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吐掉牙膏沫,他多大的人了,怎麽可能讓人抱著走大路,再困也不可能。哪知還真就被抱著去趕集了。宗懷棠非要抱,他臉紅脖子粗地使勁掙脫了幾次,筋疲力盡地隨著對方去了。集市上熱鬧無比,大人買東西也賣東西,小孩蹦跳玩鬧。陳子輕從宗懷棠懷裏下來,他穿著一身才做的新衣服走在人群裏,看什麽都新鮮。時髦的女同誌燙鋼絲發,戴大耳圈,衣服的肩膀部位墊得高高的,像裏麵支了個撐子。時髦的男同誌戴hama鏡,穿喇叭褲,穿港褲,上身衣服短,顯得腿特長。勉強能過雙人的走道周圍充斥著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宗懷棠陪在陳子輕身邊,他不經意間發現了什麽,一把摟住了陳子輕的腰:“我們去買一樣東西。”陳子輕不知道宗懷棠要買什麽,那麽急迫,他猜了幾樣,真相跟他猜的差了十萬八千裏。宗懷棠買的是一個大紅色的手工絹花。買完就拉著陳子輕去了集市後麵的橋上。四下無人,他把絹花整理整理,遞給陳子輕:“你戴上。”“隻有我看得到,你戴給我看。”陳子輕愕然:“我不戴。”宗懷棠懶洋洋地笑道:“新娘子都戴這個。”陳子輕垂眼看腳上的新鞋:“那我更不能戴了,我又不是新娘子。”宗懷棠的語氣逐漸下沉:“你是我對象。”五個字,從肺腑拉扯出來的,泛著血腥,燙得人心慌。陳子輕咽了口唾沫:“我是男的。”宗懷棠俯視著著他,把他的緊張不安收進眼底,忽而就緩慢地笑了起來。“那我是你的新娘子。”宗懷棠在他抬頭看過來時說,“行不行?”無所謂,不在這上麵糾結,隻要是他,怎麽都好。陳子輕拿過絹花瞧瞧,後麵是個夾子,能夾在頭發上麵,他把絹花戴到男人頭上,又拿下來塞到對方手上,把頭伸過去。宗懷棠的氣息粗重了起來,他笨拙地給陳子輕夾上絹花。陳子輕對上宗懷棠沉溺在幸福中的目光,背脊過電似的不舒服,他想,快點走吧,他想去下一個世界了。鍾明小馬那群鬼魂何去何從,宗懷棠怎麽才能恢複正常他都管不了了。他想走了,他不能再待下去了。“有點歪了,我給你重新戴一下。”宗懷棠取下絹花,專心地調整著角度去給他戴,仿佛是在婚禮現場,手上拿的不是絹花,而是戒指。“我看看這樣是不是正的。”宗懷棠捧著陳子輕的腦袋看了又看,眼裏含著能讓人沉醉的深情笑意,“是正的,好了,新娘子。”陳子輕坐到橋墩上麵,望著宗懷棠不說話。宗懷棠半蹲著看他,大手攏住他的臉,拇指抹上他眼角:“我家輕輕又掉珍珠了。”第42章 啟明製造廠陳子輕扭開臉:“誰掉了。”“你沒掉,”宗懷棠給他看指腹上的潮濕水光,“那這是什麽?”陳子輕的睫毛動了動,淡定地說:“不就是你出的汗。”“哦……是我出的汗,”宗懷棠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聲調,他見心上人被他逗得臉發紅,就笑了笑,“好吧,是我出的汗。”陳子輕理直氣壯:“本來就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宗懷棠摸了摸他的發頂,“吃糖葫蘆嗎?集市上有賣的。”陳子輕其實不怎麽想吃,他說出來的是:“那吃吧。”剛說完,宗懷堂就把伸出雙手穿過他咯吱窩,把他架起來抱進懷裏。他因為慣性摟住宗懷棠的脖子,翻著白眼無聲吐槽:“你仗著別人看不到我,滿足你的癖好私欲。”宗懷棠抱著他走下橋:“心裏想什麽呢,不妨說出來,我們討論討論。”陳子輕不在這上麵爭論出個誰有理誰沒理,他趴下來,腦袋挨在宗懷棠的耳邊:“沒什麽。”“新娘子,絹花戳到我了。”宗懷棠自顧自地笑道:“戳著吧,我樂意,多戳戳。”陳子輕聞著宗懷棠白色衣領上的茉莉花香,打了不知多少遍肥皂,才能香到要往頭腦裏去。卻又不會讓人感覺熏得慌,想糙上兩句。這歸功於外形出挑,長得英俊。陳子輕眼看宗懷棠要把他抱進集市裏頭,他趕緊阻止:“到有人的地方就把我放下來吧,不然大家看的就是你擺了個抱人的姿勢。”好不容易讓縣裏的人覺得不瘋了,這一抱不就又沒了好名聲。宗懷棠腳步不停:“老管別人怎麽想,累不累。”陳子輕的身子隨著他的一瘸一拐顛晃:“隨你吧,反正被指點的不是我。”又憋不住氣地脫口而出:“我關心你還關心錯了!”宗懷棠前行的動作猝然頓住,他偏頭看趴在自己肩頭的人,目光灼灼:“那你為什麽不直接說?當初勾引我的大膽豪放去哪了?”陳子輕:“……”勾引這標簽,我跳進黃河搓個十天半月都洗不掉了是吧。宗懷棠嚴厲訓導:“你直接說,我們早就已經親上了。”陳子輕要把腦袋從宗懷棠的肩頭移開,攏在他背上的手一按,他就又趴了回去。稠稠密密的吻覆上他的脖頸,含著一聲低又啞的慵懶笑意:“現在也不晚。”陳子輕被宗懷棠抓著後脖子親,嘴巴裏外都陣陣發麻刺疼,他的餘光瞥到不少人影往這邊來,急忙咬了宗懷棠一下。沉迷於親吻中的男人隻當是情趣,親得越發投入,越發熾烈。唾液的交換跟吞咽聲清晰得令人麵紅耳赤。陳子輕沒辦法了,就把手伸到宗懷棠的後領裏,摸他緊繃燥熱的背肌,指尖若有似無地刮擦,他的眼神瞬間變得失控,唇舌凶猛的霸占也因此停滯了一秒。陳子輕在這個間隙捂住他的嘴,大聲說:“有人過來了!”宗懷棠閉上雙眼粗聲喘氣,他壓下眉間激烈湧動的欲望,意猶未盡地啄了啄捂著他的手心,把人放下來,牽著走完回集市的後半段路程。集市上好幾個賣糖葫蘆的,看著都紅都圓,都好吃。宗懷棠隨便在一個草靶子上選了一根糖葫蘆,他在最上麵的山楂邊緣咬了一塊,有年長的上前打探他是不是真的好全了。陳子輕摳宗懷棠的掌心,宗懷棠捉住他的手指不讓他亂動,神態自若地與人交談。除了麵容清瘦一些,其他看著和兩年前從外地回來時沒有差別。一樣的斯文有風度,麵貌沒話說。那年長的心裏有數了,笑嗬嗬地打了招呼離開。宗懷棠帶陳子輕去一處角落,把糖葫蘆送到他嘴邊:“我嚐過了,不怎麽酸,吃吧。”陳子輕吃下那個山楂,舌頭卷著用牙咬,微酸的果肉和脆甜的糖衣在他嘴裏爆開,他身處煙火氣息濃鬱入眼全是淳樸笑臉的集市上,沒有歸屬感。這裏不屬於他。陳子輕咽下碎爛的山楂,又咬了一個,他在那個時空寫的兩封告別信被他壓在杯子底下,宗懷棠到目前都隻字不提,不知道是看了,還是沒看。對身心健全的人來說,離別都是傷感的沉重的,更別說一個精神世界生了蟲的人了。所以隻要宗懷棠不提,他就裝作沒有那件事,不可能主動提起。陳子輕被牽著在鬧聲裏穿行,係統沒向他透露傳送的規則,他不一定能來得及跟宗懷棠當麵說再見。他想,在這裏也寫一封告別信吧。.陳子輕從集市回去就寫好信放在床板上麵,用稻草涼席跟墊被壓著,他想想覺得不穩妥,拿出來塞進鐵皮罐子裏。然後又把手伸進罐子裏,撈出信紙,尋思別的藏信地兒。一連換了幾個位置,最後選擇的是宗母的房間,那信就在她梳妝台的抽屜裏,她見到了,會替小兒子保管的。陳子輕決定把每一天都當最後一天過,他就這麽過完了秋,迎來了冬。大早上的,一隻手探進暖和且沉的棉被裏,輕車熟路地摸上他的一截腰,指尖撥開他貼身的秋衣。被窩裏的他翻了個身趴著,把那隻被他壓著的手推出去。後脖子被叼住,輕輕磨碾,耳邊有愉悅的笑聲:“輕輕,下雪了。”他睜眼扭頭往窗戶那裏看,外麵雪花紛飛,看完就把眼睛一合,頭扭了回去,繼續將亂蓬蓬的後腦勺對著宗懷棠。床尾有悉悉索索聲,提前捂在裏麵的衣服褲子被宗懷棠拿出來:“別睡了,我們去鏟雪。”“不去。”陳子輕縮到被子裏,宗懷棠把他撈出來,熟練地給他穿衣服,樂此不疲地把他當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養。宗懷棠除了給他穿衣穿鞋,還給他戴絹花,每天早上戴到他頭上,晚上睡前拿下來。今天也是如此。陳子輕的雞窩頭被修長的手指梳理了一番,一側頭發裏一沉,絹花夾了進來,他起初是有意見的,慢慢就習慣了。誰想天天發火啊,多鬧心。隨便了,反正湯小光不來的話,他就隻是戴給宗懷棠一個人看。陳子輕穿上翻毛的草綠色大棉鞋,裏麵的毛非常厚密,外麵防水,鞋底防滑。他很喜歡這棉鞋,要是在現代,怎麽也得要個一二百塊錢。“雪是什麽時候下的?”陳子輕接過宗懷棠遞的牙刷。“後半夜。”宗懷棠把牙膏放回櫃子上,“三點多鍾不到四點。”陳子輕偷偷看向房裏的幾麵牆,宗懷棠那時候又刻字了吧。他不自覺地蹙起了眉心,默默走出房間,蹲在外頭刷牙。院子裏鋪著大片大片的銀白,深深淺淺的腳印。洋槐樹的葉子掉光了,樹杈裹了層白,搭在上麵的鳥窩都是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