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人入廣牧那一日, 知知跟著二哥江術在府外等著, 見到那輛藍布馬車時,兄妹兩人都忍不住激動了起來。


    馬車停下, 簾子掀開,第一個下馬車的,是江陳氏,她瞧上去沒太大的變化,知知見了她, 卻是立馬就掉了眼淚, 帶著哭腔喊她,“阿娘……”


    江陳氏給她嚇壞了, 忙上前摟著她, “哭什麽,娘這不是來了麽?你嫂子有身子了, 這才耽擱了幾個月, 你爹在家裏天天惦記你們幾個。”


    知知紅了紅臉,道,“我就是想您和阿爹了。”


    母女倆正說著話, 大嫂馮氏也被江大郎扶著,下了馬車。知知忙喊她,“大嫂。”然後便小心翼翼看著她鼓鼓的肚子,馮氏本來生得豐腴些,懷了孕,肚子更是大得嚇人。


    馮氏倒心寬, 坐了半個月的車,丁點沒什麽不舒服的,笑嗬嗬道,“小妹看著瘦了些。”


    這話一出。江陳氏立刻接腔了,“可不是,你嫂子說得對,我看著也是!我剛就想說,小臉都尖了,手腕子也細了……”


    江術一聽,忙道,“還是進屋聊吧,進屋聊。”


    一家子進了江府,一路上,馮氏忍不住打量著偌大的宅子,道,“我還沒想過,我馮翠翠有天還能住這樣的大宅子!”


    別說馮氏了,就連跟著陸錚一路打仗的江家兄弟二人,也沒想過這一天,一家子俱笑了起來。


    因著馮氏雙身子,家裏人便叫她去歇,知知則被江陳氏拉著,到一旁的屋子說話去了。


    母女倆許久未見,乍一見到,真是滿肚子的話要說,江陳氏忍不住感慨,“我是真沒想到,女婿能有這樣的造化。當時女婿接你去鄖陽時,我還當那就頂厲害了,結果現下咱們一家子居然來了廣牧了,這可真是——嘖嘖……”


    知知麵上盈著笑,沒說話。


    江陳氏感慨了一番後,又壓低了聲音,道,“閨女,我聽你阿爹說,女婿想叫他去幫忙?”


    知知頷首,“嗯,夫君同我說了,他說阿爹是自己人,有些事交給阿爹,他放心。”


    江陳氏聽了這話,心裏便曉得了,自家閨女還是很得陸錚喜歡的,提了幾個月的心,一下子放了一半下來。她是真沒想過,陸錚會有這樣的造化,本來他還是衛所千戶時,就是他們江家高攀,如今這懸殊可就更大了。


    江陳氏雖沒同家裏男人說過隻言片語,可心裏真是擔心壞了,就怕知知在外受了苦。這男人有權有勢了,心思就多了,那戲文不還唱陳世美麽!


    雖放了心,江陳氏仍是將在肚裏攢了數月的話說了,她拉著知知的手,推心置腹道,“知知啊,陸錚他能走到這一步,我跟你爹是萬萬沒想過的。本來娘想著,你嫁的近,他陸家雖比咱家強些,但到底你還有兩個哥哥,日後還有侄兒,總能護得住你。可事到如今,這話,娘可就真不敢說了,不瞞著你,來的路上,我心裏就一直繃著根弦。女婿對你好,那再好不過。”


    “可他要是對你不好呢,娘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了……”


    江陳氏說這話,知知其實很能理解她的擔憂,的確,在旁人看來,陸錚驟然權勢在手,比她美貌的女子天下亦不少,他若是想要,有的是人送上門來,到時候,她又無顯赫娘家,還不是隻能忍耐。但偏偏陸錚沒有這樣做。


    知知道,“娘,夫君待我很好,你放心,他不是那樣的人。您不是也說過麽,夫君隻是人看著凶了些,實則品行是絕佳的。”


    江陳氏聽了,沒多說,心裏卻有些自己的想法,這人心易變,女婿眼下好,不代表日後能一直好下去,她當然希望知知過得好,但要真有一日,陸錚變了,那知知又該如何自處?


    心裏這樣想,嘴上卻是道,“那是自然,女婿不好,我跟你阿爹也不會答應這婚事。”


    知知亦靠著她的肩膀,軟聲道,“娘,您別替我擔心,女兒又不笨,枕邊人什麽心思,女兒難道還能看不出麽?”


    江陳氏欲言又止,想了想,問,“你跟女婿成親也快一年了,肚子還沒動靜?”


    知知前些日子才來了月事,這會兒自然是沒動靜,便老實道,“嗯,這事順其自然吧,孩子要來的時候,自然便來了。”


    江陳氏心裏有些著急,但到底知道這事急不來,沒催促,隻是道,“也是,你跟女婿身子都沒毛病,人又都年輕,孩子遲早會有的。”


    母女倆又說了會兒話,便聽見敲門聲,來人進了門,卻是來拜見嶽母的陸錚了。


    他剛忙完事回來,便聽青娘說了江家人來的事,便立即從太守府趕來了。


    他進了門,隻穿著一身黑色常服,十分親近地喊江陳氏“嶽母”,態度親切自然,沒有半分架子。


    喊完了,便將目光瞥向立在一旁的知知,知知今日來迎阿爹阿娘,自是打扮過的,一襲月白襦裙,雪白的內襟露出一截,襯得肌膚雪白,腰間雪白的束帶係著,一截腰又細又軟,她今日打扮得偏鮮嫩自然,麵上妝容亦淡,整個人看上去,猶如三四月的杏花,實在美得很驚心動魄。


    陸錚的目光太過直接,知知被他看得麵上發熱,不自在的轉開臉。


    江陳氏見小夫妻二人相處,心中忍不住驚訝,先前還在衛所時,夫妻二人還有些相敬如賓的感覺,如今卻倒像新婚燕爾,黏黏糊糊的。


    三人在屋內寒暄了幾句,其實主要是陸錚這個女婿同嶽母說,前邊江術便來喊了,說用晚膳。


    江陳氏應了,走在前頭,出去了。


    陸錚不動神色落後了一步,與知知並肩,十分自然的牽了她的手,低聲道,“你今日這樣穿,我很喜歡。”


    知知被他直白的話說得滿臉紅,片刻,才小聲回道,“夫君喜歡就好。”


    陸錚一笑,冷厲的麵上居然難得有幾分溫情,通身的凶悍氣勢也隨之弱下去。前邊走著的江陳氏是早已走出好一截了,看那樣子,也是故意給小夫妻留說話的空間。


    兩人邊走,陸錚邊抬頭去看知知,見她眼尾微紅,便猜到她方才哭過了,不由得道,“如今嶽父嶽母來了廣牧,你想他們了,隨時便可過來。或接嶽母去府裏陪你住些日子。”


    知知知道陸錚是好心,但並不想這樣麻煩,便道,“不用了,嫂嫂雙身子,眼下娘也離不開。我想家裏了,便回來就是,總歸也沒有幾步路。”


    陸錚這才頷首,“你想回來,就跟我說,我陪你回。”頓了頓,又道,“這些事,總歸不值得你掉眼淚的……”


    兩人剛認識時,他便不大受得了她的眼淚,那時候大約是一種不知如何是好的煩躁,如今卻又同那時候不大一樣了。但說到底,他是極不想看她哭的,她紅一下眼,他都覺得心裏不舒服。


    夫妻二人雖落後了一步,但到底也不能讓其他人久等,很快也到了前廳,一家子難得聚在一處,用了頓熱熱鬧鬧的晚膳。


    江父高興,忍不住多喝了幾杯,陸錚這個女婿也很給麵子,陪著嶽父喝,到散的時候,兩人都有些微醺。


    江父送陸錚和知知出來,忍不住拍著陸錚的肩,殷殷囑咐,“我就這樣一個女兒,你千萬待她好。你不疼她,就送回家來,我們自家人來疼,可別欺負她……”


    江父醉醺醺的,江陳氏拉都拉不住,一個勁兒的拽著陸錚說,陸錚半點不嫌煩,一遍遍應道,“嶽父,您放心,我待她好。您安心……”


    翁婿倆個酒鬼說個沒完,還是江陳氏受不了了,叫兄弟倆將二人分開了,才算沒繼續在家門外丟人了。


    知知扶著陸錚上了馬車,他醉醺醺的靠在知知的肩上,知知取了帕子去替他擦汗,又柔柔問他,“夫君,難受麽?要不要喝口水?”


    陸錚未應聲,抬眼盯著知知看,忽的坐直了身,拉著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肯定待你好,你哪兒也不許去,就陪著我……我去哪兒,你去哪兒……哪兒也不許去……”


    知知見他醉的不輕,哄著他道,“嗯,我哪裏也不去。夫君喝水麽?”


    陸錚喝了水,又喊頭疼,知知又替他揉,揉的手指都發酸了,陸錚才算是安靜下來了,大約是酒意上來了,沉沉睡去了。


    ……


    送走女兒女婿,江陳氏和江父便回了房,江陳氏立馬就給江父灌了醒酒茶。


    江父實則醉的淺,方才多多少少有點借酒發揮的意思,一杯醒酒茶下肚,人清醒了七八分了,坐在那裏,歎了口氣。


    江陳氏鋪著被褥,問,“好好的,歎什麽氣?”


    江父道,“女婿日後肯定是要有大造化的。我今兒還能借酒說上那番話,日後可真是沒地兒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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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陳氏也是一樣的擔心,沒心情鋪被褥了,坐了下來,沒好氣道,“這時候說這些有什麽用!那日後你就真不管閨女了?”


    江父立馬道,“哪能不管!”


    頓了頓,又沉聲道,“這高門低戶的,眼下知知生得好看,女婿也疼她。可日後呢,我思來想去,真是愁得睡不著。女婿寫信來,叫我替他做事的時候,我起初覺著,自己一大把年紀了,沒必要了,後來就想啊,不成,我得來。我不來,知知日後被欺負了,連個能替他出麵的爹都沒有!”


    “我這把年紀了,不圖什麽榮華富貴了,但我得替咱女兒拚一把!你放心,我還幹得動,知知倆哥哥也能幹,咱們搏一搏,總給知知留條後路……萬一有那麽一日,總給她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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