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也覺得字小:“那不看了,我收起來了。”報紙被他折成方塊當扇子。二嬸扯了扯兩家稻床的繩子趕走三五隻雞:“聽說首大不要他交學費,還有夥食補貼,還給他獎金,發財了。”陳子輕說:“各種津貼加一起是有不少錢。”二嬸不眼紅不羨慕:“那些錢你都給存起來,存你自己的折子上麵,精明點知不知道。”“知道知道。”陳子輕隨口說。二嬸欲言又止。陳子輕會意地說:“是讓津川給小雲輔導作業嗎?”二嬸難得不那麽強勢:“你看成不?”陳子輕實話實說:“我看沒用吧,得讓津川看才行。”“那小王八哪會看,我就是給他磕上一百八十個頭,他都不帶看一眼的。”二嬸心裏跟明鏡似的,“我瞅著他現在跟你關係不錯,你拿主意應該管點用。”陳子輕捏著報紙擋熏人的日光:“那我回去問問。”.當晚,陳子輕去後屋:“二嬸,我問了津川,他說他教不了。”二嬸在掃門口,聽了這話,手中大笤把被她摔在地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陳子輕忙說:“不是他不想教,是他教不了。”二嬸氣得坐在屋簷下拍腿:“南星,你別為他說話,狀元要是教不了,那天底下就沒人能教得了。”陳子輕也坐過去,他瞧見三嬸抱著兒子出來看戲,趕緊拉二嬸起來。二嬸不肯。直到她也發現了三嬸,這下不用陳子輕拉了,她自個就麻利兒地進了屋子,“砰”地把門一關。屋裏烏漆抹黑,陳子輕沒亂走:“二嬸,是這樣的,有的人自己會學,卻教不了別人。”二嬸把煤油燈點上,她挎著臉坐在桌邊,不說話。陳子輕束手無策,雖然這個村子的人喜怒哀樂都涉及不到他的任務了,但他畢竟在這裏待了不短的時間,有感情的。二嬸抹了抹粗糙的臉:“我家小雲下半年就上高三了,她要是也能考個狀元,不說是省的,就是縣的,我做夢都能笑醒。”“想得真美。”二嬸歎息,“我不要她考多好的大學,隻要她有書讀,有大學上,我就這麽個指望。”陳子輕扒掉趴在胳膊上吸血的蚊子:“還有一年的時間呢,有的人厚積薄發,到了高三下學期才開始發力。嬸嬸你給小雲攢好了大學的學費,老天爺都看在眼裏,肯定會讓你那錢花在你想花的地兒。”二嬸在昏暗中流了幾滴淚,她擤鼻涕:“小雲要有你一半懂事,不上大學我也放心。”“每個人都不一樣的,不放一起比較了吧。”陳子輕從兜裏拿出草紙,揪一塊給二嬸,“沒有哪個喜歡被比來比去的。”二嬸底氣不足:“我也不常比。”“你別往你三嬸那跑,她腦子有病,每個月總要發作個一兩次。”二嬸換了個事,“還有你四嬸,也少湊一塊兒,都不是什麽好鳥。”陳子輕點點頭:“我聽二嬸的。”他做完主線任務一年了,除了做標注日常1,其他時候都在體驗鄉村生活,不主動接觸別人家難念的經。.考上專科都要擺酒席,更別說是省狀元,陳子輕要是不擺,村長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跟拜新靈那年一樣,村裏燒大鍋飯的都來了,這回還加上了二嬸。酒桌擺了幾十桌,院子裏都擺不開,直接上院外擺去了,一溜擺到了別人家門口。陳子輕收了厚厚一摞禮錢。村裏頭,街坊四鄰笑你窮怕你富,兄弟妯娌之間也是這樣。陳子輕這頭還沒把禮錢攥熱乎,就有人上門找他借錢,做生意沒本錢的,看病沒藥費的,孩子上學沒學費的,什麽說法都有。不借,一個都不借。陳子輕說錢是小叔子的,他去首城讀書,多的是花錢的地方。別的會被這個借口打發走,三叔沒有,他拍桌子,揚言不借不行,必須借他兩千塊,他要做房。真是獅子大開口,臉掉□□裏了,沒了,不要了。陳子輕衝小屋喊:“津川!”三叔兩眼一瞪:“你喊他做什麽?”陳子輕說:“你借的是他的錢,我不喊他我喊誰啊。”“他娘的,南星你!”三叔站起來,板凳掉在地上發出嘭響,他那樣子凶得很,像要打人。“三叔,你想幹什麽。”堂屋外傳來聲音,梁津川轉著輪椅出現在那裏。三叔打心眼裏怵他這個侄子,他鼻子噴氣:“我不就在跟你嫂子說話,我還能做什麽!”“那說完了嗎?”梁津川麵色極冷,“說完了就可以走了,別在我家大呼小叫,把我家的老水牛都嚇到了。”陳子輕:“……”他偷瞄要氣死的三叔,沒說話。三叔是真的氣,他在牌桌上跟人吹牛說狀元是他侄子,他借個錢就是一句話的事。這他奶奶的,要被看笑話了。虎背熊腰的三叔走到唐屋門口,瞪著輪椅上的殘疾小鬼,他一腳就能踹翻,有什麽好怵的。對上那道不像正常人該有的眼神,三叔起了層雞皮疙瘩,冷哼著走了。.村裏人關起門來說小叔子是鐵公雞,他爹的親兄弟找他借一點錢都不肯借,也不怕他爹從地底下爬上來敲他腦殼。他嫂子勸了都沒用,他一分都不肯借出去。這樣一來,壞人小叔子當,好人嫂子當。陳子輕沒受人指指點點,今年割早稻,照常有不少人想給他搭把手。他都拒絕了,他種的少,可以自己割,圖個新鮮。驕陽火辣,要把田裏人的後背曬掉皮。陳子輕隔壁是梁錚家裏的田,梁錚在外地搞副業沒回來,家裏的活有兩對哥嫂。這會兒大伯大媽也在田裏割稻子。陳子輕跟他們打招呼,他們揮了下手裏的鐮刀,沒有別的回應。大伯大媽本來就不怎麽和村裏人來往,自那之後更是連門都很少出了,他們在村裏抬不起頭。陳子輕過意不去,他為了做任務給梁錚出的這個策略,現在是可以說明緣由,可梁錚至今沒有透露那是個謊話。那陳子輕就不好自作主張的給梁錚添麻煩,隻能對不起大伯大媽了。……陳子輕忙了一上午回去,飯好了。梁津川燒的。絲瓜湯,鹹魚,白菜切成絲炒肉,清炒冬瓜片。三個菜一個湯呢,很豐盛了。前年魚豐節,陳子輕抓了很多魚,他把大多都醃了做鹹魚,早就吃完了,今年沒哪個水塘被抽幹。瓷缸裏的魚是二嬸給他的,筷子長的鯽魚切成一塊一塊,放在飯頭蒸熟。香是香,就是刺多。陳子輕專心吃魚,一點都不敢分心,他不一會就吐了一小攤魚刺。“津川,你也太厲害了吧。”陳子輕夾一片冬瓜咬了口,“你炒的菜比我炒的要好吃多了。”梁津川吃著飯,沒搭理。陳子輕夾一筷子白菜炒肉絲放進碗裏,他偷偷用蒼蠅櫃裏的肉還沒吃完,這麽久了,時間流逝不一樣就是好啊。肉絲用山粉揉捏過,吃起來又嫩又有彈性,他快速在飯頭的白菜挑出肉絲吃光:“我好喜歡吃這種肉絲啊,好吃得舌頭都要掉了。”梁津川終於開口:“飯都堵不住你的嘴,什麽能堵住?”“飯能堵住。”陳子輕說著還示意給梁津川看,他扒拉一大口飯到嘴裏,鼓著臉頰表示自己張不開嘴了。梁津川深呼吸,端著碗筷起身去院裏吃去。.陳子輕沒問梁津川為什麽不裝上假肢去村裏走動,隻在院子裏練習。七月下旬,梁津川練習的一幕被趴牆頭摘棗子的小孩看見,就這麽傳出去了。村裏人都驚了,南星他小叔子這咋能走了?褲子裏有假肢。那是個什麽東西?假腿。他們都要看,看了都要摸,摸不到就七嘴八舌議論紛紛。那得多少錢啊,有裝懂的伸出手,至少這個數?五千?什麽五千,五萬!大家夥倒抽涼氣,狀元郎的津貼跟吃酒收到的禮錢加一起,也沒那麽多吧。興許是梁老五生前藏了什麽寶貝,讓他兒子賣了。是這樣沒錯。不知道是個什麽寶貝,還有沒有。……二嬸聽到這類閑話和人吵嘴,吵完了就讓陳子輕晚上睡覺把門關好,有個什麽事可以喊她,她覺不深,一喊準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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