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和陳子輕想象的差不離,家具簡陋,青色瓦片鋪的頂,坑坑窪窪的蜂窩狀水泥牆和地麵。陳子輕不在乎灰塵有多厚,他一屁股坐在木椅上麵,裝著禮品的包被他丟在腳邊,他仰頭看著房梁的蛛網。看得眼睛發酸,陳子輕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路上都沒抽的那半包煙,抖著手拿出一根,扣動打火機點燃,靠在椅背上吸食尼古丁的味道。小灰貓不知去向,留他一個人沉浸在傷感迷惘的境地不可自拔。“2哥,你忙不,聊會兒啊。”係統:“沒空。”陳子輕撇嘴:“忙什麽嘛,除了我,還有誰不省心,任務總是失敗的。”係統:“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陳子輕哂笑。係統:“我為你跟人豪賭兩場,兩場全輸,褲衩子都當了。”陳子輕:“……”他猛地坐起來,“不能吧,2哥,可別因為我,讓你媳婦們跟你吵架。”係統:“他們不敢。”陳子輕鬆了一口氣:“對不起啊,我每次都覺得自己的任務肯定能成功。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迷之自信。”他癱回椅子裏:“2哥,我的感情線儲存申請下來了嗎?”係統沒回應。陳子輕平時沒想到這茬就還好,這會兒想起來了,沒得到答複就很急,還慌,他忍著心悸不停追問。“下來了,安生點,別煩我。”係統冷著腔調。陳子輕委屈巴巴:“噢。”天沒聊成還被訓了一頓,陳子輕蔫巴巴地抽完了一根煙,撐著腿站起來,他在幾間老屋走了走,肺腑裏都是歲月堆積的味道。沒暖氣,屋裏比屋外更冷,陳子輕感覺很久沒體會過這種滋味了,有股子恍如隔世的久違心得。他跺著腳身處周今休的房間,站在一張紅漆的老舊書桌前。桌麵上有張紙,不知道是從什麽本子上撕下來的,邊緣亂七八糟,紙被膠布貼著封在桌上,像是塗了一層膜,不褪色,不腐爛。而紙上有幅畫,筆觸略顯粗糙,畫的是一個和尚的背影。畫裏的背景是一座山,周圍有鉛筆勾的花在風裏搖曳。陳子輕的指尖竄上一股顫栗,不過瞬息就聚集到心髒部位,心跳如雷敲擊著耳膜,他彎了彎腰,湊近看畫。看著看著,陳子輕猛一下回神,他幹咽了一口唾沫,艱難地將自己從走火入魔的症狀裏抽離出來,伸手去拉書桌下的一排抽屜,沾一手灰撲撲的觸感。中間的抽屜裏是一些年代感濃鬱的小玩意,彈珠彈簧紙板之類,還有輛沒了輪子的小汽車,陳子輕隨意拿起彈珠把玩讓周今休的童年在他的指尖上站立。兩邊抽屜裏全是紙,有卷成筒的,有對折的,紙張泛黃。紙上都是毛筆字,陳子輕迎著墨香打開最上麵的一份,那字跡映入他瞳孔,撲麵而來直擊靈魂的熟悉感,他很久都沒有動彈一下。“我看了你寫的字,如你所願,我很喜歡。”陳子輕嗓子幹癢,他捏著紙咳嗽起來,咳得眼睛泛起水光,生理性的淚水糊了一雙眼和一臉,他拿出口袋裏的帕子擦嘴,沒去管因為咬破嘴巴落在帕子上的血跡。“煙抽多了。”陳子輕喘了幾聲,小心珍重地將所有宣紙,一張張地打開,他邊看邊數張數,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麽要數,就覺得該做點什麽轉移不正常的心緒。七十九張。陳子輕看完了,也數完了,他被門外的叫喊聲驚得神經末梢一顫,帶上門去查看。來人是周今休唯一得親人,四爹。老頭牙都掉光了,他拄著拐來瞧瞧,老人的兒孫去大城市不再回來,平日裏一個人過,冷清得很。陳子輕和四爹嘮了會家常,稀裏糊塗地跟去他家,吃了頓飯。吃完也沒急著走,留下來繼續嘮。.這晚陳子輕是在周今休的屋裏睡的,他睡著一翻身就咯吱咯吱的老木床,蓋著許久沒翻新的老棉被,睡了個這段時間最安穩的覺。小雪沒演變成大雪,地上不見白,天放晴了。陳子輕把那些宣紙放在冬日暖陽下鋪曬,風裏都是黴味,他蹲在旁邊,托著臉看,一看就忘了時間,腿酸了才起來活動身體。帶過來的禮品都被他放在桌上擺好,下回再來的時候,興許沒過期呢。陳子輕在陽光下伸懶腰,他還以為會出現電視劇裏的情節。像是周今休在老家等他,於早上披著一身涼氣敲開屋門,站在門口放下手裏的包對他張開雙臂,或者是深夜趁他睡著出現在他房裏,然後被他發現,拿麻繩捆起來扔在床上。再不濟還有村裏哪個人有意無意地給他一個信物,跟他說個地方,他闖關一樣找過去,最終拆開裝著周今休的大禮盒。哪個都沒發生。他連周今休的影子都沒見到。除夕,村裏一戶人家接四爹跟陳子輕去家裏吃飯,他婉拒了,隻關掉手機,一個人在老屋迎接新年。九點多的時候,有個男孩翻牆進來,兜裏踹了一支仙女棒,陳子輕沒玩過這東西,他想玩。男孩趁他玩仙女棒的時候跟他要號碼,他說:“我有個比你還大一兩歲的兒子。”“騙我的吧,你看起來也就一十多歲。”陳子輕笑眯眯:“叔叔快四十嘍。”男孩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的梨渦:“我不信。”“愛信不信。”陳子輕把燒沒了的仙女棒棍子插在土裏。男孩理直氣壯:“你玩了我給你的仙女棒,不就是對我有好感?”陳子輕:???男孩指土裏的棍子:“仙女棒是愛心形的,你不會不懂吧。”陳子輕:……他直起身,近距離瞅了瞅男孩的五官,語氣柔和了點:“周今休是你什麽人?”男孩不情不願:“堂哥。”陳子輕心說,怪不得都有病呢。“你跟我說說他的事,”陳子輕拍男孩的肩膀,“說的不錯,沒準我會給你”“號碼?”陳子輕說:“一塊巧克力。”男孩瞧不上,不屑道:“誰要吃那個!”陳子輕“哦”了一聲,不慌不忙地說:“我也不是很想給。”男孩咬咬牙,悶聲悶氣地說起那個在老家人嘴裏飛黃騰達的堂哥。“我在外地上學,跟他不熟,總共沒說過幾句話,聽我爸說他以前不好好上學,混得很,反正我不像他,我沒打過架。”“他的右手斷了是讓機器切的,據說當時機器下來了,他媽一隻手還在裏頭沒拿出來,他就用手臂去攔機器,利用那點時間讓他媽把手拿出來。”……“他手斷了的地方接不上,都碎成渣了,自從他成了殘疾人,他媽就病了,我要是他,我就不會那麽做,我知道我媽最在乎我,她寧願自己疼,也不想讓我疼。”……“我爸說他是天才,打小就會寫一手毛筆字,那有什麽用,又不能當飯吃。”“他那叫投胎沒喝夠孟婆湯,讓他渾水摸魚的過了奈何橋,有了上輩子的記憶,然後呢,這輩子混得還不是一般般。”……陳子輕安安靜靜地聽著,他就知道這塊巧克力物超所值。男孩突然犀利地審問:“哥,你跟他什麽關係,你不會是他相好的吧?”陳子輕想了想:“他是我還沒來得及給正式身份的小男朋友。”臉色發青的男孩尚未開口,就聽眼前人說:“別問憑什麽為什麽,情人眼裏出西施,缺胳膊少腿的殘疾又怎樣,你差他太多,別人都比不上他。”.陳子輕在周今休的老家待到年初五,失魂落魄地返程。年後的生活節奏談不上快,也稱不上慢,中規中矩地往前走著。老爺子一病不起,陳子輕接手的權利越來越多,多到他一雙手都握不下。他出差回來,老人已經不會說話了。陳子輕站在病床邊俯視插了很多管子的老人,不管是誰,來世上走一遭,過程無論多壯觀,結果都是死亡。莊老知道他來了,慢慢地睜開眼睛。陳子輕怨恨老人強迫他開出的那一槍,那顆子彈不止打在周今休心口,也打在他身上,他沒辦法消化掉,將相關片段打包丟在任務期間的某個角落。其實他可以丟開的,反正也帶不走,何必提在手上呢。他湊到老人耳邊,生怕老人耳背聽不清,特地很大聲地說了一句話,跟藏寶圖有關。老人的雙眼明顯睜大不少,他呼吸斷斷續續,胸口欺負吃力。陳子輕說:“我馬上就會配合警方的工作走流程,你打下的江山,和你兒子守的江山,都會接受最嚴厲的審查。”“莊家將會迎來暴風雪,在那之後會怎麽樣呢,不知道。”陳子輕梳理老人花白稀疏的頭發:“爺爺,你這個年紀,刑法會對你寬恕從輕考慮,但自然規律不會讓你脫離規則,你還是要服從生老病死。”“你去了地下,要是見了他,幫我帶句話,他再不回來,那就別回來了。”話落,陳子輕轉身朝著病房外走去,莊老身邊的得力下屬為他打開門,畢恭畢敬道:“董事長慢走。”陳子輕一怔,這人對他的態度……他回頭望去,病床上的老人把臉轉向他這邊,若有似無地跟他對視。老人不會也料到今天這個局麵了吧。陳子輕不由自主地冒出這個念頭,頓時感到一陣惡寒,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月初,莊家包括陳子輕在內的大幾十人接受調查,流程走了一個多月,十多人被判入獄,服刑時間有長有短。陳子輕做好了坐牢的準備,他甚至都想過,登出這個世界的終點是在監獄裏,出乎他意料的是,他隻罰款,沒達到判刑的標準。這個結果,必定離不開原主跟他母親的付出。莊家遭受重大變故,保住一條命以後隻能緊急抱著常年在做的慈善苟延殘喘,大家夾著尾巴做人,昔日被他們踩在腳下的,如今都能在他們頭上拉屎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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