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用了鴨湯麵, 內室傳來一陣哼唧唧的聲音。


    知知聽到了, 起身朝裏走,道, “應該是珠珠醒了,我去哄哄她。”


    “我也好久沒見她了,”陸錚跟著起身,一同往裏走,“也不曉得她長大多少了……”


    進入內室, 珠珠果然醒了, 小娘子正茫然著睜眼瞧著來人,似乎是睡懵了,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一個人躺在大大的榻上, 香香的娘親不翼而飛了,小家夥委屈壞了, 一向不怎的愛哭的她, 也難得哼哼唧唧了幾句。


    知知一走近,便被自家小珠珠撲了個滿懷,委委屈屈蹭了下小臉, 才顧得上打量跟著娘一起進來的陌生男子。


    珠珠瞧了好一會兒,陸錚被女兒的眼神看得正滿心期待的時候,嬌氣的小娘子似乎是認定了,這人不認識,果斷扭頭,小腦袋紮進娘親的懷裏了。


    知知抬頭, 就看到自己女兒十分不給麵子的扭頭,再看陸錚,一臉失望,不由得笑著哄珠珠,“珠珠乖,這是爹爹啊。”


    珠珠最聽娘的話,又扭頭出來,仔仔細細打量著麵前的“爹爹”,翹而長的睫毛顫了顫,圓圓的小臉露出“迷惘”的小表情,肉肉的臉蛋,懵懵的神情,看得陸錚這麽鐵血的武將,隻餘滿腔的柔情。


    知知鬆開手,示意陸錚來抱珠珠,陸錚小心上前,邊瞧著女兒的臉色,邊小心翼翼將女兒抱進懷裏。


    珠珠倒乖巧,隻皺了皺小眉頭,很給麵子的沒哭。


    一周歲不到的小娘子,骨頭都還沒長硬,陸錚抱著她,小心得不得了,生怕弄疼了嬌嬌的女兒,抬手摸了摸珠珠養出來的發,還不長,也不濃密,隻夠紮兩個可可愛愛的小啾,支棱在腦袋上,可愛極了。


    陸錚抱了沒一會兒,便將人送回知知懷裏了,就那麽一小會兒,後背冷汗都出來了,比打仗時還小心謹慎。


    “她會說話了麽?”陸錚拿起一旁的金鈴鐺,抖動出清脆的響聲,邊逗弄著珠珠,邊問。


    知知道,“還沒呢,我本來還擔心不好,阿娘和青娘都勸我,說貴人語遲,還不急。找了大夫來瞧,也說沒瞧出什麽。”


    陸錚滿不在意,十分偏心道,“我們的女兒,定然聰明又伶俐,沒什麽可擔心的。貴人語遲,這話也沒錯。咱們女兒是來享福的,呆一點也沒什麽,有爹爹呢。是吧,爹的珠珠兒……”


    知知聽他這話顛來倒去的,一會兒一副我的女兒天下第一聰明,一會兒呆一點享福,總之,不管正說反說,自家女兒就是最好的!知知聽得無奈,當真偏心到骨子裏了,還偏心得十分明目張膽。


    夫妻二人說了會兒話,知知便想起來陸承的事,這孩子自從被東院趕出來後,便一直住在正院,一直是青娘親自照顧著。


    知知將陸承的事說了,不出意外的,陸錚沉了臉,“母親越發糊塗了!”


    陸錚本就有心找個時間,好生勸一勸陸母,當夜,東院竟破天荒的,主動來了正院。


    來傳話的婆子恭恭敬敬道,“老夫人知道大人回來了,特地在東院設了宴,請大人和二夫人一起過去。一家人也好聚一聚。”


    婆子傳完話,就被青娘帶出去了,知知琢磨了會兒,抬頭看陸錚,就見他也皺著眉,麵上欣喜神色不多,更多是不解和詫異。


    半晌,陸錚眉頭舒展,語氣平淡了幾分,“那就去吧。正好借著這機會,說一說承哥兒的事。”


    知知見狀,便起身去了書房,片刻後,出來了。


    陸錚疑惑望著她,見她站得離自己遠遠的,麵上略有踟躕,不由得伸手去握她的手腕,聲音放柔了些,“這是怎麽了?我不是衝你生氣,你是兒媳,怎能頂撞婆母,承哥兒的事,不怪你。”


    知知定了定心,將手中的物交給陸錚,輕聲道,“夫君先看看吧。”


    陸錚納悶翻看著手中的信,起初還不甚在意,漸漸的,臉色沉了下來,身上的氣勢也瞬時駭人起來。他骨子裏是個很強勢的人,且近年權勢愈重,便表現得更加明顯了。


    這樣的人,一旦認定了誰,便會不遺餘力護著那人。但倘若誰膽敢犯了他的忌諱,那麵臨的下場也絕不會太好。


    陸錚將信收好,又看了眼那疊厚厚的支銀子的單子,對上麵的數目隻是一掃而過,神色卻瞧不出半點端倪。


    知知見他看完了,輕聲解釋道,“夫君,我本不該懷疑到自家人身上,但承哥兒的事情,未免太過蹊蹺,我便自作主張,叫人查了查。那吳姓大巫乃裝神弄鬼之人,沒什麽真本事,她有一遊手好閑的兒子,我便差人下了套,哄走了他手中的銀錢,還讓他欠了一筆不小的銀子。本想逼出吳姓大巫身後之人,哪曉得,她竟來了府裏,接待她的,是嫂子身邊的鄧媼。”


    “但我始終想不通,大嫂為何要買通大巫,將承哥兒趕出東院。”


    陸錚麵無表情收起了那單子,順手擺在一邊,隨後神色漸漸緩和,將知知攬到懷裏,低聲道,“她什麽心思,我懶得猜,無非是有私心罷了。今晚宴上,自然能見分曉。”


    當夜,一向冷清的東院,還算熱鬧。


    酒宴上,肖夫人和小宋氏坐在一處,知知則同陸錚坐在另一邊,瞧著眾人和和氣氣,但氣氛總歸有些冷。


    小宋氏端起酒盞,笑著對陸錚道,“二弟此番得勝歸來,大嫂敬你一杯。”


    陸錚喝了酒,將酒盞擱在桌上,伴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整個桌上霎時一靜。


    陸錚垂著眼,仿佛漫不經心的,語氣淡漠道,“母親想將承哥兒送走?”


    肖夫人聽他這語氣,頓時怒了,將筷子往桌上一摔,“是又怎麽樣,你這是什麽態度!陸承本來就不是我陸家血脈,不過是過繼來的,送走又怎麽樣!你既知道我要送走他,那肯定也知道,我要送走他的理由,他命硬,克我!我不送他走,難道等著他克死我麽?!”


    知知也跟著放下筷子,靜靜看著對峙的母子二人,同小宋氏都沒吭聲。


    陸錚抬起眼,定定地看了眼肖夫人,“母親,孩子不是貓貓狗狗,想養就養,想送就送。天底下斷然沒有這樣的道理,也沒有這樣做長輩的。”


    肖夫人氣得手直顫,指著陸錚道,“你什麽意思?!我好心好意請你來吃宴,你倒好,一上來就指著寡母的鼻子罵!陸錚,你對得起你阿父,對得起你兄長嗎?!”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該死的是你啊!”肖夫人眼中含著強烈的恨意,令陸錚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當真是他的親生兒子麽,世間怎麽有這樣恨不得親生兒子立刻去死的母親?


    但陸錚隻是麵無表情,安撫地看了眼擔憂望著自己的妻子,漠聲道,“可是我沒死。”頓了頓,自嘲一笑道,“幸好我沒死,我若死了,母親今日還能像今天這樣,衣食無憂,指著我的鼻子罵麽?”


    他剛說完,肖夫人整個人往後一仰,知知忙和小宋氏上前,一左一右將人扶住了。


    小宋氏焦急道,“娘,我和二弟妹扶您進屋,您別生氣了……”


    知知本就扶著婆母,小宋氏這樣一說,自然不能鬆開手,隻得與她一起,將婆母妥善安置到了房裏榻上。


    知知看了眼肖夫人的臉色,一片慘白,並不似裝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仿佛真的被陸錚氣壞了。看著這麽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在榻上大喘著氣,知知覺得她有些可憐,但一想到她這些年是如何對待陸錚的,便又覺得她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


    但終歸,嘴上什麽也沒說,接過小宋氏遞過來的帕子,替肖夫人擦拭著額頭上的薄汗。


    小宋氏唇邊扯出一絲苦笑,無奈道,“這叫什麽事啊,親生的母子,何必鬧到這地步。弟妹,你陪一陪婆母,我去請大夫來。”


    知知頷首應下,將帕子遞給伺候的婆子,又執起扇子,輕輕朝榻上的肖夫人送去涼爽的微風。


    小宋氏從屋裏出來,卻沒往別處去,徑直前往廳堂,直見到尤坐著的陸錚,心底一鬆,走上前。


    陸錚抬眼,定定看了她一眼,沉聲道,“阿嫂。”


    小宋氏下意識回避他的視線,低聲勸道,“二弟何必同婆母置氣,婆母年紀大了,多少有些糊塗了,咱們當小輩的,服個軟,不就過去了麽,何苦吵成那樣?”


    陸錚眼神中帶著一絲冷意,語氣淡淡反問,“是麽?”


    小宋氏心下覺得古怪,卻來不及多想,“婆母刀子嘴豆腐心,心裏還是惦記二弟的,你在外打仗,婆母每日吃齋念佛……”


    她說了一通,直說得口幹舌燥,見陸錚自顧自喝著酒,一盞一盞的喝,也不在意,反而巴不得他多喝些,見酒壺空了,還叫人送了一壺上來。


    她親自接過下人遞上來的酒壺,心頭閃過一個念頭:這時候動手,是最好的時機。隻要將鄭瑜送上陸錚的床,捉奸在床,鄭瑜身份高,背後有鄭氏,陸錚絕不可能不娶。


    鄭瑜有把柄在她手裏,且白紙黑字承諾了,一定會把第一個孩子過繼給大房!


    轉身的一瞬,一顆藥丸從她的袖中滾出來,順著壺嘴整個滑了進去。


    小宋氏將酒壺放在桌上,親手將陸錚麵前的酒盞滿上,聲音有一絲的難以察覺的發顫,“二弟妹今日要留下照顧婆母,二弟索性也留下吧。”


    陸錚端起酒盞,沉默了一下,抬眼掃了小宋氏一眼。


    那短短的一瞬,小宋氏覺得他仿佛知道自己動的手腳了,心跳得無比的快,幾乎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好在,陸錚仿佛沒察覺什麽,一飲而盡。


    小宋氏不著痕跡鬆了口氣,麵上重新掛上了笑,吩咐丫鬟領陸錚去歇息。


    待他走遠,鄧媼立即上來,扶住腳軟得站不住的小宋氏,“夫人……”


    小宋氏死命抓著鄧媼的手,心底激動難耐,壓著聲音道,“把人領去陸錚房裏!快去!”


    鄧媼忙應下。


    小宋氏站不住,一下子坐在了凳子上,抬頭看到天上明亮的滿月,像極了很多年前,她與夫君成親那一夜的滿月。


    她漸漸露出憧憬神色,仿佛想到了什麽一般,呢喃道,夫君保佑我,保佑我。


    ……


    昏暗的廂房內,鄧媼貼耳在房門上聽了會兒,察覺到裏邊毫無動靜,怕不保險,又將迷香點燃了,輕輕在窗紙上燙出一個小洞。


    淡淡的輕煙一縷,緩緩送進了廂房內,在昏暗的空氣中,緩緩彌漫開。


    過了好一會兒,鄧媼輕輕將門推開一條縫隙,輕聲對身後人道,“女郎,進去吧。”


    鄭瑜握緊手中的玉瓶,心跳得無比的快,麵上熱出了一層薄汗,身上薄薄的衣衫,也仿佛被她的汗浸濕了。


    她鼓起勇氣,深深呼了一口氣,朝廂房踏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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