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照顧我母親的酬勞。”徐呈說。陳子輕沒吱聲。徐呈給足了耐心:“語言溝通方麵不是問題,我可以給你安排老師。”陳子輕心想,那確實,我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如今的英文水平深淺。“回頭再說吧,”他心裏有事眼前迷霧重重,沒把話說死,“有需要的話,我會找徐先生的。”然後就岔開話題:“對了,你媽讓我給她寫一副字,怎麽辦,我不會。”徐呈對於自己的安排沒被采納感到失望,他又想到同樣不聽他話的弟弟,心下悵然。不止長得像,何止長得像。怪不得那幾人會不安生,各有各的節奏。徐呈安撫道:“沒事,我會處理。”陳子輕點點頭:“徐先生,你讓我假扮你弟弟送你媽最後一程,具體要多久也不知道,那我就一直在你家住著啊?”徐呈看他幹淨的眉眼:“你在我家待著,能讓你清淨不是嗎?”陳子輕:“……確實。”.幾天後的夜裏,徐呈結束應酬回來,他叫下人不用忙活,解開領帶脫掉西裝外套,徑自上樓去客房。被半軟禁在國外的沈不渝通過渠道給他打電話,先是把他嘲諷了一頓,說他一個當哥哥的,竟把弟弟的替身領回家裏,之後就叫他別把替身帶出去給斂之抹黑。掛電話前警告他看好徐家那些魚蝦,要是誰把斂之的替身撓破了皮,那就等死。張口閉口都是替身二字,頻繁的強調,有股子欲蓋彌彰的意味。沈不渝內心深處還抱有一絲微弱的期望。今晚他在酒局上碰見了商董。徐呈開門進去,本該熟睡的年輕人竟然坐在床上,這一幕出乎意料,他很快恢複如常:“怎麽還沒睡?”陳子輕瞅著半夜進他房間,還沒打算解釋的人:“白天睡多了,晚上就不困了。”徐呈站在門口:“那你可以去影院找部電影看看,想吃什麽想喝什麽讓下人給你拿。”陳子輕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行,我待會去。”他放下手,摳幾下指甲,狀似隨意地攤出在心裏鬧騰不止的疑問:“徐先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弟弟有小名嗎?”這問題有點沒分寸,也突兀,徐呈卻是給了回答:“沒有單獨的小名,我們都叫他斂之。”陳子輕在心裏呢喃,沒有啊。看來徐斂之隻把自己的小名告訴了商晉拓,那是他的秘密,他分享給了喜歡的人。很輕的輕。我也是那麽跟人介紹我名字裏最後一個字的。徐斂之這個名字跟輕輕有什麽關係啊?我叫陳子輕,小名輕輕,合情合理,徐斂之到底是為什麽和那兩個字沾上的?太邪門了,比見鬼還恐怖。見徐呈還沒走,陳子輕收攏紛亂的思緒說:“徐先生早點休息吧,晚安。”徐呈想到了弟弟,隻要他晚上回來睡,那孩子都會和他說這兩個字,他笑了下:“你也是。”關上門轉身,徐呈按了按眉心,回想起商董說的話,短短幾個字,背後滿是讓人不適的森冷警告。“他是商家未來的兒媳。”這個“他”指的是陳子輕,至於商家的兒媳商家直係跟旁係都茂盛,但商董所指的,必然是他弟弟商少陵了。商董準許,陳子輕是能進商家的,哪怕他出身平凡,還因為跟徐家小兒子長得像被沈謝二人糾纏,注定要牽扯出一些負麵新聞和事端,難以消停。不過,商董與其說陳子輕是商家未來的兒媳,不如直接說是他未來的弟媳,他絕不是拐彎抹角含蓄內斂的行事作風。徐呈心頭一閃而過什麽,沒來得及抓獲。.陳子輕在徐家住著,沒人知道他內心是什麽景象,徐家的所有都讓他越來越熟悉,他沒人可說,整天晃神。脆弱到不堪一擊的平靜現象持續到十一月份,被謝伽月這顆不定時的炸彈給炸開了個猙獰的大口子,深埋在底下的所有東西都隨之蹦濺出水麵。謝家早已敗落,時至今日,謝伽月這個繼承人的身份地位不複存在,但他照樣能達成自己的目的。陳子輕在醫院洗手間遭到喬裝打扮的謝伽月埋伏,他被注射了一陣讓他使不上勁的藥劑,軟綿綿地蜷縮在座椅上。謝伽月見他不反抗也不求饒,以為他算定會有人來救他,便在他耳邊嘟囔:“你被我帶走,是徐呈默許的。”隨後俏皮地眨眨眼:“不止是徐呈一個人默許的哦。”言下之意,不會有人來救你的。陳子輕其實沒想那層,他有意無意地配合,隻不過是在等人打破平靜的水麵,他想看看,謝伽月下山後費心謀劃的這一出,等待他的會是什麽,能不能幫助他扯出那根線頭,抖開整個毛線團,讓他就算是死,也死得明明白白。所以他選擇順勢而為。為了能順利實現這一計劃不出偏差,他甚至特地給商晉拓發短信說想去醫院看商少陵,為的就是給謝伽月機會。陳子輕昏昏沉沉了不知多少小時,車停下來的時候已經不在樸城,他被謝伽月帶去了曾經囚禁徐斂之的地方。那是棟兩層小洋樓。謝伽月身上找不出身為僧人明空的痕跡,顯然已經完全還俗回到渾濁不堪的塵世,他羞澀地邀功:“當初被砸了,我這段時間都在修複,盡量還原了。”陳子輕下意識看向窗戶,那裏應該有個……“有盆含羞草,你很喜歡,我買不到一樣的,還在找,你等等,我找到了就放那裏養著。”謝伽月走火入魔,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何月,身邊人又是誰。他推陳子輕去地下室,腳步悠閑得像是回到家裏:“斂之會做蔥油麵,你也會做蔥油麵。”陳子輕忽然想起徐呈看他吃蔥油麵的言行舉止。樓道裏是謝伽月幽幽的聲音:“沒人能跟我相提並論,他們不配,我比他們都要聰明,我現在就給自己正名。”一扇白門在陳子輕打開,他一進去,那些家具陳設以及疊放在床頭的天藍色睡衣就撞入他眼球,同一時間,陳子輕眼前畫麵毫無征兆地一轉,他穿著那套疊放的天藍色睡衣躺在床上,手腳被綁著。謝伽月端著碗蹲在床邊,眼睛紅彤彤的,臉上都是淚,他低聲下氣:“斂之,你吃點東西好不好,求你了。”他把臉扭到一邊。“嘭”碗被摔得四分五裂,謝伽月拿起一塊碎片劃破手掌,強迫他喝流出來的鮮血,叫他吃自己的肉。瘋瘋癲癲,哭哭啼啼的,吵死了,也煩死了。下一刻,畫麵又變了,他沒被綁在床上,隻是腳上有個鐐銬,鏈子從他鐐銬連接到床頭,能讓他在房間裏活動。謝伽月給他讀商家的新聞,沈家的新聞,還有徐家的新聞,讓他知道外界有多少人在找他。他假裝妥協順從,趁謝伽月激動地閉上眼睛,羞紅著臉朝他親上來的前一刻,用雙手掐住對方脖頸,額頭大力撞上去。謝伽月被他撞倒在地,他手上不知哪來的鑰匙,他冷靜地開了鎖,丟開腳上鐐銬就往外跑。“啊”一陣鑽心的劇痛從他腿上襲來,他重重摔趴在地。謝伽月滿臉血地把他抱起來,捧著他被打斷的腿,小心翼翼地吹著。“是你先撞我,把我撞疼了,我才打你的,是你對我不好,你以前對我多好啊,你變了,你怎麽能變心。斂之,你別跑了,外麵都是我的人,你跑不掉的,你要去找誰,商晉拓嗎,我偷聽到你跟他表白了,他怎麽回你的你忘了嗎,你還找他,怎麽這麽下賤。”“斂之,你別喜歡商晉拓了,那個老男人有什麽好的,你什麽時候不喜歡他了,我就不關著你了,我不騙你。”“誰說我喜歡商晉拓了,我不喜歡他!”陳子輕聽見自己咬牙反駁。謝伽月定定看他,五官因為壓製著狂喜而有些扭曲,像是生怕他後悔,說話聲都輕輕的,小小的:“那你發誓。”“我發誓,我不喜歡商晉拓,我如果想找人談情說愛是不會選他的,我不選他。”他發了誓,謝伽月騙了他,繼續關著他。置身場景再次轉變,他長時間不見光的眼睛被陽光刺得直流淚,耳邊有哭聲,有罵聲,有拳腳相加的悶聲,那片嘈雜聲裏有蟬鳴。夏天來了。陳子輕的視野裏,頭上長了層青黑色的謝伽月和那張癲狂的臉重疊,提醒他,這是過去,也是現在。他為什麽會看到徐斂之生前的遭遇?不對,不是看到,是經曆,他在那幾個場景裏並非充當旁觀者,他是當事人。他看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房間,心髒跳動的頻率快到讓他耳鳴暈眩,四肢一陣陣發冷,隨即又滾燙起來。他能感徐斂之所感,受徐斂之所受,這不是他的奇遇。因為徐斂之還活著的時候,他沒出車禍沒當植物人,好好的呢,他們一個是樸城人,一個是小虹縣人,腳下是兩條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不搭邊。所以是為什麽……附身嗎?不是吧,附身做不到的吧?如果隻是在這個房間遭遇非自然現象,隻有這麽一次,他還可以想成是被徐斂之的鬼魂附身了,心裏對謝伽月的怨恨,企圖要他幫自己之類,可他在這之前還經曆了些別的啊。徐斂之辦公室的中邪,芮姐甜品店的異象,商晉拓透露的徐小少爺的小名,讓他越發熟悉仿佛身在自己家的徐家……還有其他小細節,那一個個節點的層層遞進,最終都匯集到這個房間,某種禁製正在鬆動,似乎空氣裏都有破裂撕開的聲音。他呆呆站在原地,什麽也聽不見。直到一股力道將他拖走,他被拖到床上,手腕傳來冰涼堅硬的觸感謝伽月在還原當年的情景。要不是附身,那會是什麽?我是徐斂之本人?假設是這樣,所有的不合理都能解釋得通,也都站得住腳。可我若是徐斂之,那陳子輕呢,陳子輕的二十二年算什麽?而且,徐斂之早就已經死了啊。會不會……我是陳子輕,也是徐斂之,他們都是我?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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