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覺得很空曠的房屋,現在去看,卻覺得太過狹小,甚至讓李藏名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地方,總覺得眼前這間屋子,僅僅隻是躺下一個人,空間都不足夠。但他在叢生的藤蔓與塵泥掩蓋之中,找到了一隻破碎的風車,拂去木柄上的塵土,下麵畫的一隻蝴蝶,卻還依稀可辨,隻是當初塗抹的碧綠顏色,已經完全不見了。李藏名坐在斷牆上,然後整個人都俯身倚在那麵斷牆上,彎彎曲曲的磚塊泥土膈著身軀,並不舒服。但他卻感到心安,恍惚之間,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他垂下一隻手,徹底閉上了眼睛,在陷入完全的昏沉之前,他似乎看到有一道身影慢慢的向他接近。是來殺他的嗎?李藏名不想死在此刻,但他又提不起任何精神去應付這道朝他走來的身影,隻能動了動手指,幾隻靈蝶漸次飛出,圍繞著他飛行,做聊勝於無的防衛。來人走到他身邊時,為了保護主人,這幾隻靈蝶法相自然是朝對方一擁而上,但來者隻是輕輕地一揮拂塵,那些靈蝶便十分輕易的被清風拂去。而李藏名也再沒有任何的動作,他的眼睛半睜不睜,被下垂的眼睫遮擋著,隻能朦朧間看到素白的衣物在眼前飄蕩,然後,額頭感到一絲溫涼。那是來人輕輕點了一下他的額頭,歎息道:“被仇恨所禁錮的魂魄,真是可憐,但若沒有這份仇恨支撐,你又怎麽能活下來,撐著這幅千傷萬痕,將要流盡靈血的身軀等到我來呢。”他說:“好好睡上一覺吧。”真是好熟悉的聲音,是誰呢?李藏名想分辨一番,但他的腦袋更加昏沉,對方的聲音好像帶有什麽術法一般,響起的時候,讓李藏名下意識就完全放鬆下來,宛如繃緊的繩索突然鬆開,瞬間就收縮一團,在他徹底放下防備的時候,疼痛與困倦如山壓頂,讓他再支撐不住,徹底昏死過去,不再動彈了。***李藏名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白日,他感覺眼皮被陽光照耀的刺痛,才皺了皺眉,然後睜開眼睛,就看到全然陌生的房屋,屋內一應裝飾也全沒有見過,甚至連床簾上的花紋與吊墜瓔珞,都是從未接觸過的樣式。今夕何夕,此地何地?李藏名怔愣片刻,才揉了揉眉心,因為睡得太久,而有些頭疼,說起來,他到底是睡了多久,又是誰把他搬到這麽一個陌生的地方來了呢。等到頭疼緩解過去之後,李藏名才起身,他那一身血汙的衣服顯然也已經被人換掉,此刻隻穿著一身素白的裏衣,屋內架子上搭著嶄新的衣物,或許是為他準備的吧。李藏名漫無目的的猜測,當他看到桌子上壓著的紙條時,便知道自己猜測沒錯。【架上有衣物,廚房有淨水,換衣洗漱完畢後,記得取出鍋中藥水飲下。】李藏名隨手取了一件衣物披在身上,走出了屋門。一開門,便是無窮無盡的風吹,讓李藏名甚至有些睜不開眼,衣服發絲被吹得漫天翻滾,而大風中有有海水的腥氣。海?李藏名渾身一頓,忽然朝院牆外看去,說是院牆,其實是隻到腰際的籬笆,所以他一眼望去,更遠處的景色一覽無餘。他果然沒有聽錯,耳邊傳來的是陣陣波濤聲,入目所望,是一望無際蒸騰煙霧的海水。而在海岸邊的岩石上,有一道白衣人影坐那裏垂釣。李藏名垂眸沉思了一會兒,到底是按照字條的留言,先去了廚房洗漱一番,又將放在尚熱的鍋中藥碗端了出來,將裏麵的藥物一飲而盡。不得不說,果真是良藥苦口。李藏名緩了一陣之後,就出去了這個簡陋的小院,朝那道人影走去。中間一段路程,李藏名當然也不忘觀察四周的景象,這應該是海裏麵的一座小島,不算寸草不生,但一應草木大多低矮,且分布錯落,看起來有些貧瘠。暫時的逗留無所謂,但不算是什麽長久宜居之地。李藏名收回觀察的目光,站在那人旁邊的一塊石頭上,看了他一會兒釣魚,見他的吊鉤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魚上鉤,才開口喊了他一聲。“大師兄。”李藏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裏空無一物,但他想起來了一些渾渾噩噩時所做的事情。他躺在斷牆上的時候,下意識喚醒了大師兄留給他的那道陣法。他還沒有想好自己接下來該去什麽地方,況且他拖著這麽一副身軀,莫說去萬靈承天會□□,或許連蓼州都走不出去,就如水苔所言,他甚至有可能活不到天明。世上如果有人能救自己的話,也隻有大師兄了。“你總算是醒了,再不醒,我可真是要去幽冥殿找你的神魂了。”白盡歡抬頭看了他一眼,笑吟吟的說道“把你弄到海邊來,可是很不容易哦。”說起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看到李藏名一身血汙躺在斷裂的牆上時,他還真有那麽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去遲了,還好,還好,他去的並不算晚。或許是才將清醒,腦子還有些混沌,李藏名一時間不是很明白他此舉合意:“為什麽要來海邊?”難道他的仇敵之中,有住在海邊的人麽?李藏名現在已經容不下其他的事情,看什麽都覺得和自己的仇怨若有牽連。但白盡歡顯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大費周折把他弄到這裏。白盡歡歎了一口氣,回答道:“其餘各州府都已經大亂了,隻有溟州這裏暫時還清靜一些,適合養傷,但也隻是暫時。”溟州?李藏名這次是真的呆住了。溟州距離蓼州,那可真是千裏之遙,李藏名就算是這許多年奔波各地為碧血閣辦事,也從來沒有踏足過溟州的地域,足以見得此地有多麽偏遠。大師兄還真是能跑,以及另外一個問題李藏名沒忍住問:“我……昏迷了很長時間嗎?”不然怎麽一睜眼,就到了千萬裏之外白盡歡回答:“不多不多,也就三日夜而已。”李藏名:……確實不算多,但三天三夜他竟然毫無知覺,李藏名從未想過自己竟然還有這種完全沒防備的時候。似乎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麽,大師兄主動開口解釋:“我用了千年夢迷香,此物能助你傷勢好轉,靈氣重聚,但卻會讓你陷入徹底昏死之中,與假死無疑,你沒感覺很正常。”第244章 荒島閑居天下九州,風土人情卻各不相同,且也並不互通。蓼州多險峰崇山,雖然來去困難,但也有山道可行;溟州卻是瀕臨海域,三百裏窮山惡水毒瘴霧隔絕內外,也不是人人都有勇氣翻越。當然光有勇氣還不夠,勇氣可以支持一個普通人也能過險峻山道,可沒辦法支持一個普通人能夠抵禦三百裏毒霧侵蝕。至少李藏名確實沒有來過這裏。在他的了解之中,同樣也是其他能夠,經常互通有無得州府民眾看來,溟州就如同檀州一般,二者方位與民俗都截然不同,但同樣都是化外神秘之地,晦暗不明之處,龍王府的調令在這裏不起作用,它們有屬於自己的規矩,是外人輕易不能踏足之處。簡單來講,這兩個地方的人都很排外。這或許也是大師兄雖然看中此地遠離內域,暫時不會受戰火侵擾,卻又特意避開人群聚集的城鎮,找了一個荒島來安置他的原因。但天下大亂,溟州豈能獨善其身,若九州真要改換天地,甚至換其他人做天子,怎麽也不可能放任溟州不管,而溟州若亂,區區一個荒島,恐怕也很難置身事外。若說世上有什麽地方是真正清靜,可免受戰亂之苦,李藏名腦海中隻有一個名字。李藏名說道:“我以為大師兄會直接帶我回去碧虛玄宮。”白盡歡聞言,輕笑了一聲:“怎麽,你想去嗎?如果這是你之所想,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回去碧虛玄宮。”李藏名看著眼前一層層蕩漾的碧波,說不出想去還是不想去,他的心就如同眼前的海浪一樣起伏不定,找不到停泊之處。“我不知道。”沉默之後,李藏名回答了這四個字,白盡歡也不意外,隻是說:“既然如此,那就再想想吧,人生漫長,不急一時。”話雖如此,李藏名給出這個答案的時候,白盡歡還是鬆了一口氣的,如果李藏名點點頭說確實現在想去……那他可有的頭疼。畢竟葉迷津此刻呆在碧虛玄宮,白盡歡還真不敢讓現在心神大亂的李藏名對上他,不然,以葉迷津的心性口舌,隻怕會影響的李藏名更加走火入魔。當然,結果也有可能是李藏名被葉迷津的一通歪理惹怒,然後二人大打出手,將碧虛玄宮大拆特拆。真是熟悉的配方!但白盡歡選擇拒絕,雖然拆了他也能還原,可是他又沒做苦力的愛好,明知沒什麽好事,幹嘛非要把他們兩個湊一起互相傷害呢。白盡歡心中漫不經心的想著,忽然手下一沉,他“哎呀”一聲,再沒心思想那些沒發生的事情,連忙雙手握緊竹竿,和水中上鉤的魚進行拉扯。一番搏鬥之後,終於把咬鉤的魚拉了上來,銀白一條,看起來便很是肥美。白盡歡將它朝一旁的竹簍拋去,那竹簍裏已經盛了好幾條魚在裏麵,甚至還有幾個螃蟹。隻是這條銀白的魚還沒入籠,站在他另外一側的水鳥振翅一飛,眼疾口快的從半空中劫走了。白盡歡:……白盡歡還保持著扔魚的動作,回過神來,氣不打一處來:“喂你不要太過分了,你一隻水鳥不捕魚給我就算了,讓主人捕魚給你吃,不覺得羞愧嗎!”白盡歡磨了磨牙,然而那隻水鳥卻已經叼著魚盤旋而起,發出歡快的,呼哧呼哧的聲音,好像是在嘲笑白盡歡的無能狂怒,畢竟人可不會飛,打不到它。“罷了,好人不和畜生計較。”顧忌李藏名還在這裏大師兄當然要有大師兄的樣子,和一隻鳥計較未免有失身份,白盡歡隻好認栽,翻了翻魚籠,看裏麵的東西其實也不算少了,便決定收杆走人。他一手拿著魚竿,一手提著魚籠,便跳下了山石,又回頭朝李藏名招了招手:“走吧,時間也不早了,我來做飯給你吃,放心,我的廚藝雖然比不上什麽大廚,但也不會難吃的不能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