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殺已經結束,而黑夜卻還漫長。


    剛剛血腥的殺戮將這個本該平靜祥和的村子血洗,一具具殘破的屍體被處理幹淨,卻清除不了這裏彌漫的死亡氣息。


    路途的艱險卻隻是剛剛開始。


    楚翎風命人就此休整,與流雲商討回程的安排。


    林茉兒躺在床榻上,眼前都是殘肢斷臂的滿地屍首和不斷浸染的鮮血。她攤開雙手,便能感覺滿手都是粘稠和血腥醢。


    “皇上,就這樣殺了楚興文,找尋薛家的財寶便無從下手了。”流雲雖覺得解恨,又難免有些遺憾。


    “無妨。”楚翎風冷冷道,“既然夏輕侯能與他合作,說明兩人必定有交易。朕三哥如今還能有什麽與夏輕侯做交換?”


    “他竟然用薛家的財寶與夏輕侯做交易?”流雲驚恐道緹。


    “現在有歐陽家的支持,朕本已不必如此擔憂。可,這本屬於我楚國的財富不能流入他國。”楚翎風笑得嘲諷,“如今這局勢的轉變,還真說不清楚究竟是喜還是憂。”


    “皇上此話何意?”流雲卻是有些不明白這話裏的意思。憂是有,可這喜從何說起。


    “薛家當年富可敵國。楚興文雖荒淫奢靡,卻也不能在這兩年的時間敗完。那麽一大筆財富,想悄無聲息從楚國帶走,絕非易事。他們最有可能喬裝成商隊,將其偷偷運走。你即刻傳令,封鎖四境,嚴查所有出境的商隊。”楚翎風緊蹙眉頭,似在思索什麽,麵露憂色,“若有可疑者,立刻扣押,徹查嚴審。”


    “是,屬下領命。”流雲這才恍然大悟,這喜從何而來。當時楚興文被擒,嚴刑逼供下,也未將那筆財寶透露半分。如今,從夏輕侯入手,反而變成了一條捷徑,不能不說是件好事。


    “等等……”楚翎風突然將正欲出門的流雲喚住,仍有一絲猶豫。


    “皇上……”流雲不明所以,隻是俯首靜候差遣。


    “夏輕侯在找當年那個孩子。”楚翎風視線落在屋門,自嘲地笑了笑,手指卻不經意地摩挲著衣角,“這是他的軟肋,可利用,你將那個孩子的消息做誘餌拋出去,試探一下,就算不能起什麽作用,或許也能亂一亂他的心神。”


    “是。”流雲領命,立即退了出去。


    楚翎風起身,輕輕推開房門。


    屋裏燃了一盞小小的油燈,燈火如豆,輕輕晃動,整個房間昏昏暗暗的。


    楚翎風知道,這盞燈是林茉兒為他留的,心裏不禁暖暖的。他掀開垂落的帷幔,林茉兒蹙眉躺在床上,雙手緊緊交握著放在胸前,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她這輩子都沒見過血腥,卻因他曆經了多次凶殘的殺戮。此時見她睡夢中還處在膽戰心驚中,心中難免有些心疼。


    楚翎風見她臉上不知怎麽竟有幾道劃痕,便去找了瓶膏藥給她上藥。


    冰冰涼涼的藥膏敷在傷口上,有些痛,林茉兒一下驚醒,睜開眼睛,猛然坐起身,神情恍惚地看著他。


    她實在太疲累,正處在半夢半醒之間,神智有些飄忽。


    楚翎風見她這麽驚嚇,便輕聲道:“怎麽弄傷了?”


    “被樹枝刮傷的,沒事。”這個人不久前就在她麵前殺了一個人,那種凶殘的神情還曆曆在目。可此時,他卻換了副麵孔,在她麵前百般柔情。


    他有殘暴凶狠的一麵,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麵。


    可,她卻還不知怎麽去麵對他。


    楚翎風輕撫上林茉兒臉頰的血痕,細聲道:“這傷,若是留了疤,臉蛋怕是要破相……”


    “無礙,一點小傷。”林茉兒握上他的手,見他一臉心疼,輕聲道,“不過皮囊而已,破相便破相,又不是什麽打緊事。”


    楚翎風輕笑出聲,哪個女子不愛惜自己的容貌,也隻有她即使破了相也可以這般淡然。


    無妨,破相了,他還是喜歡。


    “真醜……”楚翎風微微蹙眉,說了這樣一句話。


    這男人,這個時候還在意這些,林茉兒心生不快,嘟噥道:“醜便醜,又與你不相幹。”


    楚翎風輕笑道:“變醜了,就不要你了。”


    “誰稀罕你了。不要便不要。”


    “膽是越來越肥了,敢頂嘴了。”楚翎風佯裝惱怒,說完血氣翻湧,便輕咳起來。


    林茉兒一驚,連忙幫他順氣,疾聲道,“這一路奔波,你這傷毒素沒清徹底,還需好好靜養一陣。”


    “嗯。”楚翎風嘴角帶著絲絲笑意,輕輕應了一聲,便坐在床邊脫鞋襪,向林茉兒示意,讓她往床榻裏邊挪一挪,給他騰一些位置。


    林茉兒微微歎氣,沒了脾氣,往裏麵挪動。


    他脫了外衫就躺了上來,將林茉兒輕輕摟住,咕噥道:“有些倦,陪我睡會兒……”


    林茉兒聽他語氣疲軟,聲音聽起來反倒有幾分可憐兮兮,又心軟不已。


    木窗淺淺開著,窗外墨黑的天幕裏星光璀璨。此時的村子連夏蟲都安靜了下來,隻有夜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看不出幾更天了,隻知確實是晚了。


    剛剛又經曆了一場惡戰,兩人疲倦不堪,相擁而眠,卻沒了睡意。


    楚翎風突然張開眼,輕聲說道:“我那三哥可曾對你說過什麽?”


    “說你心狠手辣……”林茉兒沉默良久,猶豫著說道,“……六親不認……”


    “我心狠手辣,六親不認?”楚翎風冷冷笑出聲來,“親?不,他們隻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那老妖婦害死我娘和妹妹。若不是她長年給我娘下毒,她怎會那麽年輕就病重離世。小七當時隻有五歲,什麽都不懂,卻被楚興文活生生按在池水裏溺死了。”


    林茉兒驚詫,竟不知還有這些深仇大恨,心中惻然。也難怪楚翎風會如此憎恨著楚興文。


    “如果我不殺他們,他們遲早會殺了我。生在帝王家,如果沒有權勢地位,就隻能任人宰割。人也隻有足夠強大了,才能保護自己在乎的人。”


    殘忍的背後或許也有些無可奈何。


    “我從十歲起,每日每夜過得心驚膽戰。我慢慢地開始學著怎樣隱藏自己,不敢表露自己的情緒。父皇有心要將皇位留給我,當著群臣百官傳位給我,沒給那個女人有趁之機。可是,父皇留下的也隻是一個爛攤子。內憂外患,外戚幹權,朝臣手握重權。我十二歲起就在夾縫裏生存,要挑起天下的重擔,更背負無數人的身家性命。我若輸了,擁護我的那些朝臣,便不會有一個能幸免。”


    “那時,我羽翼未豐,便隻能虛與委蛇,做個傀儡皇帝,任她擺布。當年,我就算是皇帝,卻保護不了任何一個人。就是自己的弟弟,我尋了罪責,掛個虛位,擔個閑職,將他送到邊疆,才得以保全住他。八年,每一天都是走在刀尖上,做任何一件事,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他不是一個執著於過去的人。今日卻不知為何與她說起那些塵封的往事。


    這些事,本不該讓她知道。他明明知道,卻忍不住與她說道了這麽多。


    他不知道他說這些的目的是什麽,想她能明白他,還是希望她能理解他的有些所作所為?


    或許都有。


    他居然因為別人在她那裏汙蔑了他幾句,便與她解釋。這樣一想,頓時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楚翎風一時覺得不自在,攬住她的腰,幹咳了一聲,說道:“夜深了,睡吧。”


    林茉兒沒有應他,他怕她多想,又補充道:“這些都過去了。”


    相顧無言,許久後,她從他懷裏微微起身,透過瑩瑩月光打量著熟睡了的他。


    他這些天又是毒,又是傷的,事事需要操勞,好些天沒睡好了。如今眼底一圈暗青,觸手之處,有著紮手的淺淺青茬。


    “我雖不懂,但能明白你的恨。就像那個害苦了師傅一生的人,我雖未與之謀麵,心裏卻對他始終有一股怨念。何況是害死你至親的仇人。”


    那個明明熟睡了的人,翻了個身,背向她,嘴角卻泛起了一絲笑意。


    有時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愛上她,有時卻又深有體會,愛上她是件多麽幸運的事。


    她那樣一個人,不沾塵事,卻能那麽了解他,明白他。她明明那麽惶恐,那麽畏懼他,卻又努力去體諒著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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