殼雖然有點兒拉嗓子,但嚼一嚼也能咽下去。這畢竟是蘊含能量的東西,吃下去對自己也沒什麽壞處。重明鳥轉頭看了看賀知年,露出一點兒遲疑的態度。大約是賀知年始終在發呆,沒有與它互動。秦時又捏起了一點兒碎蛋殼塞進了賀知年的嘴裏。孩子有心要跟大人分享食物,這種舉動是值得肯定的。重明鳥心滿意足地繼續吃飯。秦時從賀知年的嘴唇上收回了手指。他發現賀知年嘴唇的形狀很好看,唇線平直,即使是意識不清的時候,也保持著一種果決的神色。這樣的人按理說心誌堅定。秦時心想,也不知賀知年陷入了什麽樣的記憶中……大約不那麽美好吧。因為他眉頭微皺,整張麵孔都透出一絲抗拒的意味。在秦時的注視下,賀知年緩緩睜開了雙眼。迷茫的神色在他眼裏一閃而逝,很快恢複了清明。他有些疑惑的垂眸,看一眼搭在自己嘴唇上的那根手指……秦時的手指。秦時,“……”有一種要背什麽黑鍋的不祥的預感。秦時連忙把手指頭縮了回來,指了指自己的另外一隻手掌,“小重明的蛋殼,它分給我們吃的。”幼鳥抬起頭,友好的跟賀知年打了個招呼。賀知年舔了舔嘴唇上細碎的蛋殼,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大對。但他仍然記得秦時似乎對很多事都知之不詳,便順著自己的理智解釋了一句,“重明鳥驅惡辟邪,蛋殼也是靈物,對九州的修行者來說,是一味難得的靈藥。”秦時品了品嘴裏蛋殼的殘渣,沒品出什麽靈氣來。但也還好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味道。他覺得這東西靈不靈的,大約也要分用在誰身上吧。至少重明鳥這麽低著頭啄啊啄的,眼湊著小身體好像又胖了一圈。秦時摸了摸無憂無慮的小雞仔,抬頭問賀知年,“向下遊走?這些東西,對我們還會產生幹擾嗎?”賀知年垂眸,也不敢再看對麵岩壁上一片一片的螢火蟲了,“我聽說蜉蝣一族,有一支被人稱作青蜉蝣,它們寄生於地下,生存之地多是地質結構較為特殊的區域。”“奇特,”秦時咀嚼這兩個字,“什麽意思?”聽賀知年話裏的意思,這些閃閃發亮的東西應該就是青蜉蝣了。但這裏要說地質結構有多麽奇特也說不上。西部各地,關內關外,日常生活取水多靠地下河流。又有雪山雪水融化後滲入地下,匯入地下河流,滋養民生,這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賀知年解釋說:“以前曾有方士在地下陰陽火交匯之地遇見過青蜉蝣。”秦時,“……”秦時一頭霧水。從字麵意義上來理解,陰陽火說的應該就是明火,比如地下岩漿,和諸如磷火一類沒有溫度的火焰吧?秦時覺得賀知年說起這些的時候,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仿佛是個人就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或許在這個時代,這一類的名詞是十分普及的,大多數人都知道的?秦時猶豫起來,擔心問得多了會引來別人對他身世的懷疑。他雖然不打算一直跟同伴隱瞞自己的來曆,但穿越這種事畢竟不好解釋。要是被什麽心思不正的人知道,搞不好還會惹來其他的麻煩。秦時決定還是先不問了。 第33章 下遊賀知年沒有注意到秦時臉上一閃而過的疑慮,自顧自的沉進了自己的思緒裏,喃喃說道:“青蜉蝣雖然會將人引入幻境,但其實能力並不強。我會中招,一是身上帶傷,精氣神不強。二也是有些大意了,完全沒有提防。”他還不知道秦時也中招了,是被重明鳥給叫回來的,還以為秦時這種從寺廟裏還俗的僧人身上有佛法加持,懷裏還揣著重明鳥這麽一個瑞祥,故而邪祟不侵。秦時也懶得多做解釋,他隻想知道接下來他們該怎麽做。賀知年指了指地下河奔湧的方向,“咱們從上遊過來的,這一路也沒有見到有什麽合適的出口……”他停頓了一下,意識到他這話說的有問題。事實上他們倆都是被澎湃的水流攜裹著卷下來的,一路上被礁石給撞的七暈八素,甚至當中還昏迷過去了。換句話說,他們壓根說不清這一趟漂流到底把他們卷出了多遠一段路。這一路上有沒有出口,他們也是不知道的。賀知年改口,“地下河流大多會在某個合適的地點衝出地表。”秦時點點頭。他想到了樓蘭城的取水房。沙漠地區,隻有依附水源,人才有活路。地麵上的人也會想盡辦法尋找地表之下的河流。再說上遊還有一堆怪獸等著開飯,就算他們能確定這裏距離昌馬城到底有多遠,也不適合往回走。“走吧。”賀知年起身,伸出手來拉他,“盡量不要往岩壁上看。”秦時一手捧著吃飽喝足有些昏昏欲睡的胖鳥,一隻手拉住了賀知年的手。用力一拽,將自己從地上拽了起來。腿有點兒麻。秦時踉蹌了一下,上半身前傾,肩膀撞在了賀知年的肩膀上,撞的他也跟著後退了兩步。小胖鳥被驚動,略有些迷茫地睜開圓豆眼左右張望,撒嬌似的衝著秦時啾了一聲。秦時低頭看它,見被它攏在翅膀下麵的蛋殼都差點兒飛出去了,難怪小胖鳥不樂意。他把剩下的將近三分之一左右的碎蛋殼收進了口袋裏,有些發愁的問賀知年,“這些東西吃完以後,給它吃什麽?”賀知年拿手指戳了戳小胖鳥的肚子,得到了尾巴衝著他的待遇。聽到秦時的問題,賀知年想了想說:“蛋殼還夠它再吃一天。蛋殼蘊有能量,是幼鳥最好的食物。這裏不缺水,有水的地方應當有魚,還有山岩裏的苔蘚、小蟲之類的,都可以作為重明鳥的食物。”秦時放心了,他翻了翻口袋,把昏昏欲睡的小胖鳥塞進自己身上最大的一個口袋裏,塞進去之後還體貼的在口袋外麵輕輕拍了兩下,好像在哄小娃娃睡覺。賀知年,“……”他好像知道為什麽自己戳了小胖鳥的肚子,就被它用尾巴對著了。隨著他們起身,附著在岩壁上的青蜉蝣無聲無息地飛了起來,像一群受到驚嚇的螢火蟲似的,在地下河上方的水霧裏盤旋良久,才又無聲無息地落回到了岩壁上。秦時回頭時看到這一幕,心裏浮起一絲疑惑,不明白隻是地下河,又有什麽奇特之處值得青蜉蝣在這裏停留呢?在幽暗的環境裏趕路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沒有自然光線,他們分不清日夜,也顧不上考慮日夜的問題,隻能走一段停下來休息休息,然後起來繼續趕路。身邊是湍急的河流,凶猛地撞擊在兩岸的岩壁上,細碎的水花揚起半天高,霧氣一般籠罩在河流的上方。河對岸岩壁上的青蜉蝣也像是隔了一層紗,閃閃爍爍的光點也顯得遙遠又朦朧。腳下是濕潤的沙土和嶙峋的岩石,並沒有適合人行走的路段。景色仿佛凝固了,除了兩岸附著著青蜉蝣的微微泛光的岩壁,就隻有咆哮著衝向前方的河流,這讓秦時有一種陷入了迷境的錯覺,仿佛遇到了“鬼打牆”。這種重複的景色會給人的神智帶來極大的衝擊,令人情不自禁的陷入自我懷疑之中在這樣叵測的環境裏一旦心態崩掉了,那估計離死也不遠了。秦時也不由自主的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走著走著就徹底瘋掉了。賀知年停了下來。秦時驚覺自己剛才不知不覺就有些迷糊了,他抬手摸了摸口袋裏軟乎乎暖乎乎的一個小毛團,輕聲問賀知年,“賀大哥?”賀知年回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秦時看到他的雙眼在幽暗的光線裏泛著亮光,那是非常清醒的神色,好像令秦時感到有些惶惑的鬼打牆一樣的景色,並未對賀知年產生足夠的影響。秦時這樣想的時候,就覺得有什麽東西從河裏探了出來,無聲無息地纏住了他的腳踝。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秦時甚至隻來得及將匕首攥進掌心裏,就在天旋地轉之間,被什麽東西捆緊了雙腿,拽進了湍急的河流中。秦時猝不及防的被嗆了一口水,身體遠比大腦更快一步的做出了反應:掏兜,趕緊把小胖鳥扔出去。但他的手還沒伸進口袋裏,就被一條冰涼柔軟的繩索纏住了。繩索極快地繞過了他的手腕,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從他腋下穿過,將他這隻拽到了背後,牢牢捆住了。秦時,“……”秦時像一個坐在課堂上的中學生,似睡非睡之際,被老師突然叫起來回答問題,滿腔困意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冷水,一瞬間煙消雲散。握著匕首的右手當機立斷,反手握緊了匕首,探到背後用力一劃。纏著他手腕的繩索猛然一哆嗦。秦時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他的脖頸旁邊擦過。很奇特的觸感,涼滑粘膩,卻又充滿了繃緊的力量感。然後纏著他手腕的力量就鬆開了。秦時顧不上去觀察從他頸側擦過的到底是什麽東西,手忙腳亂地去掏兜。手一伸進去,才發現口袋已經空了。秦時的心也不由得一空。小胖鳥呢?!秦時奮力往水麵上遊去。地洞裏溫度低,水中溫度更低。他的動作遠不如自己預期中那樣迅速,更要命的是,一到水下,他幾乎是什麽都看不清了。地洞裏唯一的光源就是附著在岩壁上的青蜉蝣發出的微光,水麵之下更是黑漆漆的一片。但在此刻,在這一片幽暗的背景之上,卻有一條一條的黑影疾速閃過。它們在湍急的水流之中仿佛沒有任何滯礙,就那麽自如又無比輕鬆地靠近它們的獵物,如貓兒戲鼠一般,時而拖拽著他們往水下潛去,時而又竄出水麵,發出一種奇異的嘶鳴。秦時爬山涉水的本事是經過特訓的。但他特訓的時候也沒有被大蛇拖著上下飛,在這種毫無章法的疾速拖行之中,他的世界完全被顛倒了,分不清上下左右。唯一能夠把握住的,就隻有在竄出水麵的間隙裏趕緊喘口氣。至於是不是又撞到了河岸兩邊的礁石,拖行的大蛇是不會在意的。在水裏泡得久了,大約是溫度太低,秦時在大蛇的速度放緩之後,竟然神奇的感覺自己腦子清醒了許多。他能分辨出拖著自己往前竄的這條大蛇約莫是個隊長一類的角色,因為在他們的前後左右,還護衛著不知多少條大蛇。黑色,都有小孩兒的手臂粗細。秦時不確定它們是不是昌馬城地下裂縫裏看到的那條從上方洞口垂下的蟒,以及它的子子孫孫。但它們確實很成規模,而且守紀律,行動一致。秦時覺得自己對於這種生物的認知也被刷新了。在他的印象裏,這種冷血動物並不是群居屬性的。趁著竄出水麵的功夫,秦時的視線飛快掃過自己的上方:黝黑的洞窟,懸浮在河流上方宛如螢火蟲一般的青蜉蝣,飛濺起來的水花……唯獨沒有他想看到的那一抹嬌嫩的乳黃色。也是,那麽小小的一團,他要怎麽指望它能在這樣險惡的環境裏追上來?隻怕其中某一條大蛇張張嘴就把它給吞掉了。大蛇猛然間飛竄入水下,秦時眼前一黑,冰涼的河水瞬間吞沒了他。河麵之上那些鼓蕩耳膜的水聲也沉寂下去,變得柔和模糊。秦時像進入了另外的一個世界,安靜沉凝。靈魂出了竅,占滿心房的驚懼與疲憊也仿佛被深水的壓力從意識裏強行擠了出去。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甚至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就此睡去似乎也不錯”的想法。轉瞬之間,大蛇拖著他又從河裏飛竄了出來。澎湃的水聲撲麵而來,震碎了秦時心裏剛剛生出的那一點兒頹喪。他深吸一口氣,抓緊時間打量四周,卻發現他們已經到達了一處位於河道中心的孤島。地下河道在這裏拐了一個彎,河麵變寬,河道中間被淤積的砂石堆積成了一個籃球場大小的小島。河流的速度卻依然不見減緩,在兩岸的山岩上撞擊出巨大的聲響。秦時覺得這一帶的青蜉蝣好像比上遊地帶更為密集,因為可見度提高了,他甚至能看清楚盤旋在這片小島周圍的密密麻麻的黑蛇。它們潛在水下,仿佛一群看守。而他此刻就成了那個需要被看管起來的囚犯。秦時不敢抬頭看岩壁上的青蜉蝣,但低頭看著水下的景象也很傷眼。把他拖到島上的那條黑蛇也不見了,秦時盤腿坐在潮濕的沙土上,呆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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