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照水說話仍舊是溫聲細語:“這種話啊,我和七郎已經聽過很多了。”


    花滿樓亦道:“你不妨換一種再試試。”


    宋問糙被兩句話一噎,本來蒼白的臉色竟帶上了些紅:“可你們一輩子都要活在黑暗中了!”


    花滿樓嘆了口氣,手慢慢從劍柄上滑落,又握上了他常年拿在手中的那柄摺扇。摺扇繫著一個晶瑩的玉墜,隨著他的動作慢慢晃動起來,將落於其上的燈火殘片變成暖融融的一片柔光。


    他的聲音又溫柔起來了:“我雖然看不見,卻能領略得到世間那些美好的事物,所以我總覺得隻有那些雖然有眼睛,卻不肯看的人,才是真正的瞎子。”


    宋問糙回以冷笑。


    陳照水卻忽然眨了眨眼睛,慢騰騰地挪到燭光所不能及之處。


    花滿樓又道:“你有沒有聽過雨打荷葉的聲音、風吹竹葉的聲音?你知不知道詩詞可以配怎樣的歌調?你能不能感覺到新炒的茶和舊釀的酒之中的心意?”這段話不隻是說給宋問糙、說給那些明眼人聽,也是說給陳照水聽的。


    花滿樓站在燈火的中心,帶著溫暖和煦的笑意,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能給他帶來陰霾,又好像那些美好歡愉都是因他而生。


    這樣的花滿樓,讓每一個人都忘了自己,也忘了旁人,隻能靜靜地看著他,看著燭光,看著心底最柔軟的角落。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小鳳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花滿樓,你打算怎樣處理鐵鞋大盜?”


    花滿樓笑著搖了搖頭:“罷了。”


    陸小鳳一愣,不由重複念了一遍:“罷了?”


    陳照水跟在花滿樓身後,也慢慢地往外走去:“恩,罷了。”


    舊時恩怨罷了,十年盲眼罷了,世間諸苦罷了。


    花總是要開,也不能不落。這些本來就是很平常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花滿樓心中的元島自帶美顏,而經常代為管理望朝城的葉孤城表示,和我名字構成對聯的男人啊,醒醒吧。


    “你有沒有聽過雨打荷葉的聲音、風吹竹葉的聲音?你知不知道詩詞可以配怎樣的歌調?你能不能感覺到新炒的茶和舊釀的酒之中的心意?”可以配合四麵楚歌第七章開頭一起看。


    啊,我花就是這麽暖。


    ☆、西門吹雪


    作者有話要說:  qaq這張寫了好幾遍都沒能寫出想要的效果,感覺狀態不太好,對不起


    陸小鳳最近很擔心西門吹雪。


    因為西門吹雪打算去做一件事情,一件很可能會讓他送命的事情。


    陸小鳳遇到煩心的事情,總是想要去找花滿樓的。於是他來到了江南,如往常一樣翻窗躍入了百花樓,喝起花滿樓特意為他準備的醇酒,然後帶著一點微醺的醉意,與花滿樓提起這件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


    花滿樓道:“西門莊主果然要與望朝城主比劍?”


    陸小鳳道:“他做下的決定沒有人能改變。”


    花滿樓嘆息一聲:“那就隻能看望朝城主的意思了。”


    陸小鳳道:“但最近並無陸城主的消息。”


    花滿樓道:“所以你來找我了。”


    陸小鳳道:“是的,我想問問陳照水的事情。”


    陳照水在哪裏?


    她在萬梅山莊,西門吹雪的家中。


    陳照水為什麽在萬梅山莊?


    因為帳沒有做平。


    什麽帳?


    關外的貨物,總是交由萬梅山莊代辦的。


    當陸小鳳一路趕到萬梅山莊的時候,陳照水已經看完了萬梅山莊的全部帳本,開始逐條圈畫有誤的地方。


    書案左側攤著望朝城的帳冊,右側則是萬梅山莊,正上方才豎著貿易往來的細則。陳照水坐在書桌正中間,左手輕撫過紙麵以閱讀文字,右手拿著沾了硃砂的筆在上圈畫,至於那位劍客呢,保持著常年麵無表情的神色,站在稍後的一點的方位,聽陳照水講課。


    “……這個地方呢,一看就知道是刻意增加了損耗……還有這幾處,是將某筆支出攤勻到整年中……還有這個物價,明顯是不對的……”


    陸小鳳看到眼前的場景,幾乎以為自己又喝醉了酒,不由退出房門,仔細看了看院門的匾額,確定並未走錯地方,才又鼓起勇氣走入。


    西門吹雪見了來人,隻叫了一聲“陸小鳳”,然後又皺著眉頭去看帳冊:“雖有集腋成裘之說,但差額之巨,並非這些小處可以導致的。”


    陳照水道:“找到做假帳的人然後再倒查。稍微上心一點呀,總共才多大的攤子,就差了一百八十萬兩。”


    西門吹雪道:“你前日還說這是一個小數目。”


    陳照水緩緩吐出一口氣,勉力讓自己的臉色不用太難看:“來,陸大俠,告訴這位西門公子,一百八十萬兩除了買東珠填湖,還有什麽方法能在一月之內用完?”


    陸小鳳尷尬地笑了笑,囫圇地說了幾句去賭坊之類的不靠譜答案,又去問西門吹雪:“你這是欠瞭望朝城一百八十萬兩?”


    西門吹雪轉過頭來。他還穿著白衣,佩著烏鞘的長劍,神色仍舊冷淡的像是冬日的梅,可說出的話卻能將他拉入紅塵世俗中:“不,是望朝城的帳麵多了。”


    陸小鳳的臉色古怪起來了:“所以你就站在這裏和她盤帳?那你和陸城主的比試怎麽辦?”


    西門吹雪道:“陳姑娘說,什麽時候算清帳,什麽時候替我轉交劍帖。”


    陸小鳳的臉色更古怪了:“你並非是一個願意接受威脅的人。”


    西門吹雪將視線轉向陳照水:“許係十一式被公認為天下劍術的總綱,而陸城主正是許引酌的傳人。”


    陸小鳳道:“除了陸城主,就沒有旁人了?”


    陳照水聽到他們的對話,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不巧,盡數在元島。”


    陸小鳳現在很擔心西門吹雪。


    不僅擔心他會在之後的比劍中失了性命,而且擔心他現在就已經神誌不清。


    因為西門吹雪正在做一件往常他根本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他在打算盤。


    劍神西門吹雪在打算盤。


    雖然陳照水說“我寫了可計算論和可預測論,不還在這邊盤帳嗎?”,西門吹雪也表示“你若不幫忙,就不要在這裏添亂”,陸小鳳仍然忍不住大呼小叫,認為梅花樹下的酒沒被他喝完都比眼前的景象更現實。


    陸小鳳苦惱了半天,終於正視西門吹雪的摯友這一身份,也拿起算盤,一起旁聽陳照水的講述。陳照水盤帳向來很快,但這回她還要教西門吹雪一些辨別假帳的方法,速度就不可避免地放緩。


    然而功效是顯著的,在兩日的仔細盤點之下,終於找到了十年間,因各種原因被剋扣的三十七萬兩,成功將缺口從一百八十萬兩變成了二百一十七萬兩。


    陸小鳳很難形容西門吹雪的臉色,如果硬要找一個相近的實例,那大概就是葉孤城聽到陳照水被他叫做葉夫人時候的樣子——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劍,但因為好涵養而硬生生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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