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長……”“他病重來我家,跟我和我媽回憶從前,當晚就走了。”“那合照呢?”“事故發生當天照的。”陳子輕頓覺毛骨悚然,他沒再去看那張合照,盡管照片裏基本都是他認識的人。宗懷棠把三根香插進香爐裏,拜了拜,他打開供奉逝者遺像骨灰的長桌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黑色的陶塤,站在靈堂中間,再次吹響了安魂曲。陳子輕第一反應是,安什麽魂,安誰的魂,他之後才去聽曲子,塤吹出來的聲調比竹葉要渾厚悠遠,聽的人內心震撼,忍不住要落淚。宗懷棠吹完一遍就沒有再吹了。外麵的宗母鬆了口氣,以往小兒子都是要吹一天一夜的,今年有對象陪著,好多了。.年夜飯吃的餃子,簸箕都擺滿了,其中有宗懷棠包的一小部分,陳子輕包的一條路,其他都是宗母包的。餃子下了一大鍋,裝了滿滿三大盤。“我放了兩個一分,兩個五分。”宗懷棠擺碗筷,“看誰運氣好。”他走到陳子輕身邊,壓低聲音說:“我吃到了是不會給你的。”陳子輕搓手哈欠,心裏想著宗懷棠真幼稚,嘴上卻鬥誌滿滿地反擊:“彼此彼此。”他也幼稚了。大過年的,希望今晚宗懷棠能不鬧他,也不折騰自己。堂屋的桌上有三盤餃子,三個藍邊大碗,三幅筷子,三杯米酒,所有都是三份。餃子的熱氣撲到宗母眼睛裏,她把頭扭到後麵,快速用手絹擦兩下,若無其事地對著空無一人的位置說:“小兒媳,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宗懷棠道:“輕輕,車字旁,有吉祥的意思。”“寓意好。”宗母誇讚。陳子輕跟宗懷棠坐的是一條板凳,他身子一偏就湊了上去:“真的有那種意思嗎?”宗懷棠撇他:“我怎麽會騙你。”陳子輕雙頰微紅,他出生的時候很小很輕,才叫的“輕輕”,所以他一直以為子輕的全稱就是兒子很輕,沒有別的含義了。“過年了,碰個杯吧。”宗懷棠端起杯子。宗母也拿杯子,她看見小兒子旁邊空位上的杯子飄起來,飄到他們的杯子旁邊,和他們碰了一下。一點都不陰森了。宗母心情複雜,說到底其實還是她跟小兒子兩個人,但就是感覺熱鬧了起來。她吃了些餃子就去了房間,把電視上的花邊蓋布拿掉,擦擦,抱著電視去堂屋放在櫃子上麵,按了開關鍵。電視很久沒有開過了,天線前後左右掰了半天才調出台。宗母對著空位喊:“小兒媳,春節晚會開始了,台還算清晰,你看看。”陳子輕被電視吸引走了注意力,83年的春晚,不是他在網絡上見過的那批老藝術家,架空的年代,自有屬於他們的作品。是好看的。陳子輕看得目不轉睛,餃子都不吃了。宗懷棠夾了一個蘸點醋,送到他嘴邊。宗母眼睜睜看著餃子憑空消失,她從外套的口袋裏拿出一個紅包遞到那個方位:“輕輕,這壓歲錢你拿著。”陳子輕有點不知所措,他求助宗懷棠,像在任務期間遇到難題一樣。宗懷棠笑:“收著吧,買罐頭吃。”陳子輕把縮在袖子裏的雙手伸出來,接住紅包:“那你幫我跟你媽說一下。”“媽,輕輕高興得眼睛都紅了。”宗懷棠說得就跟真的一樣,“嘴巴也扁起來了,往我懷裏鑽呢,鼻子都要蹭我衣服上了。”“那不能哭,過年不能哭。”宗母拍他胳膊,“你快哄哄。”想到自己在不方便,她就出了堂屋,小兒子在她身後問:“媽,我沒有壓歲錢?”“有,給你放枕頭底下。”宗母提著裙擺跨過門檻:“你們看玩會吧,別看太晚。零點不要忘了點炮竹。”堂屋就剩下小兩口了。宗懷棠捏陳子輕的臉:“晚會是有多好看,讓你看得連你男人都不管了。”“我沒看過。”陳子輕模糊不清地說,“小品好玩。”宗懷棠依著他:“那你看的都是什麽?”“不想知道了,你在這裏了,就看這裏的。”宗懷棠又說,“你也這麽覺得是吧,輕輕。”陳子輕舔舔嘴上的鮮味:“餃子沒有了嗎?”宗懷棠把陳子輕轉過來對著自己,低頭湊近他,挺直微涼的鼻尖抵上他的臉頰,直勾勾地盯著他笑:“你沒有回答我。”陳子輕擔心宗懷棠發瘋:“是的,你說得對。”宗懷棠唇邊的笑意加深擴大,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硬是把他看得發毛。“新年快樂。”他說,“祝你跟你媽媽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快樂平安,也祝你哥能夠醒過來,好起來。”宗懷棠也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摸了摸他白皙軟乎的下巴:“你倒是想得周全。”陳子輕受不了這種難以揣測的氣氛,他把羞恥跟別扭一脫,一屁股坐到了宗懷棠的腿上,咬對方喉結上的那顆痣。“餃子不吃了,晚會不看了?”宗懷棠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風範,掐住他的臉,阻止他的動作,食指的指腹蹭掉自己喉結上的油光,抹在他嘴上,“你不吃了不看了,我還要吃還要看呢,能不能正經點。”陳子輕抓著他的肩膀坐起來點:“是,我不正經,你正經,你都能讓我爬柱子玩了。”宗懷棠愣了一瞬,耳根通紅,喉間抽一口氣:“你怎麽,”沒往下說,他彎下腰背,粗聲喘著氣用雙手擋臉,嗓音喑啞:“我不抓緊時間學習是跟不上你的。”陳子輕:“……”那也沒有必要非得跟上。.年一過,宗懷棠就出現了莫名其妙的昏睡現象,陳子輕叫不醒他,除非他自己醒來。陳子輕不知道怎麽辦,他坐在洋槐樹底下發呆,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氣溫下降了,四周如同砌成了一個冰窖。幾乎是本能的,陳子輕從椅子上跳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跑遠,他停在溫度正常的地方,回頭看去。一大群鬼魂站在洋槐樹下麵,背對著他。陳子輕繃著頭皮把視線對準一道身影:“小,小馬……”聲音很小,黏在嘴巴邊還沒出來,所有鬼魂竟然都慢慢轉過身,看著他。就在這時,院門從外麵推開了,宗母走了進來,對跟在後麵的人說:“湯醫生,春節還把您叫來,真的很不好意思……”陳子輕一分神,洋槐樹底下的鬼魂全都不見了,那裏隻有一張小桌,兩把椅子,他坐過的那把在輕微晃動,他胡亂抹了把滲汗的臉,快步往院門口走。他還沒有宗懷棠的媽媽冷靜,忘了湯小光了。湯小光找了個理由支走宗母,他拎著藥箱看跟進房間的陳子輕:“去年你就應該知道我在製造廠的職工醫院上班了,這麽長時間了,你也不來找我,一心在家陪對象。”陳子輕尷尬地撓了撓臉:“他精神不穩定,離不開我。”“沒怪罪你,知道你最在乎他。”湯小光走到床邊,“有你在,他臉上的肉都長起來了,確實能迷得你暈頭轉向。”“……”陳子輕觀察湯小光的表情變化,“他的情況,你不驚訝。”像是知道這天會到來。湯小光意識到什麽,擰了擰眉心:“他還沒把他的事告訴你?”在看見陳子輕搖頭以後,湯小光露出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反應。陳子輕懇切地說:“湯小光,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求你了。”“你都求我了,我拒絕你就說不過去了。”湯小光從藥箱裏拿出張黃符紙,拍在宗懷棠的床沿,“宗懷棠可以自救。”陳子輕的心髒怦怦跳:“怎麽自救?”湯小光走到窗戶邊:“院子裏的洋槐樹下麵陰氣很重,他們都在吧,雖然躲著不在我麵前出現,但我不可能感覺不到。”陳子輕歎氣:“你來的時候我見到他們了。”“那樹不是一直在宗家的,兩年前才移進來的。”湯小光把窗戶關上,說出了四個字,“洋槐聚陰。”陳子輕的眼皮飛快地跳了起來,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腦中成型,他不太想麵對。“我這玉佛不是驅邪用的,而是固魂,”湯小光示意陳子輕在桌邊坐下來,“你猜我拿掉玉佛以後,會變成什麽樣?”陳子輕艱難地說:“宗林喻那樣?”湯小光露出一口白牙:“輕輕真聰明。”“宗家的風水裏有個陣。”湯小光語出驚人,“宗懷棠是陣眼,所有鬼魂都在那棵蒼老的洋槐樹底下,他找了道士作法借陰氣保他哥的一縷命元。”陳子輕臉色發白:“陣眼會怎樣?”“輕輕,你看我這玉佛,過段時間就會失去光澤,裂開,碎掉,換新的。”湯小說從大衣的領子裏掏出繩子,把帶著他體溫的玉佛取下來,放在陳子輕的手裏。那麽人呢,血肉之軀的結局不言而喻。陳子輕捏緊了玉佛。“宗懷棠這次的昏睡隻是開始,他再不放下,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一具空殼子,”湯小光說,“鬼魂借助他的身體固定在兩個時空,侵蝕著他,隻有他放下,死局才能活。”陳子輕咬牙,這麽大的事,他什麽都不知道,宗懷棠瞞他瞞得跟什麽似的。“他說等到清明才告訴我。”陳子輕把玉佛還給湯小光。“清明?”湯小光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陳子輕,“選的日子或許跟你有關。”陳子輕身子一震。恐怕湯小光說的是對的……去年清明他進了那個時空,鍾明小馬在內的鬼魂也都進去了。因此那裏的各種人物線軌跡線全部活了過來。宗懷棠會以為清明是個節點,今年的清明他就要離開這裏,鍾明他們也會離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任務又失敗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西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西特並收藏任務又失敗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