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阿旺飛一般逃進林中不見蹤影,爪子踩成殘影,平時沉穩的身形十分狼狽。在它身後,鐵花成片飛灑。陳子輕下意識就要抱頭亂竄,卻被眼前所見震撼到了。那一大片鐵花撞到樹上落在枝頭,迸散出的流光溢彩絢爛至極,“火樹銀花”在這一刻有了實感,他呆呆看著這驚心動魄的壯觀畫麵,可惜沒有相機記錄下來,隻有一雙眼睛,一段記憶。眼睛帶不走,記憶可以。陳子輕後知後覺自己不能表現出第一次見,他趕緊把張大的嘴巴閉上,表現出“今年還是老樣”的表情。肩頭一沉,不知道什麽時候靠近的魏之恕把腦袋搭了上來:“師傅打個鐵花你都能看傻?”陳子輕動了動肩膀:“你別靠著我,讓師傅看見了,”“怎樣?”魏之恕不以為意地打斷,“不論你多幾重身份,你都是我的小師弟,我靠一下小師弟的肩膀有什麽問題?沒有!”後半句有了胡攪蠻纏的意味,像個撒潑的小孩子。今兒是元宵節,魏之恕陪師傅喝了幾杯,呼吸裏有酒氣,他不滿道:“我說了我沒醉,大師姐偏說我醉了,不準我打鐵花,不然我怎麽也要露兩手。”陳子輕見一朵鐵花墜落在他腳邊,他還沒抬腳去踩,鐵花就跳動著消散了,這奇景轉瞬即逝曇花一現,卻能讓人感受到豐收,快樂和幸福,都是好詞,好景象。肩膀重死了,陳子輕推魏之恕的腦袋:“大師姐還不是關心你。”魏之恕吹他脖子上的毛領子玩,他冷不丁地察覺一道目光刺過來,不用抬頭確認都知道是哪個。陳子輕還沒提醒魏之恕,對方就先他一步直起身,後退點坐到地上,伸出雙手接鐵花。三分醉演成了七分醉的樣子。陳子輕用袖子把要飄他手上的鐵花打掉,無視了他得逞的笑容。“昭兒,過來玩!”邢剪吼道。“二師兄,師傅叫我了,你別接鐵花了啊。”陳子輕早就想玩了,一直沒借口,這會兒,他對著魏之恕叮囑完就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他真正上手才意識到內心是有點怕的,怕被鐵花燙傷。邢剪握住他小麻稈似的手腕:“沒事,師傅教你。”話落就對大徒弟道:“少放鋸末。”管瓊應聲:“好。”她抓少量鋸末放在小師弟拿著的木板前端:“手別抖。”“我沒抖,是凍的,這天多冷啊,木板也重。”陳子輕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他深吸一口氣克服心理障礙,在邢剪的指導下打出鐵花,癡看漫天金絲化作流星,比他在現代社會見過的每一場煙花都要好看。“師傅,今年的鐵花比往年夢幻。”邢剪沒管世界多耀眼璀璨,他在凝視小徒弟眼中的禮花:“是啊,很夢幻,師傅都有些暈眩了。”“你暈眩確定不是喝酒喝上頭了?”陳子輕道。邢剪哈哈:“你說是,那就是!”陳子輕看他笑,就也抿著嘴笑了起來。在場的師徒三人見他笑,心裏頭都不約而同地鬆口氣,這是他在秀才走後的第一次笑。新的一年總算是開始了。.打了鐵花,邢剪帶陳子輕去鄉裏看花燈。管瓊和魏之恕沒同往,他們一個不想碰見厭惡的人,一個不願去熙熙攘攘的街市擠來擠去,二人便回義莊清掃門前炮衣。逃命的阿旺回來了。魏之恕掃了點碎雪到它身上:“傻狗。”阿旺耷拉著腦袋輕抖碎雪,含糊不清地叫了兩聲。“和你主人一樣傻。”阿旺頓時就齜牙咧嘴,叫得大聲了起來:“汪汪汪汪汪”“可真要把我嚇死了。”魏之恕嗤笑,“你咬我啊,你咬了我就知道你主人是站在你這邊,還是站在我這邊。”阿旺蔫蔫地搖晃著尾巴去了門頭底下,前爪一彎,趴了下去。魏之恕吐口氣,狗知道他在小師弟心裏是有分量的,不至於墊底,這結果讓他滿意,他去夥房拿了幾塊帶肉的骨頭丟在阿旺麵前:“吃吧。”阿旺嗅嗅,叼住一塊大口啃了起來。魏之恕盯著狗啃骨頭,盯了半天覺得自己有病,這有什麽好看的,他一轉頭,發覺管瓊倚著門,神情複雜地看他盯狗。“大師姐,你聽我解釋,”“我懂。”管瓊理解道,“你是寂寞了。”魏之恕的麵部一抽,他假笑:“大師姐都不寂寞,我又怎麽會寂寞。”管瓊忽然抬頭。魏之恕有所感地做出和她相同的動作。大片紅光從土坡方向飄來,那是由一盞盞孔明燈組建而成的。管瓊道:“誰在那裏放的孔明燈?”“一牲口。”魏之恕陰颼颼地剮了眼飄在義莊上方的孔明燈,他把掃帚一扔,回屋睡覺去了。管瓊明白了什麽,她撿起掃帚,聽著阿旺啃骨頭的聲響打掃門前那塊地。.鄉裏到處張燈結彩,家家戶戶門前都按燈柵掛了花燈,造型別致花樣繁多,每盞花燈都栩栩如生。電視裏的元宵節搬到了陳子輕的眼前,更加細節更加生動,其實這裏的人對他而言,何嚐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群演呢。陳子輕買了個年年有餘的糖畫,邊走邊舔著吃,邢剪跟在他身後,指間捏著一支糖畫,是翩翩起舞的蝴蝶。每當有行人要碰上蝴蝶,邢剪都會及時將蝴蝶高舉,他轉著支撐蝴蝶的小棍,感覺蝴蝶在他指尖飛,心裏頭都是酥麻的。邢剪沒東張西望,他太高了,隨意一掃都是黑乎乎的頭頂,實在沒什麽看頭。“師傅,前麵有猜燈謎。”陳子輕空著的那隻手往後伸,邢剪抬起空蕩的左手,甩袖讓他拉住,閑散地被他拉著,穿過一波波人群,一道道歡聲笑語,覺得人世圓滿也就如此。街尾燈火長明,薑家放置的幾排木架下掛滿了字條,上麵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燈謎,猜中了就取下字條去後麵的管事那裏換禮品。陳子輕才樂了一小會就在心裏長歎,這節目適合秀才,要是他在,所有燈謎都能猜出來。“發什麽愣。”邢剪走上來,手中蝴蝶敲在小徒弟的魚尾上,“要猜燈謎就趕快猜,過會還有花燈表演。”陳子輕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挨個去瞅燈謎,他猜中一個就讓邢剪揭字條。漸漸的,旁觀的視線多了起來。陳子輕體會了一把小說裏的現代人穿越進古代社會裝逼的心情,他猜中的也不多,就六個,可以兌燈籠,一張燈謎能兌一盞燈籠。“六盞多了,就一盞吧,師傅,你說要哪個?”陳子輕拿不定主意。邢剪人高馬大地立在他身旁:“隨你。”陳子輕臨時有了選擇困難症,他求助地望向邢剪。“老虎。”邢剪道。陳子輕問:“為什麽是老虎?”“老虎就老虎,還要問為什麽,”邢剪拿出袖中手揪他耳朵,“你師傅我喜歡,可以?”陳子輕把吃痛的耳朵解救出來,捂住搓了搓:“可以可以。”察覺薑家管事的視線在他跟邢剪身上走,他忙放下捂耳朵的手,抬頭正色道:“我們換老虎燈籠。”管事找了隻老虎燈籠,笑容和藹地遞過去,陳子輕道:“謝謝。”他提著一點都不霸氣,但是很可愛的老虎燈籠走。邢剪要跟上小徒弟,耳邊傳來管事的叫聲,他繞出桌台:“邢師傅。”“有事?”邢剪麵色淡去,顯得冷漠難以接近。管事朝他作揖:“我家老爺時日無多,大少爺想請義莊代辦喪葬。”“時日無多那就是還有氣,等薑老爺什麽時候斷氣了再說。”邢剪橫眉立目,“急什麽。”管事訕笑,他要是急,那就是大不敬。他不過是傳個話,試試水罷了。義莊如若心存芥蒂不願接管,薑家隻能提前去縣裏請人操辦。除了大少爺,薑家上下都覺得哪個義莊辦都無所謂,能讓老爺入土為安就好。管事略一走神,邢師傅就闊步追上他的小徒弟,圈私有物一般攬著肩走入人群,構成了一個獨立的小天地,和其他人事隔開了。大少爺想要的就是這樣的吧。有小廝匆匆跑進,跟管事耳語了什麽,管事表情一凝重,顧不上這邊的燈謎活動,急急忙忙去勸阻孔明燈沒放開心,在玲瓏坊發瘋的大少爺。專挑了跟魏兄弟相似的人,相貌體型上的,都跪在地上被他甩鞭子泄憤,場麵可想而知。大少爺清醒了就該後悔了,怕傳到魏兄弟耳朵裏了,到時還要怪罪底下人不攔著他。都讓他玩明白了。管事連走帶跑,引得路人不滿叫嚷,邢剪置若罔聞,陳子輕好奇地回頭,被他摳著後腦勺扳回去。“別有點騷動就來勁,少管閑事。”邢剪訓道。“我就看兩眼。”陳子輕把年年有餘糖畫吃掉,嗬出的白氣裏都帶著糖味,“我想給大師姐跟二師兄買東西。”邢剪將蝴蝶給他,目光落在他嘴上,有些心猿意馬:“買。”陳子輕咬掉蝴蝶翅膀的一個脆角,嘎嘣嘎嘣嚼著吃下去:“不知道買什麽,你有什麽好的建議嗎?”邢剪佯裝傷心:“你都沒想給我買,你還問我?”陳子輕脫口而出:“你也想要啊?”邢剪這回是真的有了那麽點傷心的感受,他悶聲拐進一條巷子裏,腳步滯了滯,轉頭去瞪杵在巷口的少年,像是在說,還不進來哄老子!陳子輕倒是想哄,可他沒想到怎麽哄,所以他在想,正在努力的想。談戀愛很累,和古人談戀愛,個中滋味幾天幾夜都說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