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走動聲與風雪聲中,一道蒼老的聲音遲緩地響起。“孩子。”時明煦剛剛將一根抹布擰成條,塞住一側窗縫,聞言回頭,望向輪椅上的貝瑞莎。那雙初見時清澈的眼睛已經漸漸暗沉,像黃金時代寒冬的草野,但聲音依舊還算溫煦。“災厄......再臨了嗎?”貝瑞莎從窗縫間望出去,“災厄,我這一生......竟然親眼見證過兩次災厄。”“上次災厄時也伴隨極端天氣嗎?”時明煦詢問中,堵窗的動作沒有停止,“夫人,在我所知的記錄中,沒有提到過這點。”“不是極端天氣。”貝瑞莎緩緩地呼吸,“是,是警告......隻可到此......人類,不能僭越。”“隻可到此究竟意味著什麽?”時明煦猝然看向她,“您究竟知道些什麽?”而這次,貝瑞莎溫鈍地看向時明煦:“抱歉,我能記起的東西隻是片段,也無法保證它們一定正確孩子,你真的要聽嗎?或許我實在老糊塗了。而且你是個傭兵,有些內容對你而言或許......”“我一定要聽。”時明煦聲音篤定,“請您告訴我,夫人。”“五十年前,災厄初次降臨樂園前時,有類似的預兆,各地出現物種密集繁殖潮。”貝瑞莎沉默須臾,“但當時正是春天,沒有引發燈塔的格外留意。”“兩隻亞瑟為什麽會被傳送到這裏?”時明煦說,“意識錯位那會兒,我在你的世界時,我們也在隱秘聯絡,但在陷落地中心時,你我一起被吸入了亞瑟的意識空間。”“或許是因為空間增強了。”時岑略加思索,“此前,亞瑟意識空間的等級高於你我,我們就進入的。我找到你那次,在溫戈的意識空間內,安德烈所造的微型小球也沒有被發現。這可能說明,高級意識空間的開啟優先級,勝於相對低等的另一空間。”這種推測合乎情理。事實上此次才剛進入意識空間,兩人就都覺察出明顯的進化連帶著重新聯係的通感也變得更鮮明。在智識中時,原本模糊的通感幾乎霎時被增強,洪流接替了淺溪,奔騰間,將兩人又重新簇擁到一處。時明煦若有所思。“這種變化,是因為智識裏那隻未知生物吧。”研究員垂眸,“如果你我基因結構的一部分屬於,那麽通感自本源上,就與息息相關。”“也就是說,你我之間的通感,其實並非是四維謬誤。”時岑低聲道,“而是一種必然,一場......”一場注定發生的相遇。或許,自胚胎基因融合伊始,當破碎又淩亂的基因鏈被以未知形式修補時,未來就已經被書寫。在沃瓦道斯汲取能量、催化進化的同時,時明煦與時岑也被反哺了。因而,當研究員自漫長的沉眠中醒來、來到西西弗斯街道的那個雨天,命運的萬花筒也在緩緩旋轉,支離破碎的一切都折射著微光,而就在刺藤圍剿而來的瞬間遲到二十六年的通感,終於成功穿迭過維度鴻溝,來到彼此身邊。所有曾經以為的偶然,其實都必然發生。時明煦終於後知後覺,理解了對方未盡的話語。情緒像決堤之河,自穀澗衝蕩而下,因為太過強烈,反而叫他有點滯住,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他隻好無措地抬首,同時岑四目相對。傭兵的注目溫和又專注,瞳孔裏倒映著時明煦。周遭微明,喧囂停歇,此刻的空間沒有嘈雜,時明煦就這樣靜靜看著他,想說的話都被目光詮釋掉。他有千言萬語,但又一字難言。時岑又吻在他唇側。吻才剛剛落下,還沒來得及加深。忽然,一種可怖的震蕩讓唇瓣陡然錯開,時明煦猝然回首,向異動來處望去黑暗。黑暗海嘯一般鋪天蓋地,兩隻亞瑟不知何時已經蘇醒,濃白色半流體倉惶逃竄,躲避著無盡浪潮可怖的追擊,與此同時,兩隻小家夥的聲音也傳遞過來。“是坍縮,”不知哪隻亞瑟扯著嗓子喊道,“必須馬上離開這裏!”“礦,如果不及時出去,我們都會徹底湮滅的!”時明煦心下劇震。他幾乎瞬間抬頭,轉向0173號實驗室的大門不僅僅是因為這聲求救來自人類,更因為聲線本身......時明煦實在太過熟悉又久違。上次聽見,還是七年前。  彼時,他帶領灰藍色眼睛的小男孩,避開層層監視,最終成功擺脫掉方舟紛繁複雜的蜂窩狀結構。在他氣喘籲籲地撐膝駐足,目送安德烈遠行之際,安德烈最後一次踮腳,擁抱了他,聲音輕而緩。  “小時,謝謝。”“我走啦,你也要記得,保護好自己。”第 96 章   必然時明煦收回逸散的思緒。雨夜潮濕的空氣重新漫漶進鼻腔,他已經徹底轉向0713號實驗室,一點點靠近它。同大門近在咫尺的霎那,異響乍起。一隻小小的兩棲類實驗體跳入時明煦掌心小家夥分明是隻墨西哥鈍口螈,它這樣柔軟而無害,一丁點人類特征也沒有,瞬間讓時明煦大腦宕機。於是,無效的抗爭也消弭了。隻是當死亡如此迫近時,蘇珊娜沒想有到會自己這樣恐懼。她分明在攀出建築廢墟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為什麽?為什麽還是這樣不甘心。她不想就此死去,哪怕生存的渴盼並非是為了自己。無論如何,她必須活下去。時岑的出現,這個陌生人的到來......是她目前唯一的轉機。白茫茫的天地間,淒厲嗚咽的長風裏,她再度抬眼,望向不遠處的兩個人。而與此同時,時岑的視線越過“文”散亂的發,遙隔雪絮與火焰,同蘇珊娜對上了。風吹散少女幹枯蓬亂的金發,而蘇珊娜抬手,將它別到耳後,又眯了眯眼,輕輕嗬出一口熱氣。那麽,勇敢一點,再賭一次吧。就在眼前,就在此刻。 時明煦心髒不自覺往下墜去他這才驚覺,自己原來已經無法忍耐同對方失去聯絡的生活,不過短短幾天,時岑就已經徹底改變了他,烙印了他。時明煦心亂如麻,他在冷風呼嘯間,無意識打了個寒顫,擔憂越來越重,越來越明晰直至索沛開門的動靜,打破這一切。“早上好老大!”“小時......抱歉,我睡過頭了。”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後者由心聲直接傳遞到時明煦腦海中,疲倦又輕柔,研究員險些因為這兩個字控製不住表情。在這陰雲翻卷的塵世,他完全沒能聽見索沛在說些什麽東西,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時岑身上。時明煦眼睫發顫,被險些失去、又驟然失而複得的巨大喜悅拽回地麵,他聽見自己心聲抖得厲害。“時岑,你去哪裏了?”對方的謊話太拙劣了,聲音狀態也很奇怪,他壓根不相信時岑隻是睡過了頭。時岑沒回答這個問題,隻反問:“小時,你知道貝瑞莎嗎?”“貝瑞莎?”時明煦明顯一愣,但很快,這個名字被他從記憶中翻找出來,“當然知道,我還見過她。”“時岑,九月初那會兒,我去往外城,在七十七區見到過她,她向我簡要介紹過災難以來的曆史。時岑,我原本世界的貝瑞莎,出什麽事了嗎?”“我這邊的貝瑞莎還活著,但已經陷入休克。”時岑呼出口氣,“一小時前我剛聯係過城防所,拜托他們去住她所處尋找積水已經有五米深,她家在三層。原本已經岌岌可危,幸好城防所及時趕到。”“除她以外,城防所還順道救下兩個孩子。一個叫賀深的男孩,和一個叫沙珂的小姑娘。”“賀深”這個名字,又讓時明煦想起了那個亞麻色頭發的小向導安東尼。他不自覺放緩心聲,示意索沛做早飯的同時,繼續同時岑交流。“時岑,怎麽突然問起貝瑞莎?”這次時岑沉默片刻,才說:“小時,閉眼。”時明煦順從地閉上眼睛。下一秒,血腥味與52號的咪嗚聲同時變得清晰,研究員心髒猝然緊縮:“你受傷了!時岑,你去哪兒了!”“傷口不深,不用擔心我。”時岑綁好左臂繃帶,順手搓一把貓貓腦袋,將平板取來撐起打開,露出昨晚收到的幾封郵件,將它們劃給時明煦看。後者呼吸先是一滯,進而迅速急促起來。“昨晚你睡後,我收到了幾封未署名的郵件。時岑說,“小時,它們應該隻能出自安德烈吧?”“可是,可是!”時明煦聲音艱澀,“我原本世界的安德烈,明明已經......”已經成為西部荒漠,b-110號城市廢墟中的一具骸骨。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在看見“哥哥”與“世界盡頭”後,徹底歸於沉寂。半晌,時明煦才心亂如麻地開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安德烈究竟是已經死去,還是沒有?如果沒有,那具骸骨分明就是他。可如果有,已故之人又如何發出這些郵件?電光石火間,蘇珊娜抓起燃燒中的木棍,猛然推開信徒,在人群中撞出火星與豁口的空隙,時岑也將“文”的雙臂反剪於身後。傭兵動作得那樣幹淨利落,完全沒有給對方任何反抗的機會。下一瞬,侍者愕然驚呼:“時岑,你!”他未盡的憤怒全被咬在齒間時岑踹在他膝彎處,迫使他踉蹌著跪倒下去,可膝蓋才剛狠狠磕到冰層上,他就又被半提著拽起來轉向,終於得以看清篝火旁混亂的景象。“時岑!”侍者不可思議道,“你怎麽敢這樣對待我?這可是文的身體!還有你的身手,你之前明明......”明明還沒有這樣敏捷的身體反應。侍者甚至已經有所戒備,刻意留下一點安全距離。那麽,時岑之前都在刻意誤導嗎?狡猾的、卑劣的a級!侍者快要被憤怒吞沒掉,與此同時,膝彎處的疼痛沿著神經一路攀爬上來,冰涼鋒利的金屬也卡到咽喉間,硬生生將他的咒罵逼了回去。時岑的聲音隨即響在咫尺,蘇珊娜的喘氣聲也愈來愈近了。“正因為這是文的身體,我才手下留情。”時岑低聲道,“比約克,你最好安靜一點。”他說著,抓住雙腕的另一隻手縮緊,刀刃也滑到喉骨,抵著皮肉壓了壓。“猜猜是你的信徒快,還是我的刀快。”時岑聲音淡淡,將對方剛才的威脅悉數奉還,“要試試看嗎?”對方沒有回答,但腥紅的雙眼已經給出答案數十位白日信徒也被迫停下,在兩米開外形成環狀,圍住了三個人。衣衫襤褸的蘇珊娜高舉火把,那雙眼裏的潮濕沒有褪盡,折射出分外明亮的火光。她憔悴又單薄,金發被風揚起,雪絮剛剛覆蓋上去,就被熱源烤得癱軟融化,但蘇珊娜站得很穩當,火把籠罩住了三個人。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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