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父來了後, 陸錚便將礦山之事交給江父, 兗州郡務有管鶴雲,礦山有江父, 軍營諸事有李多黃巍、江家兄弟幾個,俱是陸錚一手提拔的,用著也十分放心。


    這麽一來,陸錚倒是空了下來,除了每日去趟衙署, 偶爾李多黃巍等人, 拿著軍中事務來尋他,此外便再無旁的事了。


    但, 好景不長, 總歸有人看不下去,管鶴雲便是如此, 於是這一日, 他便來了府裏,身後跟著兩個魁梧壯漢,抬著一大摞的書, 案牘高高疊著,進門踩台階時,險些灑了一地。


    陸錚看了一眼那小山高的書,默默將目光投向為首的管鶴雲,道,“管公這是何意?”


    管鶴雲捋著胡子一笑, 似乎沒瞧見自家主公冷冷的目光,笑眯眯道,“聽聞主公近日無事,吾便尋了些史書來,讀史明智,一觀先人前朝舊事,二學權術謀略,三攬天下大勢。這兩擔子乃前朝史書,待主公讀完了,屬下再叫人送兩擔子來……”


    管鶴雲還是很滿意自己投的這位新主的,出身微末,但並不自視輕賤,雖登高位,亦不見半點乍富窘迫或是飄飄然,膽量、謀略兼具。


    最難得是,用人不疑,很有氣勢。無論是將兗州郡務交給他,還是讓妻子嶽家掌礦山,亦或是將軍務交由李多黃巍等人,皆用了便用了,若疑便不用。


    這等胸襟,管鶴雲亦十分敬佩。


    但陸錚有千好萬好,總還是有點缺陷。


    陸錚雖有勇有謀,但權術上總歸差了幾分,先前對鍾氏的處理,便是如此,起初太過仁善,而後又太過激進,好在最後並沒砍了鍾厲的腦袋。以他的權術,若隻主一州,那定然是夠用的,但日後若是更進一步,那還需得將這一塊補上。


    管鶴雲笑眯眯說完了,等著陸錚回話。


    陸錚看了眼那小山高的書冊,皺眉道,“隻是前朝,便有這麽多,難不成什麽書,都值得我費時間去看麽?我看未必,有些通篇歌功頌德之詞,十幾頁也沒一句正經話。這等書,便是燒了,於世間也無半點損失。”


    管鶴雲聽得一怔,神色正式了些,道,“主公所言,亦是我心中想法。文史千年,隔得越久,留下的便越是璀璨明珠。時間近些的,也的確良莠不齊。但主公讀史,自是要親自去讀,旁人挑出來的,再給主公讀,猶如咀嚼之物,雖無骨刺紮人,但對主公無利。且歌功頌德之詞也好,連篇廢話也罷,主公自己讀了,日後才知道,誰奉上的案牘文書是廢話。明君青史要讀,昏庸帝王起居注更要讀。”


    陸錚不喜旁人說教,但對管鶴雲倒還算客氣,聽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終於勉為其難點頭。


    管鶴雲見狀,樂嗬嗬叫人將小山高的書冊送進了陸錚的書房,隨後便心滿意足離開了。


    於是,自這日起,陸錚留在書房的時間,便越發的久了。


    “夫君,”知知敲門而入,將捧著的糕點放至桌案上,才喚了陸錚一句,便見他起身過來了,手裏還捎了本讀到一半的帝王本紀。


    知知卷起袖子,細白的手腕露出一截,含笑替陸錚倒了茶,道,“夫君這些時日讀書辛苦了,我讓膳房煮了枸杞茶,有明目之效,夫君多喝些。”


    陸錚在書房悶得頭腦發脹,他乃武將出身,雖識字,但於詩詞歌賦一途,幾乎一竅不通,叫他在書房待,猶如將隻雄鷹束在籠中,實在折磨人。


    頭昏腦漲丟開手裏的書,陸錚接了茶,一口飲盡。


    知知見他神色,便曉得他心情不佳,也不勸他,又去笑盈盈夾了塊糕點,柔聲道,“這是膳房新琢磨出來的樣式,用的梅子做的,酸酸甜甜的,我十分喜歡,便拿來給夫君嚐嚐……”


    陸錚本心煩,但知知這樣輕聲細語的說著話,聲音清軟怡人,猶如夏日裏的冰塊般,實在令人通身舒暢,他一肚子的火不知不覺就消了,順著知知的話,夾了那梅子糕來吃。


    說實話,酸酸甜甜的,也不過分甜膩,吃起來剛好,但陸錚天生不嗜甜,偶爾吃,都是陪著知知吃幾口,兩塊下肚,便不伸手了。


    知知笑眯眯望著他吃,順手將他擱在一邊的帝王本紀撿起來,打開翻了幾頁,托腮道,“夫君今日看的便是這本麽?我好似在戲文裏瞧過這個名字,唱的仿佛是帝後情深,”


    她回憶了下,接著道,“那出戲裏還有個娘家勢大的貴妃娘娘,好似是個壞角。最後皇後死了,皇帝傷心得很,蟄伏數年,一舉廢了貴妃一家。”


    陸錚忍不住笑著道,“那都是唱給你們小娘子們聽的。”


    知知眨眨眼,配合問道,“是麽,那夫君同我說說。”


    陸錚見她眼睛亮亮望著自己,一時來了談興,坐直身,將白日裏看的關於這皇帝的生平,娓娓道來。


    “皇帝登基時,借了周家的勢,作為回報,便納了周家的女兒為貴妃。後來,皇帝羽翼漸豐,不滿周家幹政,偏周家還不知帝王心思,一心想叫當了貴妃的周家女誕下龍子,好推他做太子。帝王自然不允,尋了由頭廢貴妃,要處置周家,周家不願坐以待斃,慫恿群臣進言廢後。周家到底根基深,皇帝才上位幾年,受製於周家,不得不低頭,廢了自己的皇後。不過一年,廢後便死於冷宮了。”


    說到這裏,陸錚輕蔑嗤笑了聲,道,“廢都廢了,再來說什麽情深,不過無能罷了。廢後的死,雖是周家帶的頭,但一步步將自己的結發妻子推至那種境地的,卻是皇帝本人。所以什麽帝後情深,不過是拿來哄你們小娘子的。”


    知知聽罷,也替那皇後和貴妃覺得可憐,道,“皇後同貴妃是最無辜的,皇後無端端被廢,又被害了性命。貴妃亦是,皇帝納了她做貴妃,卻又因為周家之事忌憚她,甚至厭惡她。”


    陸錚頷首,道,“倘若我是他,一開始便不會同意納周家女。周家要助我登基便助,不助便不助,以貴妃之位相許,不過與虎謀皮。堂堂男兒,不做這個皇帝,便活不下去了?不過是醉心權勢,又無什麽本事,隻能靠著女子上位。當他的皇後,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了!被臣子逼著廢後,這皇帝當得真夠窩囊的。”


    知知本來聽得十分認真,待聽到最後一句時,便又忍不住低低笑了聲,眉眼彎彎應和道。“夫君說得對!我本來還以為這皇帝是重感情之人,還因帝後感情而十分感動,如今一看,不過爾爾。”


    夫妻二人又就這書冊聊了會兒,知知才起身,留陸錚一人繼續看書。


    陸錚本是個沒這性子讀書的人,因著知知偶爾來此,這樣好學一番,竟也靜下心讀史。


    眨眼的功夫,一年有餘的時間便過去了,這一年,兗州發展得極好,管鶴雲雖是謀士,但很擅處理政務,且他為陸錚引薦了許多人才,俱留在兗州,更為兗州增添了幾分能量。


    礦山冶煉也已成規模,年前的時候,軍中十幾萬人馬俱換了新兵器。


    四月初時,管鶴雲匆匆來了太守府,帶來了個極大的消息。


    北地霸主戰胥和南邊陳氏父子打起來了。


    一年過去,天下大勢並無太大的變化,除了兗州落入陸錚之手外,旁的州雖有些兵戈紛爭,但皆是小規模的,於天下局勢並未太大的影響。但這一場南北之戰,卻全然不是此前小小紛爭能相提並論的。


    管鶴雲入內,沉聲道,“天下十六州,蔣氏占了兗州,顧裴二家主並州,涼州無主,雍州薛氏,豫州許氏,徐州徐氏,唯二的霸主,便是戰胥和陳氏。戰胥一人占了冀青幽三州,且遠東亦在他手。陳氏父子三人,據交廣二州,並揚州西南部。二族素有齟齬,我早料到,有此一戰。主公可有想法?”


    陸錚目光落在麵前的輿圖上,不在意道,“他們打便打,我能如何,瞧著便是。倒是庫房那些用舊了的兵器,看看哪一方要,賣個好價。”


    管鶴雲亦含笑點頭道,“主公英明。這一戰,無論誰勝誰敗,於天下的局勢影響太大了。但戰氏同陳氏這一戰,非吾等能插手的,倒不如作壁上觀,隻可惜了徐州和豫州,夾在南北之間,這一回怕是不能獨善其身了。”


    陸錚疾步朝外走,道,“去衙署,叫黃巍李多等人過來。我有吩咐。”


    片刻功夫,整個兗州排的上號的人物,俱聚在衙署。


    陸錚坐在上首,有條不紊安排著兗州的防線,雖說戰胥和陳氏打,瞧不上他們這些小嘍囉,但該做防備的,卻是不能少的,否則等別人打上門,才反應過來,吃苦頭的便是自己了。


    李多黃巍等人俱領命,以管鶴雲為首的文官們,則在你一句我一句討論著,如何能將庫房中那些不值錢的舊兵器賣個高價,論起坑人,還是這群文人最厲害。


    陸錚沒怎的插嘴,坐在一邊聽著,待眾人討論出了個結果,便點頭允了,起身道,“這段日子,我去軍營,州中諸事,以管公為主,拿不定主意的,再來尋我。”


    管鶴雲等人俱應下,目送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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