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兄長受傷了?


    知知急急忙忙起身,扶著江陳氏的小臂,同她一起出院子。


    院外不遠處的小道上,就見她掛心的父子三人都安然無恙,倒是大哥江堂背著個男子,男子著黑衣,身形高大,頭低垂著,似是暈著。


    江陳氏卻是一眼認出來,“千戶怎麽傷了?嚴重不嚴重?快送屋裏去!”


    江父三人來不及解釋,救人要緊,自是背著陸錚往江家旁邊走去,卻沒進陸家的那座院子,而是疾步進了旁的一間瓦屋。


    這瓦屋夜裏都沒亮過,知知一直以為這是空屋子,不曾想,居然是陸錚住的地方。


    但這簡陋且狹小的屋子,未免與他的身份相去甚遠。


    江陳氏和馮氏急忙去端熱水,幸好家裏剛燒了灶,熱水還有不少現成的,全都送進了陸家的小屋。


    江術和另一名軍中大夫為陸錚處理傷處,江陳氏這才找到時機問,“千戶這樣能打,誰傷的他?”


    江父垂頭,麵露羞愧之色,“陸千戶是為了救我。”又想起陸錚於蠻人刃下救了他的場景,江父搖著頭道,“若非沒有陸千戶,我今日怕是回不來了。”


    江陳氏緊緊皺著眉頭,一家人皆守在這裏,等那大夫出來了,肅著張臉,下了醫囑,“今夜好生照料著千戶,藥我讓江小子熬著,明日我再來。”


    江術也跟著出來了,一家人頓時圍了上去,江陳氏忙問,“怎麽樣了?沒事吧!”


    江術擰著眉,神色有些凝重,低聲道,“性命無憂,但左臂……”


    他沒繼續說,江家人包括知知,皆懂得他的言下之意了,陸千戶性命無礙,但左臂很有可能落下病根。


    聽了這話,知知莫名的難過起來,她才從阿娘口中得知這位千戶的英雄事跡,頃刻之間,大英雄便躺在簡陋的床上,昏睡不醒。


    壞了一條臂膀,對尋常人尚且是難以接受的事情,更何況陸錚是將士,他是戰場上馳騁的猛將,衛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千戶,前途無量。


    傍晚,陸錚燒起來了,燒得迷糊,額頭滾燙,江父三人皆守在那邊屋裏,連晚飯都顧不上了。


    知知同樣擔心,卻忽的發現,自從陸千戶受傷之後,照顧他的一直是江家人,相反,陸千戶的家人卻從未露麵。可旁邊那座院子裏,分明傍晚才亮了的,不像沒人住的樣子。


    心中疑惑,她亦問出口了。


    江陳氏聽了,皺眉道,“本來這是陸家的家事,我不該多嘴,但陸千戶的娘實在是糊塗人!天底下再沒有比這她更糊塗的人了!”


    原來,陸家如今隻餘陸千戶一個男丁,他的父兄皆相繼戰死了,家中隻剩母親肖氏和寡嫂小宋氏。這肖夫人沒念過書,有著鄉下婦人的通病,信大巫。自打丈夫戰死後,肖夫人不知聽了哪個大巫的胡言亂語,竟是覺得,次子乃克親的命,誰同他親近,誰便會不得好死,自己從來不親近陸錚,更不許家中其他人親近他。


    尤其是長子不顧肖夫人的反對,仍對陸錚很親近,卻在當年戰死後,肖夫人更是認定了那大巫所言非假,長子陸宵就是被次子克死的。


    因著這緣由,肖夫人極不待見陸錚,陸錚卻似乎不在意母親的偏見,依舊供著母親和寡嫂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


    江陳氏嫌棄道,“這樣出息的兒子,也說不管就不管,天底下還有這樣做娘的人,真是鐵石心腸!因著信了那大巫的鬼話,肖夫人一向遠著陸千戶,尤其是陸千戶受傷,說怕他的血氣衝了家裏的牌位,惹得他父兄在天之靈不得安寧,便讓他住在那小屋裏,待傷好了再回去。”


    知知擰眉聽罷,心中更為陸錚不值,倘若那肖夫人真怪罪陸錚命硬,徹底不認這個兒子,還能說她一句執迷不悟。


    可肖夫人一邊怪罪陸錚,一邊又享受著陸錚這個兒子給她帶來的衣食無憂,什麽好事都要占著,當真好不講道理!


    而在她心裏,對陸千戶的印象,也從保家衛國的大英雄、江父的救命恩人,轉變成了被偏心阿母欺負、沒人疼沒人愛,受傷都沒人照顧的小可憐……


    想了想,知知思及自己手中的靈液,主動請纓道,“娘,陸千戶是阿爹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們全家的恩人。倘若陸家無人照料他,女兒願意去,救命之恩大過天,這也本該是我們江家的責任。”


    江陳氏知道女兒報恩的想法,也未阻攔,隻道,“那你便白日裏照料千戶,夜裏還是讓你大哥二哥輪著來。”


    次日,知知醒得頗早,進了廚房,見嫂子馮氏照舊在熬藥,她便做了早膳。


    一份豆粥,熬得濃稠。一盤子醃菜,切了細絲,加了辣子炒了。


    用了早膳,馮氏端出熬好的藥,遞給了知知,道,“小妹 ,你送到隔壁去吧,小心燙。”


    知知點頭,接過藥碗,一邊道,“嫂子,鍋裏留了早飯,等小驢子起了,記得喊他吃,給他燉了份雞蛋羹。”


    “行。”馮氏在圍裙上擦擦手,轉身進屋,喊睡懶覺的兒子起床去了。


    走出江家,知知徑直向隔壁陸錚養傷的地方去了,簡陋的瓦屋仍是靜謐無聲,屋裏還有些暗,她進門時,險些被門檻絆倒了。


    待進了門,便瞧見了陸錚的真容,與知知想象中有幾分相似,又不那麽相似。


    陸錚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卻無半點孱弱模樣,略帶一絲凶氣的眉微微皺著,薄唇抿著,鼻梁比常人要高許多,整張臉莫名顯得凶厲。高高大大的男人,臥在榻上,雙目緊閉,令人望而生畏。


    知知以前接觸的男子,要麽是嫡兄江謙那種高高在上的,要麽是前未婚夫裴延那種待人溫和的,似陸錚這種,看上去便嚇得人腿軟的,還真是第一回。


    好在男人還暈著,知知也不太害怕,從袖中掏出玉瓶來,將上回在秀秀家還未用完的靈液全都倒進藥,晃了晃藥碗,略涼了涼。


    然後,便又發起愁來了。


    陸錚躺著,她要怎麽喂?思來想去,隻能一勺勺的喂,右手隔著帕子,扶著男人的下巴,令他張嘴,左手一勺一勺往陸錚嘴裏送。


    喂得滿頭大汗了,才勉強將一碗藥都送了進去。


    伸手摸摸陸錚的額頭,發現倒是不燒了。


    中午,大夫來了回,給摸了脈,又仔細查看了傷處,驚訝道,“看起來恢複的不錯。”


    江陳氏很是欣喜,道,“到底人年輕,底子好,恢複起來也快。”


    大夫邊抓了份新藥,邊道,“藥還繼續用,這傷處還得養著,便是醒了,也最好不要用左手。”


    知知在一旁聽得認真,細細記在心裏。


    這些天雪停了,江陳氏帶著嫂子馮氏在做醃魚,知知之前同楊娘子學過個秘方,便拿出來,教了阿娘同嫂子 ,兩人見識過她的手藝,想都沒想,便跟著弄了。醃上了,知知便去屋裏端了藥,又去隔壁送藥。


    一進門,便依稀瞧見個高大的身影坐在榻上,一雙眼猶如獸目似的盯著她,在昏暗的屋裏幽幽的亮著,唬得人嚇了一跳。


    知知遲疑著,正猶豫是不是要介紹一下自己的身份時,卻見男人移開了視線,沙啞聲道,“你是江家那個女兒?”


    知知忙點頭,“嗯,多謝千戶對我阿父的救命之恩。”


    陸錚注視著麵前端著藥的少女,一雙眼含著感激之情,望著自己,心下倒沒了疏遠之意,淡淡的唔了句,伸出左手,似是想接過藥碗,驀地眉頭一皺,右手揉了揉左臂。


    知知見狀,忙上前幾步,左手托著藥碗,右手執木勺,舀了淺淺一勺,在男人略帶疑惑的眼神中,低聲解釋,“大夫說,您最近需要休養,這是您的藥。”


    陸錚盯著那藥碗,忽的右手從知知手中接過,仰麵一口飲盡,然後擱在一邊,咂了咂嘴,滿口苦澀,見知知仍呆著,眼神示意:還有事?


    知知頓了頓,想起自己還未摻進藥裏的靈液,輕聲道,“還要換藥。”


    陸錚聽了這話,微微皺了下眉,朝麵前少女伸出大掌,“藥給我。”


    知知便順便背過身去取桌上的藥,順勢將瓶中靈液摻進,晃了晃。


    她背對著男人,自然沒瞧見,男人跟著她的視線。


    陸錚倒不是那等重色之人,麵前的江家女的確生得貌美,屬他此生見過最美之人,一身麻衣木簪也出塵清麗,嫩的猶如三四月初的桃花,逶迤在枝頭,引人采摘。


    他亦不是同她初次見麵,上回江家女來尋親時,他便見過她,那時她還帶著帷帽,微風拂起帷帽一角,露出一瞬清麗容顏,輕聲細語同戍卒求情,想進衛所尋親,可憐兮兮的,如同一隻尋家的名貴貓兒,如今瞧著,倒是很快適應了衛所枯燥的生活。


    清瘦的背還帶著少女的文弱,窗下投進的光卻仿佛將身影籠了一圈似的,江家女微微低著頭,露出一截纖細的脖頸,似是在折騰什麽。


    陸錚倒不懼對方給自己下毒,一來他於江家有恩,二來麽,江家女若要害他,他早入土了。看江家女“心虛”將藥遞給自己,他大大方方撂了袖子,單手折騰著給自己換了藥。


    知知見事情完了,正想著自己是不是要走,陸錚暈著時,她隻當他是個病人,覺得自在。如今他醒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卻是不大合適。


    陸錚倒大大方方開口了,“我餓了,有吃的麽?隨便給我弄點就行。”


    知知聽了,暗怪自己忘了正事,輕聲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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