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五指在攏合,他被時岑探到了。甚至於難以呼吸,就連冷氣也被抽離,他像正在被引力拽出大氣層,一點點墜入可怖的真空。而原本與他感官相連的時岑,竟然在這種情況下,重新覺出斷裂感時岑的意識驟然模糊掉,像黃金時代老式電視的雪花屏。他喪失掉時明煦的連接了,可時明煦的身體控製權,依舊在他這裏。與此同時,他位於自己世界的身體,斷線般向後癱倒而去,砸到沙發上。時岑幾乎驟然被抽空,他的意識在時明煦這具身體內,險些沒能站穩,驚惶迫使血液瞬間湧流到心髒,砰砰直跳間,周遭的一切都變得遙遠。如果不是神經痛覺依舊存在,時岑就連最後一絲理智也無法握住。這種類似的情況,上次出現,還是在西部荒漠遭遇蟻群襲擊的當晚。對方,是又想起了什麽嗎?時明煦的意識輕盈卻遲緩,記憶碎片就在這種境地中四下飄散,像晶瑩的、被放大數倍的雪花,能夠隱約窺見六角的晶體狀結構。時明煦瞳孔渙散,他盡最大的可能,想要在疼痛中保持清醒。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聽見一聲極輕極輕的呼喚,像是清晨雪鬆枝頭,霧凇在小風中輕微的磕碰。有個男孩朝他笑了一下,他抬起臉來,盡管五官依舊不慎清晰,但已經足以讓時明煦看清他藍灰色的眼瞳。藍灰色,像清晨薄霧飄過的湖麵,比哥哥凱恩斯深邃的灰色瞳孔更溫和,更柔軟。安德烈就用這樣的一雙眼睛看著時明煦,又靦腆地露出笑:“小時,你來見我,一定冒著很大的風險。”而在這句話後,周遭的一切都流轉起來。雪花聚攏、凝固、澆築成某個具象的場景。它昏暝、狹窄,但又安寧隱蔽,隔絕掉窗外的風雨。安德烈坐在拐角階梯的最上層,瞧著也就十二三歲,鬆鬆抱住自己的膝蓋,仰頭問時明煦:“你不害怕我嗎?”時明煦聽見自己稍顯青澀的聲音:“不害怕。”場景中,安德烈的身體在上移時明煦明白過來,這是他自己蹲下身,坐到了安德烈身邊。“你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安德烈慢吞吞地回話,他思考時,喜歡用手腕托起自己的下巴,像貓咪那樣眯起眼睛。“十三層的老師,都有點害怕我。”安德烈說,“但他們又不願意,讓我見一見哥哥。”“他是叫‘凱恩斯’,對嗎?”時明煦想了想,“我可以在這周末去外城,幫你打聽打聽我還有紙質筆記本,你有什麽想對他說的嗎?可以寫下來,我幫你轉交給他。”安德烈的眼中瞬間顯露出渴望:“真的嗎?”時明煦點點頭。但下一霎那,期待轉變為苦惱,眼睫遮蓋住藍灰色,安德烈深吸了幾口氣,再睜開眼時,他搖搖頭。他小小聲地說:“還是不要了。”他站起來,一點點挪到窗邊,凝視著玻璃上蜿蜒的雨珠,時明煦走到他身側,就在某個霎那,一道電光劃破天際,城市邊緣顯現出類似照片過曝時的輪廓。而在更遙遠、更狹小的盡頭,平原與山脈相連,大地的曲線亙古綿延。交流戛然而止。下一秒,窗外結著薄冰的水澤忽然破碎,窟窿中很快攀出一個人影。對方的黑色鬥篷已經不見,那些金發貼在耳側,粘黏著慘白的皮膚。侍者麵上竟然沒有憤怒,他注視著窗邊的時明煦,繼而抬起胳膊,指了指天空。時明煦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深灰色。深灰色的豎瞳,不知何時已經重新凝聚,陰雲在狹長的巨型瞳孔間奔湧,翻卷起森森寒意。在滾動的悶雷間,豎瞳逐漸清晰起來,又緩緩、緩緩扭轉至一處。瞳孔中隱約有一簇極小極小的火苗那是倒映出的305室。 第 63 章   遺忘下一秒,暴風雪驟然降臨它與尋常暴風雪不同,漫天雪絮從巨瞳間流瀉而下,雲層也像是轟然坍塌,寒意頃刻嘯卷天地。時明煦看見,侍者渾身覆滿冰霜,維持著攀在冰窟旁的姿勢,甚至連指天的胳膊都還沒有收回。街道間尚且能夠工作的廣播也在此刻艱難地響起來,聲音雖然已經調至最大,但依舊被狂風扯得稀碎,破破爛爛地飄散至各處,又隨窗縫漫漶進屋內。廣播聲斷斷續續。“警告!由於極端天氣降臨,屏蔽型異變植株入侵......城中近來出現洪水、冰雹及風雪災害,進入特級警戒狀態......請低層內外城居民盡快聯絡城防所,前往災民集中安置點。中高層居民緊密門窗,盡量避免外出。”   “你不是一直叫小時嗎?”時明煦確信對方在故意裝傻,“叫老師就更不行了,你又不是我的學生。”時岑已經取下清洗機,從善如流地改口:“好的,時老師。”時明煦:“......”他就不該試圖跟時岑講道理。靈活的傭兵在教導下,很快收拾好器械,攜55號一起回到公寓水位已經快要上漲至兩米,電梯宣告停運,時岑走到二樓時,在超市門口停留一瞬。隨即,他問:“小時,你都買了些什麽?”“速凍水餃,湯圓,麵包,和一些飲用水。”時明煦忽然有點心虛,小小聲補充道,“還有兩盒肉和幾顆土豆。”時岑歎了口氣,走進了超市。不久後,帶著大包小包的時岑徒步爬上十三層,摸出id卡打開房門。微醺的唐科爾文和52號一起聞聲望來,前者一個激靈,瞬間清醒。唐博士不可思議地揉揉眼睛,起身湊近打量著時岑對方右手三個大型購物袋,左右器材包和裝有55號的培養箱,硬生生爬上十三層,雖然出了不少汗,但的確做到了。“你......”唐博士欲言又止,半晌憋出一句,“時,我原本以為你哪怕開竅了要談戀愛,也該跟我是同號的。”他抓了把頭發,麵色古怪:“你怎麽回事?你沒那個硬件就別逞能啊時。”時明煦:“......”奇妙的,時岑離開方舟十年之久,在樂園外城摸爬滾打間,見慣各種露水情緣,他本身外在條件與能力都很出眾,追求者不在少數,卻從沒動過要跟誰建立伴侶關係的念頭,就連情人也沒有過。過分粘黏的關係,分明隻會是他多出不必要的牽掛可偏偏,時明煦出現了。他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但沒有離開內城。對方在蜂巢結構的方舟中成長起來,成為燈塔中的一員,卻並非出於怯懦。相反,時岑已經幾度確認,時明煦遠比他想象中勇敢。對方於他,擁有著磁石一般的吸引力,他願意接受時明煦帶給自己的一切,哪怕是行動受絆略微遲緩所致的野外死亡率上升,他也並不覺得難以接受比起時明煦能同他意識相連、情感相通而言,這點負麵影響微不足道。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心動的呢?時岑也說不清了。或許,或許就是他們第一次成功呼喚彼此的那個星夜。對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瑰麗奇跡。時明煦的聲音牽引他回神,研究員有點別扭地放回洗漱用品,主動出聲提醒:“時岑,我刷完了。”“嗯?”時岑閉目,借時明煦的眼睛望向境內對方的幾處皮膚又泛了點紅,刷牙的幾分鍾,沒能讓它們散盡。他注目著對方的無措:“那接下來,是想要我繼續嗎?”“我不是!我就是提醒你,”時明煦快待不下去了,“我刷完牙了!你如果沒有別的想做,那我們聊聊陷落......”“不聊。”時岑斬釘截鐵,“陷落地有很多時候可以聊,但絕不是現在。”“那睡覺,”時明煦轉身就要往臥室走,虛張聲勢地說,“我補覺。”“睡覺前不洗澡嗎?”時岑聽起來微微詫異,“小時,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會有一點潔癖。”時明煦:“......”他不是沒有想到,可眼下的情況,這個澡要怎麽洗?“我洗澡,”時明煦深吸一口氣,“你把眼睛睜開,你做點別的去,你......”“小時,你在害羞嗎?”時岑打斷了他,聲音愉悅,“你怕什麽,浴室裏沒有鏡子吧。”時岑循循善誘:“在通常社會意義下,伴侶之間也可能會共浴更何況,你我遠遠沒到那種程度去,浴室裏不存在鏡麵,我也隻是陪著你,就像陪你做飯,或者你陪伴我出入野外一樣,這沒什麽特別的,別緊張。”他將聲音放得輕緩:“也不要趕我走。”時明煦怔怔地聽著,意識到自己應當反駁,或者抗拒。但他今晚實在是鬼迷心竅,在這一刻,他竟然認同了時岑的這番話。他頭腦昏沉,帶著一點決心和不服氣,往浴室去。然後。一切似乎,不大對勁了。霧氣是從何時濃起來的,時明煦已經忘記,但熱水從花灑間源源不斷地淌出來,蒸汽聚在玻璃間裏,散不掉,連耳道也被充盈,一切聲音都顯得遙遠。牆壁上匯聚小股水流,蜿蜒向下左手的指腹也一樣,它摩挲到鎖骨、肩胛,然後繼續下移。“小時,”時岑聲音濕淋淋的,含著歎息,“好瘦。”“......不是瘦,”時明煦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現在的感受,隻好努力尋找理智,“我隻是有些缺乏戶外鍛......唔!”掌心覆蓋住腰窩,對方用他的左手,緩緩揉了一把。他簡直想罵人,但是時岑那家夥竟然心情頗佳,情緒被共享給他,時明煦瞬間改了念頭,要把帳都算在時岑頭上。而就在他將要開口的前一霎,屋外響起敲門聲。“小時。”時岑收起笑,“去開門,小心點。”時明煦自貓眼處瞥了一眼黑發棕皮的雇傭兵帶著大包小包,愁眉苦臉地侯在門口。他才剛擰開門把手,索沛就立刻哽咽起來:“老大!你一定要收留我!我家馬上就要被淹了,我可好使了你叫我幹什麽都行的!用你們東方人的話怎麽說來著?我給你當牛做馬!”但下一霎,他的話戛然而止。索沛傾身過來,時明煦在這種近距離打量下,立刻本能地後退一點,然而就在動作間,索沛繼續開口。“老大,你今天怎麽這麽奇怪?”時明煦心頭一跳:“哪裏奇怪?”“當然是......”黑發棕皮的高個子趁機擠入門中,“當然是格外心善啊!誒我進來了你就別再趕我出去了,求你了老大!”“哦那什麽洛林那邊也有點狀況,她家樓道躥進幾個流浪漢,想趁亂搶人房子,搬完東西咱倆一塊兒過去看看?傭兵團的其他人也去,順便聚集著商量下對策,看來短期是出不了野外了......這雨究竟什麽時候能停啊!”索沛忽然住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今天說了這麽多話,竟然還沒有被截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日如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燃燈伴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燃燈伴酒並收藏明日如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