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時間過得很快, 當然, 這是對陸家人而言,對於旁人, 卻說不定是極為煎熬的半年。


    這半年,陸錚的前線一切順利,每每傳回廣牧的消息,皆是捷報喜報。


    一直到半月前,戰胥和陳氏相繼收兵, 陸錚成功將徐州納入版圖之中, 這也是他第一次,以極為強勢的姿態, 奪取一州。


    毫不誇張的說, 陸錚真正在各大勢力間揚名了。


    那些曾經對陸錚的出身抱有輕蔑態度,眼高於頂的士族, 此時才真正意識到, 這位出身微末、身後並無強大背景的陸太守,後來居上,一躍超過數大勢力, 踩著兗州鍾氏、益州蔣氏、豫州盧氏以及剛剛被他納入版圖的徐州鄭氏,一步步走到了他們遠不及的高度。


    ……


    兗州廣牧


    鄭齊匆匆走過,與半年前相比,他瘦了許多,麵上帶著焦急神色,急匆匆進了鄭瑜的書房。


    自上回鄭瑜得罪了陸錚, 惹得陸錚當眾表明態度,決不納鄭瑜後,兄妹二人卻未曾歸徐州,而是按照鄭父的叮囑,留在了廣牧。


    這半年,對兄妹二人不啻於熬日子,人在廣牧,日日夜夜聽得都是陸錚如何一步步拿下徐州,直到方才,鄭齊受到了來自鄭家的信,便立即來找妹妹鄭瑜了。


    不等鄭瑜問,鄭齊便將信取了出來,遞給鄭瑜。


    鄭瑜飛快地掃過信件,臉色漸漸白了,雖聽聞了陸錚攻下徐州的消息,但兄妹二人一直半信半疑,覺得陸錚未必有這本事,能在戰氏和陳氏的圍剿之下,拿下徐州。仍抱著一絲期盼,希望鄭家能在三足鼎立的情況下,保全對徐州的統治。


    但麵前的這封信,來自鄭家家主的信,證實了兄妹二人隻是妄想。


    鄭齊見妹妹看過信件,沉下臉,“眼下要保全鄭家,唯一的法子,便是同陸錚結親。你一定要嫁入陸家,即使當不了平妻,隻是一個妾室!陸錚的手段,你也親眼目睹過,他並非仁善之人,絕不會對鄭家手下留情。鍾氏便是前車之鑒!”


    兗州鍾氏,曾經的豪門士族,一州之主,如今落敗到無人問津,鄭瑜的臉色慘白,比起兄長鄭齊的擔憂,她更在乎的是,鄭氏落魄了,她再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樣,過著衣食無憂、高高在上的生活。


    況且,兄長尚可自己謀出路,但她呢,除了低嫁,再無旁的法子。


    驕傲了小半生的鄭氏女,怎麽願意嫁給一個門第平庸的男子,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


    鄭瑜一想到那場麵,渾身打了個寒顫,她抓住鄭齊的袖子,猶如落水之人抓住了稻草一般,“二哥,我嫁!我願意!”


    鄭齊無奈歎氣,拍拍鄭瑜的肩,“你能想明白,再好不過了。陸錚雖出身不好,但如今的他,也可算得上真正的霸主了。將你許給他,雖是無奈之法,但並不算委屈了你。陸錚膝下隻有一女,你進了門,隻要趕在陸錚之妻前誕下郎君,那便是陸錚的長子。天底下的男人,沒有哪一個會不想要兒子,他陸錚也不例外!”


    鄭瑜咬唇頷首,“二哥,我知道。”頓了頓,又露出難色,“隻是,上回陸太守因那卑賤婢女之事,對我心懷芥蒂……”


    鄭齊似是早有準備,當即答道,“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安排。”


    鄭瑜點頭,“我都聽二哥的!”


    次日,鄭家兄妹二人來到陸府,登門拜見了肖夫人。


    當夜,小宋氏在屋內,她穿著深青衣裙,一根木簪束發,跪坐在蒲團上,正垂首為亡夫抄寫經文。


    她身邊得用的鄧媼悄無聲息進來了,將門掩上,靜靜等了會兒。


    小宋氏擱下筆,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淡聲道,“什麽事,說。”


    鄧媼壓低聲音,仿佛怕被外人聽去了似的,小心又謹慎,道,“夫人,白日裏,吳婆子又來了,那會兒您在陪客人,奴婢便沒敢驚動您。”


    小宋氏臉上露出慍色,“這個月第幾回了?她當真以為我不敢動她?!”


    鄧媼亦露出憤憤之色,主仆二人對吳婆子早已心生不滿,這人貪婪無度,每每來府裏訛詐銀子,半年時間,不知被她訛詐去多少銀子了。


    小宋氏有意換個大巫,但偏偏這吳婆子一張嘴能言善道,裝神弄鬼的本事十分厲害,肖夫人那裏竟仿佛是離不開她了一樣。


    小宋氏閉目半瞬,眼神帶了一絲狠辣,聲音很低,仿佛是壓在舌根下一般,平靜道,“不能留了。二弟馬上就要回廣牧了,絕不能讓她壞了我的大事!”


    鄧媼雖憎惡吳婆子,但也沒想過滅口,當即嚇了一跳,支支吾吾道,“那……老夫人那邊要是問起……”


    “我自有說辭,你照辦就是。怎麽下手,不用我教吧?”


    鄧媼忙應下,“奴婢知道,定然做得幹幹淨淨!”


    鄧媼躬身退了出去,屋內霎時間靜了下來,這死一樣的寂靜,令小宋氏感到一陣窒息,仿佛一塊沉甸甸的巨石,無時無刻不壓在她的心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膝下無兒無女的寡婦,過的是什麽冷清日子,其中的心酸苦楚,旁人又哪裏知道!


    小宋氏重新執筆,埋首一筆一筆抄寫著經文,眸中流露出瘋狂之色。


    陸錚、江氏……為何你們不肯體諒我的苦,我隻是想要一個孩子!隻是想要個孩子而已!


    為什麽就不肯滿足我!


    ……


    十日後,陸錚攜大軍歸廣牧,因是凱旋,城內百姓感到十分驕傲,對陸錚的推崇,又更加深了。


    街道兩側,站滿了前來迎大軍的百姓,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話聲不止。


    當大軍進入城門,踏上街道的那一刻,所有的百姓爭相歡呼著,更有將士的家眷,在人群中拚命地招手。


    “二郎!!”“那是我二兒子!”“那是我小舅舅……”“大哥!!”


    這支戰無不勝的大軍,幾乎是陸錚手下最兵強馬壯的隊伍,跟著他打過豫州,打過蔣鑫,打過徐州,即使麵對著激動的父老鄉親,也無一人亂了方陣,俱守著軍令。


    大軍到達營地,陸錚騎馬回到隊伍前,眼神一一掃過沉穩不亂的隊伍,終於流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


    他驀地揚鞭,喝道,“允你們三日假,回去陪媳婦孩子!”


    底下將士俱歡呼響應,喊聲快震破天際了。


    留守廣牧的將領,急匆匆來拜見主公,哪曉得撲了個空。


    快到帳子,便遇到了快他們一步的文臣們,正從帳子裏出來。


    兩邊碰麵,將領們還沒開口,文臣們就滿臉無奈擺手了,“回去吧,主公不在。”


    至於去哪兒,武將都沒開口問,除了去見夫人和小娘子,他們想不出別的答案了。


    半年不見,主公依舊還是老樣子,戰場上再靠譜,下了戰場,還是那個疼媳婦疼女兒的普通男子。


    而同一時刻,陸錚已策馬急奔至陸府了,翻身下馬,匆匆將韁繩遞給守門下人,疾步踏進陸府。


    大門離正院還有些距離,但陸錚心中急躁,腳下大步,不一會兒便見到了闊別已久的正院。


    灑掃的婆子被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什麽歹人,仔細一看,忙躬身道,“大人。”


    陸錚唔了一句,沒多理睬,徑直朝前走,腳下步子邁得很大。他伸手推門,放緩動作,撂了內室的簾子,見到那軟塌上的母女二人,漂浮不定半年之久的心,一下子落地了。


    知知睡得淺,聽到腳步聲和推門聲,起初還以為是青娘,沒怎的在意,等到一隻大掌貼著她的背,炙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衫子,她才驀地反應過來。


    她翻過身,見到榻邊許久未見的夫君,雙目微微睜圓了些,然後便一下子撲進了男人的懷裏。


    她語氣難忍喜悅的喚他,“夫君,你什麽時候回的?”


    陸錚輕輕拍著懷中人纖瘦的後背,垂首將頭埋在她的脖頸處,嗅著她身上那股淡淡的、令人心生愉悅的淡香,沉聲道,“剛到,進門見你睡了,我吵醒你了?”


    知知搖頭,臉埋在男人的胸前,也不嫌盔甲髒兮兮的膈人,甕聲甕氣道,“沒有,我哄珠珠呢。”


    兩人久別重逢,小別勝新婚,靜靜擁了許久,還是知知先鬆開了手,催促道,“夫君今日不去營地了?那便去洗漱一下,換身舒服的衣裳……”


    陸錚嗯了句,戀戀不舍親了知知幾口,才疾步去了浴室。


    知知臉紅得像用了胭脂,半晌臉上溫度才下來,就起身去叫了青娘,吩咐她叫膳房弄些開胃又養胃的吃食來,想了想,又怕膳房不曉得陸錚的喜好,便道。


    “秋天鴨湯補,灶上有熬著的老鴨湯的話,弄些煮了麵。再弄些小菜,別弄那些大魚大肉,太膩歪了。再弄個小米粥,用爐子溫著,一並送來。”


    青娘喜盈盈應下,當家作主的大人回來了,他們這些下人自然也跟著高興。


    膳房剛將吃食擺好,撤出去了,陸錚恰好從浴室出來了,一頭濕漉漉的發披散在背後,目光落到桌案上的膳食,鼻子立即嗅到了一陣香味,當即肚裏跟著一咕嚕。


    知知麵上笑吟吟的,佯裝沒聽見,招手喚陸錚,“夫君快坐。我叫膳房送了些麵來。”


    說著,親手替陸錚弄了一碗,舀了濃香四溢的鴨湯,夾了幾根翠綠的青菜,蓋在最上麵,遞過去。


    陸錚接過,知知又起身,取了幹帕子來,走到陸錚背後,替他輕輕擦著頭發。


    麵前是簡簡單單卻濃香四溢的膳食,背後是體貼溫柔的妻子,輕柔地替他擦著頭發,內室女兒酣睡著,陸錚整個人俱鬆了下來,在外緊繃了半年的思緒,也一下子放鬆了。


    他深呼一口氣,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啊!在外打仗,不就圖回家能舒舒服服抱媳婦麽!


    拿什麽跟他換,他都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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