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剪將小半碗雞湯端到他麵前,聽他又來一句:“我可以把秀才叫過來吃飯嗎?”“不可以。”邢剪不給他留商量的餘地。陳子輕隻好作罷。他吃掉雞腿,把骨頭吐到桌上,想著待會送給阿旺,抬頭發現邢剪還盯著他,不由道:“師傅,你怎麽不吃?”邢剪皺眉:“別管我。”陳子輕咬著雞翅尖翻了一個白眼,腰上多了隻手,撩開他短衫伸進去,他抖了抖。“師傅昨夜有些過火。”邢剪笨拙生疏地給小徒弟揉腰,幹燥粗厚的掌心貼著他裏衣,低咳道,“今後不會了。”陳子輕脫口而出:“不會再做了?”邢剪凶神惡煞:“那你不如直接把師傅的命根子剁了!”陳子輕:“…………”.邢剪想著小徒弟午後要睡上一覺,沒想到他會趴在床上疊元寶,這一隻那一隻的亂丟。平日裏嚴禁偷懶的邢師傅此時抓走黃紙:“疊什麽元寶。”“你把黃紙給我。”陳子輕急道。邢剪瞧著小徒弟的慌張樣:“你背著師傅接活了?”陳子輕心裏一咯噔。“真接了元寶的活?”邢剪眯眼。陳子輕把頭搖成撥浪鼓:“誤會啊師傅,天大的誤會,我怎麽可能偷偷接活,你看著我呢。”邢剪冷哼:“那你今兒非得疊元寶?”“我謹記你的教導,該是我做的事,我就要做完。”陳子輕跪在床邊抓住邢剪的胳膊,拽他手中的黃紙,“我必須疊完這堆紙,師傅你別攔我。”邢剪撫上他光滑的臉:“怎麽隻見你上趕著疊元寶,讓你剪個紙錢就不情不願?”“我不喜歡剪紙錢。”陳子輕打哈哈地糊弄,剪紙錢不是我的標注任務啊。“這會兒又想按著自己的喜好來了。”邢剪瞪一眼前後矛盾的小徒弟,讓他帶著黃紙趴回床上,自個躺在他身邊,閉目養神。風吹進木窗裏,吹過陳子輕淩亂的劉海,他撓幾下腦門,迅速就疊好了一個元寶,等回到現實世界,這門手藝能讓他有口飯吃吧。要是有專門疊元寶的機器,那人工就不香了。陳子輕疊著疊著,餘光瞥向邢剪十分立體的側臉,在他的睫毛上不走了。邢剪起先裝作沒發覺,漸漸就裝不下去了,他抬起假肢扣上小徒弟的肩膀,將人扣到自己身上:“近點看,這麽看。”陳子輕的心情既尷尬又複雜,自從被薑明禮提醒邢剪睫毛長以後,他就忍不住瞅兩眼,一瞅便會入神。昨晚黑燈瞎火的,他記不清用手捂了邢剪的眼睛多少次,感受他的長睫在自己手心掃動。陳子輕在床頭找了根小木刺,放到邢剪的睫毛上麵,沒掉。“什麽東西?”邢剪要去摸,手被抱住,小徒弟湊在他耳邊問,“師傅,我能親你的睫毛嗎?”他轟地燥熱起來:“那玩意兒有什麽好親的。”陳子輕不知道怎麽回事,特別的堅持:“我就想親。”他的嘴唇碰上邢剪發紅的耳廓,“師傅,你讓我親一下。”“行行行,讓你親!”邢剪縱容地吼完,濕熱的呼吸就從他左耳邊離開,路過他的脖頸,麵頰,停在他眼上,他如臨大敵地闔著眼簾,感覺柔軟的觸感含住他睫毛,輕輕地吮了一下。他是人,不是畜牲,不能再犯渾。小徒弟不懂事,他這個做師傅的也能不懂事?佛渡眾人,佛怎麽還不來渡老子?他的喉管讓小徒弟的鉤子鉤住了,喘個氣都不能做主。這麽活著有什麽意思?邢剪驀地翻身壓倒小徒弟,咬著他的嘴狠狠親了片刻,狼狽地爬起來快步離去。.傍晚,管瓊跟魏之恕風塵仆仆地拖著一車上好木材回來了。二人看到院子的變化沒做多大反應,魏之恕張口就問坐在院裏的師傅:“小師弟呢?”“在睡覺。”邢剪丟下剪刀,一腳踢開地上的竹籃,裏麵的紙錢掉出來點,吸引了兩個徒弟的視線,他們對於師傅竟然剪紙錢了,沒表露出什麽吃驚的地方。師徒三人分工合作,沒多久就把車上的木材搬進了做棺材的屋子裏。邢剪把晾在繩子上的衣物收下來,拍打拍打,大徒弟將買木材剩餘的銀子給他,說道:“師傅,賬我讓二師弟記了。”“銀子算你倆這個月的小用錢,你們自己分。”邢剪沒收。管瓊細葉似的黛眉一蹙:“不分三份?”邢剪道:“你們小師弟又沒去,他一個銅板都分不到。”管瓊抿唇:“還是帶上他吧。”邢剪居高臨下地看著從小就背負“義莊大師姐”擔子的大徒弟,眉毛一挑:“你想帶,那就帶。”他拿著衣物大步朝屋門口走,中氣十足地丟下一聲:“鍋裏有雞湯,溫著的,你們煮個麵條,泡個湯飯都行,隨你們。”管瓊擦汗的動作一頓:“師傅,雞湯是你燉的嗎?”“不然?”夥房鍋前的魏之恕聽到這聲,迅速放下了勺子。管瓊走進夥房,停在他旁邊,和他一起看鍋裏的雞湯。魏之恕正兒八經地把勺子給她:“你是大師姐,你先吃,我不跟你搶。”管瓊接過勺子,看似平靜地舀了一點雞湯。魏之恕找了個幹淨的碗遞過去:“小師弟吃過了,他沒事。”管瓊說道:“他在睡覺。”魏之恕聳著肩膀:“隻是困了,沒其他原因。”管瓊淺淡的唇間吐出兩個字:“難說。”師姐弟都像是被按了暫停鍵,幾個瞬息後才恢複機能生態。魏之恕揉著酸痛的手臂,疲憊地往鍋台邊一靠:“那你給我煮點吃的。”“我煮麵。”管瓊把勺子裏的雞湯放回鍋裏。.當夜,義莊來了一位不死之客,她還帶了個骨瘦如柴的男子。不速之客是翠兒,她稱男子是張老爺的門客。陳子輕知道古時候的門客是什麽意思,電視上有,他問心不在焉的翠兒:“你為什麽把人帶來義莊?”翠兒的視線逐一掃過義莊師徒們,她垂頭用手梳理散亂的碎發,順了順毛躁的辮子,原本她打算觀望兩日就回張家,誰知到了時間卻進不去了。張家的正門跟後門都敲不開,她一個身無技能的小女子無法飛簷走壁翻牆進去,隻能守在院牆外麵。翠兒日夜蹲守,今夜終於守到後門打開,出來的卻不是哪個家仆護衛,或者張家的誰,而是一個門客,他的樣子很不正常,身子跌撞著往巷口跑,嘴裏神神叨叨地喊:“鬼,有鬼……”當時翠兒準備趁機進張家,可她聽清了門客的話,第一反應是,小姐的鬼魂回來了。下一刻,她的驚喜就遭到了衝擊,因為門客又跑回來,把後門關死,顫抖著從袖子裏掏出什麽貼在門上。是符紙。門客把最後一張符紙貼上去封住門,倒了幾個瓶瓶罐罐的東西在門前,有的沒倒完就被他扔了,他掉頭就跑。“好多鬼……好多鬼……”好多,鬼。翠兒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沿著門客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她眼睜睜看著門客倒在地上,想回頭去張家已經不可能了。後門的符紙可以撕掉,門客後來倒的是粉末和水液,她一靠近可能會死。翠兒氣急敗壞地揣了揣門客,本打算置之不理,又想到他說的“鬼”,他是她蹲守以來第一個見到的人,肯定知道不少事,於是她決定把他帶去哪個地方綁起來。不知道能帶去哪,翠兒斟酌再三,最終把門客帶來義莊了,她走這一步,完全是出於對義莊小夥計的信任,覺得他是個好人。來了義莊,她才意識到自己這麽做,十有八九會連累師徒四人。翠兒內疚地朝著他們欠身:“我現在就把人帶走,你們當我沒有來過,你們對誰都不要說見過我。”正當翠兒要拉住捆在門客身上的繩子,把人拖走的時候,門客夢魘似的抓上自己的脖頸:“鬼,有鬼。”翠兒眼皮一顫,門客的發瘋配上義莊這個地方讓她渾身毛毛的,她牟足了勁拖人。“翠兒姑娘,你等等。”身後傳來聲音,她停下腳步沒回頭。陳子輕突地問道:“這個門客靠的什麽被張家收留?”翠兒猶豫著回答:“我也不清楚,我家小姐在世的時候,我整日伺候她,沒有機會在張家閑逛,我跟小姐住的院子偏僻,離後院其他人比較遠,很少有往來。小姐不在了以後,我喬裝打扮重回張家查她生前的情況,沒心思留意門客的事。”“你就說你的猜測。”陳子輕理解道。“研製藥材的吧。”翠兒不是很確定,“我有一次去後廚給我家小姐煎藥,無意間聽到別人議論給他送藥材的事。”“對了。”她想起什麽,回過頭道:“這個門客身邊的丫鬟時常會換,原來的都被送出張家了,究竟送沒送,那就不知道了。”陳子輕倏然看向魏之恕,魏之恕在困乏地打著哈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剛要眼神詢問,他就收回了視線。這個時候,陳子輕想的是他扮成戲班雜役混進張家那晚,魏之恕趁著彩雲死帶他離開,他被魏之恕帶去過一個院子,看見一個家仆扛著屍體丟進了井裏。他再去打量一陣風都能吹倒的門客,拉了下邢剪的袖子。邢剪彎腰低頭,陳子輕很小聲地說道:“師傅,我想把人留下,等人醒了問點東西。”“那就綁在靈堂。”邢剪直起身,“魏二,你綁。”魏之恕煩躁地扯走彩雲手中的繩子,把地上的人拉去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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