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便是這樣,柏若風閉了閉眼,捏住方宥丞的手,艱澀道:“對不起,阿丞。”方宥丞什麽都沒說,隻是往前挪了挪,伸手搭在他身上,淺淺抱著他。屋外風急雨驟,簷下的鳥在窩裏擠作一團瑟瑟發抖。屋內安靜溫暖,無聲抵足而眠的兩人像極了兩隻在窩內互相取暖的小毛團。第77章 離京使團臨行前一晚, 侯府來了意想不到的客人。彼時柏若風已經交待完柏月盈府內事宜,又去了陳無傷那,卻帶著幾瓶藥丸被臉色紅潤的神醫趕出院子。“這風裏來雨裏去的到底有什麽好?咋現在的病人都學不會好好養傷?”陳無傷倚在月拱門邊上啃著曬幹的不知道是什麽的藥材, 就像啃青瓜蘿卜一樣隨意。這會兒方宥丞不在,他便連裝都不裝了,又恢複了往常對不聽話的病人吹鼻子瞪眼的模樣,連侯府如今的主人也敢趕。隻見陳無傷擺了擺手, 道:“侯爺的身體還沒好。不想死的話, 記得每天吃藥。”柏若風一扯唇,還沒來得及說話。陳無傷拿著吃了半截的藥材指著他, 毫不客氣地補充道:“誒!聽見沒有?你這小子要是誤了我的清譽,回頭下邊見了,看我怎麽收拾你。”柏若風低眸笑了笑, “這些日子神醫費心了。”又是毒藥,又是墜崖,又是小妹的眼睛和腿傷。這一來一去的,若不是有陳無傷在, 他們幾條命都回不來。柏若風深知陳無傷的本事, 知曉神醫麵冷心熱,真心朝他拱手道謝, “往後小妹的身體,還得仰仗神醫。”陳無傷搖搖頭, 擼起袖子抬起手指,正要說教一番不聽大夫話的病人。沒想到元伯快步走過來, 朝柏若風耳語一番。府內竟來了客人?柏若風他收好藥瓶, 思索一二,和陳無傷道別後, 趕去招待客人。元伯把客人引至院中涼亭,備了水果糕點。那人背對著小路而站,腰板挺直,錦衣華服,正打量著牆角的爬藤植物。柏若風揮揮手,示意元伯下去後,才闊步走過去,揚聲道:“段兄,好久不見啊,今天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兩人上一回見,還是在解決歐陽閑的事情時。沒想到就在他即將隨使團離京前一晚,段輕章竟會來尋他。段輕章轉過身來,朝他淡淡一笑,“沒風我便不能來麽?說起來,侯爺上回離京時,我也去離亭相送了。”柏若風停住腳步,回想了一陣子,恍然記起是有那麽回事。隻不過他印象裏送別他的多是段大哥,而不是眼前者為‘段輕章’。說起來,他們二人並不算熟悉。他曾在段輕章入京時為對方引薦過段大哥,後來一係列事情,卻並非他能插手的了。“所以你是要來為我餞別嗎?”柏若風對此感到驚奇。段輕章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隨意地抬手,搭在桌上,指尖輕點著石桌桌麵。柏若風視線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才發現桌麵除了元伯遣人送來的水果糕點,邊上還擺了幾個小臂長的竹筒。耳邊聽得段輕章體貼道:“我知道你不能喝酒,所以特地帶了些稀有的果汁過來。今晚我們可以聊聊。”柏若風走近涼亭內坐下,漫不經心地笑著,從茶具裏翻出兩個小杯,“一別經年,京中的事於我而言陌生得很。段兄若想和我聊天,咱們怕是隻能聊聊往事了。”“侯爺願意與我聊往事,那就足夠了。想來京中唯一記得當初那個上京趕考的窮苦少年郎的,怕是隻剩下侯爺了。”段輕章在他對麵掀起前襟坐下,動作自然擰開一個竹筒,往兩個小杯中倒入果汁。汁水是瑰麗的紫紅色,清澈透明,在白瓷中煞是好看。柏若風拿起自己的茶杯嗅了嗅,水果濃鬱的香氣撲麵而來。他淺嚐幾口,隻嚐出了甜水味。段輕章仿佛看不見柏若風質疑‘果汁’的行為,自然地給他滿上杯中果汁。柏若風道:“記不記得有什麽關係呢?你現在所有的成就,不是當日希望科舉高中、為父母官的段重鏡所期望的嗎?”段輕章固執地搖搖頭:“不一樣的。”柏若風不解:“哪裏不一樣了?”段輕章雙手端起杯子,碰了碰他的杯子,隨後仰頸一飲而盡。柏若風隻得順著他的動作,喝下杯中液體。杯子放下,他看到了段輕章的眼神。向來溫和示人的佳公子斂了笑,仿佛脫去了一層假皮,顯得極為不好惹。那張麵龐帶著濃重的自厭,陰翳至極,眼睛像一潭渾濁不清的湖水,滿載著世人看不清的情緒。柏若風從未如此清晰認知到眼前人與段大哥的區別,一時遲疑,有些後悔方才最快提出的問題。死後塵歸塵土歸土,往事如風散去。但對生者而言,並非如此。段輕章給兩人滿上果汁,他垂下了眼皮,把一切情緒盡數藏起。在春風中帶著幾分嘲諷開口,有如情人耳語般輕歎著:“世人皆知段輕章,何人曉我段重鏡。”話語輕得隨風而去,隻有柏若風聽清了這句話。杯滿,段輕章麵無表情地放下竹筒,抬頭無比認真地問柏若風:“真的一樣嗎?”“這張臉。”“這個人。”當然是不一樣的。但再不一樣,在外人眼中都是‘一樣的’。現實已是如此,說什麽呢?柏若風給不出更好的建議,隻能無言抬杯,陪人解千愁。一炷香後,竹筒空空。桌上還清醒坐著的,就剩下段輕章一人。他機械地倒著果汁,拍了拍柏若風的手,喚了幾聲名,醉過去的人沒有半分回應。於是段輕章有些索然無味地自己喝下最後一杯‘果汁’。一片帶暗紋的黑色衣角拂過欄杆。段輕章忙放下杯盞起身,拱手道:“微臣見過陛下。”方宥丞的視線自始至終落在昏睡過去的人身上,“做得不錯,回去吧。”段輕章應了聲,離開的時候不忘把竹筒一並帶走,毀屍滅跡。眼前的人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香,醉意上頭,從脖頸往上蔓延出一片紅來。北越進獻的果酒,喝起來就像果汁,後勁卻大得很。為了避免柏若風看出來,方宥丞還特意給果酒換了包裝。方宥丞伸手拍了拍柏若風肩膀,柏若風不舒服地哼唧兩聲,聽不清楚說的是什麽醉話。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心軟啊。方宥丞好笑地戳了戳他的臉頰,指腹陷進了新鮮出爐的饅頭般,碰到了一手滾燙。這樣就好。方宥丞想,等錯過了明早使團離京的時辰,後邊他自有辦法能把人留下。方宥丞把人打橫抱起,帶回房內,緩緩放下。他細致地給人掖好被子,元伯正端著飯菜站在門口猶豫。方宥丞麵不改色道:“他和朋友聊天喝醉了。管家,你讓他好好休息,明日等酒醒了再送粥來吧。”元伯愁眉苦臉道:“唉,可是少爺明早要出門。這怎麽還喝醉了呢?”“他醉成這樣怎麽出門?”方宥丞疾言厲色打消了元伯的念頭,“是主子身體重要還是出門重要?”元伯道:“當然是少爺身子重要。”方宥丞滿意應了聲,離開前又看了眼熟睡的柏若風,朝明麵上的元伯,以及陰影裏守著的唐言囑咐道:“好生照顧他。”然而他的安心,大抵隻能堅持到看到使團那一刻。本該在家中酒醉昏睡的人,出現在使團裏,還調皮地朝他眨了眨眼。方宥丞險些把掌心裏的龍頭扶手捏碎。他佯裝無事發生,按禮節示意邊上的春福把裝著信物的盒子賜予使者。使者雙手接過盒子,又是一番行禮。方宥丞緊緊盯著藏匿在使團中的某人。直到使團跟隨著使者叩謝君恩,離開大殿。後麵出發的環節本沒有帝皇參與。方宥丞咬緊了牙根,從位置上離開,扭頭就帶人上了高大的皇城宮牆。他雙手撐在朱紅高牆上,緊盯著正檢查馬車行李即將離京的使團,目眥欲裂。最近天氣算不上好,陰雲密布,這會兒天上飄起了小雨。春福公公忙不迭撐了傘過來替方宥丞擋著。使團內,柏若風確認了自己的小包裹完好無損。他無意間往皇宮的方向一看,在城牆上瞥見了一抹金黃人影。柏若風好整以暇朝那人影揮了揮手,心想這會兒方宥丞得氣炸了吧。他隻是不愛喝酒,故意說成一杯就倒,但不是不能喝酒。誰讓方宥丞先欺負他。柏若風係好鬥篷,衝著方宥丞的位置眉眼彎彎,扯著唇輕狂一笑,躍上馬匹。紅衣人隨著車隊瀟瀟灑灑縱馬而去,發尾在空中蕩過一抹自由的弧度。城牆上的人眸色漸深,掌心不由自主用了力氣,直到那抹人影隨著車隊遠去,消失在天邊。方宥丞冷哼一聲,轉身回宮。他走後不久,值班的士兵過來守著,看到城牆蛛網般的一塊,頓時滿臉駭然。士兵上前去摸了摸碎裂的青磚石,又不可置信地敲了敲磚麵,厚重的、堅硬的磚石硌得人指節疼,竟不知要多大的氣力才能把磚石按裂。又過了幾日,曜帝偶感風寒,暫停早朝,折子一律送入養心殿中。從南向北而行,出了天元關便是北域。茫茫沙漠上隻有兩條路可以通往越國。一條是曾今繁華後來戰事被禁止通行的東線,一條早已被廢棄被黃沙掩埋過半的西線。車隊順著東線廊道而行,寂然有序。柏若風輕輕拉緊韁繩,馬兒腳步放慢。他向遠處張望,湛藍的晴空和橙黃的沙漠色彩鮮豔割據,一眼過去看不到人煙。大風吹過,球形的風滾草在邊上飛快滑過。他拉住頭上險些被吹掉的帽子,遮住白皙的臉,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頜。向導發現有人落後車隊,特意過來囑咐道:“大人還是跟緊些比較好。這片沙漠少有人跡,走丟了可就難尋回來了。”柏若風低低應了聲,他看著眼前皮膚黝黑幹燥的漢子,眸色微動,忽然想到這向導常年來往沙漠,應該知道些消息。他在腰帶上摸了摸,拿出些碎銀子,放到向導手中。向導一看便知眼前的貴人要問些什麽,做賊似的迅速把銀子收好,笑臉相迎,“大人有何吩咐?”柏若風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道:“你可曾聽聞過‘真龍寶藏’?”向導沒聽清楚,腦袋湊了過來,耳朵向柏若風那邊歪了歪,臉皺在一起。柏若風把問話重複了一遍,卻看到向導哈哈大笑起來。向導揮了揮手,似乎不覺得那是秘密,嗓音頗大,豪邁道:“沒想到大人竟信這些。”柏若風聽他不以為意的語氣,追問道:“怎麽,你覺得不可信?”向導朝他指了個方向那是與他們走的路截然相反的地方,是曾經曜國通往越國而如今早被廢棄的西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不是故意成為皇後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二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二溪並收藏我不是故意成為皇後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