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這個傳說,五月她自己也不是非常相信,隻是希望這個故事能夠給白夜帶來一點點安慰。


    但是,即使是活了六百年的席勒,都再也沒遇到過那個犧牲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換取她性命的那個人……六百年過去了,席勒她還會抱著這樣的希望嗎?也許早就破滅了吧。


    五月也曾經在某一段時間裏,對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懷著簡單的希望。


    那個時候,她希望那個因為自己的任性才死去的妹妹能夠複活。


    如果妹妹可以複活的話,她就不用忍受無盡的自責,和比自責更加漫長的孤獨了。甚至,如果她的妹妹願意留在索緒爾的話,她就可以實現她離開山穀的夢想了。


    這固然是非常自私的動機,但是卻無比強烈,無比真實,並且在一次又一次的反省中,她的想法漸漸成熟了。“雙生子隻能依次登岸”——如果沒有這個陋俗,她就不會活得那麽孤獨了,如果她活得不那麽孤獨,或許就不會有離開索緒爾的想法,如果她沒有離開索緒爾的想法,妹妹就不會為了自己而死。妹妹既然可以在水下用置換語救自己一命,證明雙生子之間有著某種特別強烈的羈絆存在。水下的妹妹不僅有知覺,有意識,而且她的元語之力比岸上的自己覺醒得更早。難道這還不足以證明舊俗的荒謬嗎。


    轉世?


    草地中深陷的墓碑,難道還不能說明轉世傳說的荒謬嗎。


    五月的心中早已不再對傳說抱任何希望了。


    妹妹是絕對不會再回來了。其他人也是。關鍵是活著的人接下來要怎樣生存下去。


    哪怕隻是因為自私也好,哪怕隻是因為後悔也好,她作為雙子之一,既然回到了索緒爾,就必須改變這個陋俗,扭轉其他雙子的命運。


    像自己,像白夜這樣的雙子的命運。


    她要找到妹妹的墓碑,向她的靈魂起誓……


    想到這裏,她又低下頭,往草叢中間尋找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一度使用的那個名字。


    ——“四月”。


    五月看看周圍,努力回憶著百年前一些零散的記憶。


    寫著“四月”的那個墓碑是席勒親手樹立的。五月站在邊上,看著恩師用鐵鍬一下、一下掀動著泥土。夕陽把席勒的銀發照成了金發,也照亮了席勒額上的汗珠。


    那個記憶中的墓碑,究竟是在哪裏呢……


    突然間,一聲驚呼。白夜的驚呼。


    五月絲毫沒有思索,就朝著白夜的位置衝了過去。


    白夜直直地站在那裏,伸手向前指著一塊墓碑,臉色蒼白如紙。


    “為什麽?”


    白夜問五月。


    五月朝那塊墓碑看去,是那一塊寫著“五月”的墓碑,已經有了風化的痕跡,但仍然可以辨認出是席勒樹立的那一塊。


    ——看來是席勒又重新修改過了上麵的文字。


    “別害怕。”五月摟過白夜的肩膀,“這裏麵有一個很長的故事。”


    她把當年的事情向白夜複述了一遍。白夜聽完了,似懂非懂。五月就讓她到溪水邊上尋找發光的石頭去,自己則在妹妹的墓碑邊上陷入沉思。


    守墓人忽然走過來了,神色有點慌張。見到五月的麵,看看那她麵前那塊墓碑,又看看遠處玩耍的白夜,心中就有了數,不過為了保險,還是問道:


    “剛才聽到那位小姐喊了一聲,不要緊吧?”


    “不要緊。”五月說,“她隻是看到這塊墓碑上寫著我的名字,所以非常驚訝。”


    守墓人露出了有一些為難的表情:


    “原來您是找這一塊。席勒教授在時就很經常來看這塊墓碑。我一直不知這到底是誰的名字。聽說了新元語者的名字,我還嚇了一跳……您和席勒教授早就認識?這塊墓碑……莫非她以為您已經死在遠方了嗎?”


    五月笑而不答。守墓人決定換個話題:


    “說到這個,最近有幾個人向墓地管委會提出了建議,說希望能在這裏樹立一個席勒教授的墓碑,或者雕像。雖然這種事情做起來很容易,但是席勒教授隻是行蹤不明,如果她突然回來的話……您看究竟該怎麽辦才好?”


    這確實是個問題。


    之前在城裏的時候,五月聽說,對席勒教授的搜索已經被叫停了——再尋找下去也是無益。


    “聽大家的意見吧。我會建議校長他們在全校範圍內搞一次投票的。”五月說。


    “但是,大家都說要聽您的意見。好多人說,隻有元語者才能理解元語者。”


    真的是這樣嗎?


    五月聽見這樣的傳言,忍不住就想笑。


    如果這傳言是真實的話,席勒應該早就覺察到她對她的心意了。


    不過這個時候,一個想法又浮現在五月的心頭:也許席勒早已覺察到了,所以才選在自己返回索緒爾的前夕離開離開。


    很顯然,席勒她並不是沒有覺察,隻是一直在逃避著五月對她的好意。


    回憶著過去的種種,五月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守墓人也注意到了她表情的變化,漸漸緊張起來。


    “您該不會和席勒教授有什麽仇怨吧?”


    咦?會產生這樣的誤會嗎?五月剛剛有一些意外,忽然看見麵前那塊墓碑,就在心中悄悄微笑了。


    看來,守墓人是將席勒樹立寫著“五月”的墓碑的這個行為,當成席勒對遠遊在外的五月的詛咒了……


    “沒有任何仇怨,”五月笑著說,“她是我的恩師。”


    守墓人的表情大為緩和。


    “那,席勒教授的紀念碑的事……”


    “既然大家都說想要做的話,就做吧。”五月說,“要比這一塊更大,更結實,更不容易損壞。等到席勒回來,也就知道我沒有辜負了她當年的好意。”


    五月指著寫著自己名字的那塊墓碑說。


    守墓人的表情又難看起來了。果然兩代元語者間還是有著不可消解的仇怨啊,守墓人想。


    ***


    差不多與此同時,南區商業街的小酒館裏麵,五月和白夜坐過的位置上,瑪雅和奈樂兩個人正別別扭扭地坐著。奈樂在喝酒,瑪雅看著她喝,一杯又一杯,終於看不下去。


    “別再喝了。”瑪雅說。


    奈樂看了瑪雅一眼,道:“給我一個不喝的理由。”


    “你先給我一個喝酒的理由。你以前從來不會喝得這麽快這麽凶。”


    “為了慶祝我們以家人的名義,成功騙到了學校的房子。這一杯敬給新規定。”


    瑪雅無可奈何地拿起自己麵前的酒杯,和奈樂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


    “敬新規定。”說完,陪著奈樂飲了下去。


    “還要敬我們終於成為了家人。”奈樂說。


    雖然聽上去就像是附帶上去的一樣,但是瑪雅還是露出了微笑。她不再勸奈樂不要再喝,主動幫她把酒杯添滿,之後又碰了一下。


    “二位既然剛剛成為家人,要不要看看這件東西?”


    還是那個商人的聲音,適時地插了進來。


    正在洗杯子的酒保抬起頭來,看了又在推銷那對“神奇的”戒指的商人一眼,就又笑而不語地低下頭。


    “最後一對了,好好考慮考慮吧!”商人說完,用力拍了拍瑪雅的肩膀。


    鄰桌的酒客哈哈笑了:“五月教授看不上的東西,你也好意思再推銷一遍啊?”


    “咦?”瑪雅大感好奇,“五月教授有家人了嗎?”


    “有了,剛才就在你的位置上坐著呢,是個生麵孔,金發美人兒……”


    金發美人兒?


    瑪雅的腦中一瞬間飄過了那個被眾多收獲魚從深潭中送出來的女性的模樣。


    她正想追問下去,本來被戒指稍稍勾起一點興趣的奈樂卻已經沒有了繼續在這裏坐下去的興致。她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拉著瑪雅的手,說:“我們走。”


    “但是很好看啊,這個戒指的色澤。”瑪雅看著商人掌心的戒指說,“你戴著一定很漂亮。就算這個戒指沒有任何魔力,也是很不錯的飾品了。”


    “我才不要……”


    奈樂還想拒絕,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瑪雅已經把錢袋拿了出來,和那個信用破產的商人開心地稱兄道弟起來。


    林間的小路上。


    奈樂在前麵快步走著,突然回過頭,忿然道:


    “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戴它!”


    瑪雅說:“這句話你已經說了十一遍了。”


    奈樂低頭不說話,腳下仍然不肯放慢了步速。瑪雅看出她心思很亂,卻不知為什麽亂,不過仍然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小心謹慎地跟在奈樂的身後,說:


    “不想戴就不戴嘛。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逼你戴它呀。我知道你不想這麽草率就和我成了家人。所以以後我會找一個合適的機會,給你充足的理由,讓你把它戴上的。”


    “我絕對不戴!”奈樂第十二次回過頭說。


    沉默。


    奈樂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她停下了腳步,等瑪雅走到自己的身邊來,才和她並肩行走。


    “瑪雅,”奈樂說,“拋開新規定的事情不談……你其實是喜歡我的吧。”


    瑪雅默默點了點頭。


    “為什麽?”奈樂問。


    “因為你是生命之語的使用者啊,我負責輸出,你正好負責治療。”瑪雅笑著說。


    奈樂撇撇嘴:“這可不是個好答案。”


    瑪雅笑了。


    “你啊,”瑪雅說,“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遇到龍的事嗎……”


    瑪雅剛說了一個開頭,奈樂就突然停下了腳步。


    奈樂停下,並不是因為瑪雅所說的內容,而是因為奈樂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墓地。


    為什麽會走到這裏?奈樂她自己也不明白。她隻是心裏有點不快活,然後就沿著路一直往北走去了,如此而已。


    而這麽做的結果是——她的麵前,不太遠的地方,正站著兩個人。


    五月,和一個守墓人模樣的人。


    奈樂停下了,瑪雅也跟著停下了。


    那兩個人正在交談,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五月依舊是那種一切盡在她掌握之中的樣子,淡淡地微笑著,聽著守墓人的話,在沉默的間隙偶然說上一兩句,那模樣像極了當年的席勒,卻又比她多了不少親切的朝氣。而另外一邊的守墓人雖然說話較多,望著五月的眼睛裏卻始終充滿了崇敬,仿佛他才是傾聽者,而五月是講述者。


    奈樂想去聽上一聽他們聊的內容,卻又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這樣的想法似的,始終沒有上前。


    瑪雅晃了晃奈樂的手:“在想什麽?”


    她正要多和奈樂說兩句,忽然就感覺到溫暖的視線正注視著自己。


    “恭喜你們兩個。”五月微笑著說。


    瑪雅也笑了,心想:果然什麽事都瞞不住元語者啊。她又看看奈樂。


    奈樂沒有笑。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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