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這種光芒同時釋放而出的,還有一種奇妙的、說不上來的氣味。這種味道並不難聞,它沒有什麽刺激性,甚至讓人覺得舒適,像黃金時代的秋日裏,偶然經過一片鋪滿落葉的梧桐樹林。夾雜著輕微的塵埃感。而城市殘骸間的178號,在完成這一奇怪行為後,重新下墜,隱入層層廢墟。淡金色隨之消弭,但氣味被風帶來,最終匯聚於此。就在這種奇異的味道中,工蟻集中聚攏的行為忽然停止。不知是哪一隻螞蟻先起的頭,它退開幾步,在距離蟻後十米左右時,開始避開散落的卵與粘稠組織液,圍繞蟻後的輪廓緩慢行進。緊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直至最後一隻。蟻後成為類似台風眼的存在,哪怕它已經奄奄一息,被時岑的一發鎂熱彈打穿二三節身體連接處,前肢隻能癱軟倒地,深陷於流沙,頹然等待死亡。而所有活著的工蟻,都開始包圍蟻後,被渦流吸引的黑潮,卻始終沒有真正靠近,觸碰到蟻後的身體。索沛已經被這種前所未見的詭異場景驚得喉頭哽塞,難言一字。距離最近的一圈螞蟻,甚至就在他們幾米開外。時岑的注意力不在這裏,他被一道微弱的聲音吸引過去。“時......岑?”“‘白日’的洗腦性質蠻強。”時明煦睜開眼,將那些從超市買回的物資分類整理,“孩子的思辨能力不成熟,尤其容易上當。”“是。”時岑的心聲混雜落雨,“索沛也信教,就對白日嗤之以鼻說起來,我們得快點趕回去,他那邊應該快要有反饋。”時明煦應聲間,正將一盒冷凍牛肉放入冰箱,被開門聲吵醒的52號拱到他腳邊。貓咪不理解這兩天兩腳獸出現的頻率為什麽如此高,但被陪伴是一件值得貓高興的事情。良久後,時明煦才尋回自己的聲音。“或許根本不存在什麽傳承,沒有初代二代三代之分。”他深吸一口氣,被迫直麵不可思議的事實“侍者,原來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人。”第 47 章   藤蔓他以一種難以想象的方式,脫離於時間尺度之外。這究竟是怎樣做到的?“此前的研究認為,陷落地沒有風是因為區域地磁異常。”時明煦說,“現在看來根本不是,沒有風聲,或許壓根兒就意味著時間尺度上的停滯。時岑,這或許也是陷落地中心頻繁出事的真正原因。”時岑及時刪除掉多餘圖片,又將索沛奶奶的此頁記錄謄抄至筆記本:“小時,你的意思是,陷落地中心的時間趨於永恒停滯,那麽時間本身就形成某種巨大的引力,成為台風眼一樣的存在,導致飛機引擎失靈、困於其中的生物也無法逃離。”時明煦應聲:“是,但這樣依舊沒法解釋安德烈和侍者的情......”浴室門被拉開,拖鞋浸水後的嘎吱聲打斷交談。時岑家沒有小孩的衣服,阿什利草草罩著件寬大襯衫,他身形瘦削,小腿間遍布藤蔓穿刺後的細密傷口。   “小時,你世界的哈文森,在那個下午已經死亡。”時岑說,“但我所在世界的哈文森沒有他甚至參與了此次探索b-110號城市遺跡的聯合行動,可惜的是,那個滿口謊話的騙子昨天死了,死於真菌類體內寄生。”“他對你撒了什麽謊?”時明煦下意識追問,“時岑,他有騙到你嗎?”“當然沒有。正是因為無法對我撒謊,他選擇直接保持沉默。”時岑反問,“小時,你不會信了他的鬼話吧?”時明煦:“......當然沒有。”在嘩響著的水聲中,時明煦與安德烈隔著烏蒙蒙的雨,在四下的嘩響間,前者神色專注。......他像是想要穿透雨幕,努力辨認出所謂少年安德烈的真偽。半晌,時明煦開口:“現在仍是回憶嗎?”答案在問出口的瞬間就已經昭然若揭,詢問本身毫無阻礙,這意味著,眼前的安德烈也並非記憶中的男孩。時明煦走進一點,在磅礴的雨聲中,他本試圖呼喚時岑。可惜,對方此刻正被迫進行傭兵團的記憶重演,無法同他鏈接。於是他隻好先放棄信息共享,問:“安德烈,這是你所創造的幻境嗎?”“是也不是。”安德烈笑了笑,“小時,在第四維,時間是可以在方向上被有限利用的,這一點同純粹三維的世界有所不同......你應該已經意識到。”時明煦垂眸,將傘撐過去,遮住屬於安德烈的那一側,又看向後者:“維度間隙中的文明也擁有類似能力嗎?像是陷落地的那些人,侍者,以及你。”“半維對時間之力的掌控太過淺顯序者文明對其利用的方式大多停留在初級。”安德烈回望時明煦,看見對方眼眸間倒影出的自己。他為那其中映出的長相怔愣一瞬。灰藍色的眼,瘦削的身體......安德烈也從未真正見過十三歲以後的自己。可現在並非感傷的時候。他很快將異樣收斂起來,繼續說下去。聰明的研究員先生立刻決定,用撒謊保留一點顏麵。“雇傭兵沒幾個老實人,”時岑笑了笑,“他們一個比一個精,許多人為了貢獻點,無所不用其極小時,我在傭兵團待了十年,早就學會辨別各種謊言。”他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對語氣中的愉悅絲毫不加掩飾。......時岑發現他在撒謊了嗎?時明煦無從得知。又或許更加糟糕,關於55號基因融合的秘密,在對他日記的調查取檔中被發現了畢竟平板上的記錄雖然被及時抹去,可記事冊壓在床墊隔層間,被查到的概率就大大增加。違反禁令的事實一旦被發現,按照《樂園法案》的規定,他將承受兩種可能的結果。一是被驅逐出燈塔,再也無法進行任何基因研究實驗。第二種更加可怖,可能性也更大像時明煦這樣有價值的研究員,更可能將接受為期不定的軟禁,並在實時監控下進行研究。誰也說不清禁令將會持續多久,或許是幾個月,又或許長達幾年。第二種可能性的存在,意味著時明煦無法再坐以待斃下去,不能被長久困頓於逼仄的黑暗裏。於是,他重新伸出手,向排氣扇的卡扣推去就在此刻。一種悶鈍的“哢”聲響起,卻並非來源於眼前,而是身後。這種微微讓人牙酸的聲響,時明煦並不陌生。......在以往的日子中,如果燈塔有實驗體基因畸變、乃至於骨骼錯位,人站在咫尺之間時,就能夠聽見這種動靜。時明煦猛地回頭!與此同時,他呼吸驟止,完全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激動、驚懼與憂慮一同裹挾了他,拍擊著他,叫他瞬間確信,剛才的動靜一定隻可能是時岑發出的。他們之間的通感被強行斬斷,卻又藕斷絲連,彼此都無時無刻不想通過繃至極限的、脆弱遊絲的聯係,重新感知到對方。可時岑究竟遇到了什麽?時明煦不相信對方是由於基因鏈斷裂,那麽......那麽多半是受刑。對方究竟,遭受到怎樣的刑罰?時明煦立即放棄繼續推卡扣的行為,他轉身,朝座椅處走去無論如何,對方就在這裏,同時同地,沒有比這再適合恢複通感的時刻了,哪怕隻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試試。寒霧自排氣扇的間隙流淌進來,徒然落到研究員薄薄的耳廓,他朝著最黑暗最孤獨的中心去,走得又慢又穩。倏忽,他頓住了。下一秒,他不可思議地抬抬手,急促地喘了兩聲,難以自抑地發起抖來。一種脫臼所致的疼痛感,自兩側大拇指關節處傳來,與此同時,一種隱約到微不可聞的重影隨之出現,它朦朧又完整,隻一瞬,就足以讓時明煦心髒酸澀,脫口而出。“時岑。”遙遠處倏忽炸響驚雷,天地晦暗如長夜,研究員聲音發顫,他怔愣著,又喚了一聲。“智識”就在行進間,一點點展露出它的全貌與殘缺,鋼混結構的殘肢頹然斷裂許多。但奇怪的是,每扇窗都有被很好地封閉住,那些鋼化玻璃沒有出現哪怕一處破損這意味著這裏,應當長期有專員維護。距離在不知不覺間拉進,當某次徹底拂去睫上雪絮時,平行世界的二人不約而同,一起仰首,嗬出一點熱氣。真正的二十三區,終於近在咫尺。但他意識到,他好像又被捉弄了。時岑在這種事情上,似乎很有天賦,這點也與自己截然不同。時明煦隻能將其歸結為環境對人的後天影響因為時岑和外城這些油嘴滑舌的傭兵們待得太久,他就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一些傭兵的壞習慣。一定是這樣的。他把自己想通了,就不再糾結於此事,轉而將話題遷回方才所述的正題:“時岑,你是想說各自世界中,個體命運走向存在不同嗎?”時岑也重新正色:“是。小時,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是無關緊要,還是會引發相應的蝴蝶效應,甚至於導致某些關鍵節點的改變......我想到一件事。”“你世界的178號,在燈塔之中時,出現過異常情況嗎?”“沒有。”時明煦迅速回答,“這個問題,我曾兩度詢問過文博士你知道她嗎?她是我的同事兼鄰居,燈塔兩棲類研究員,在0713號實驗室工作。”他說得平淡,可時岑傳達給他的情緒忽然改變,在短短一句話的時間內,時岑的聲音變調。“沒有過異常情況,”時岑沉默了一下,“小時,文博士告訴我,我所在世界的178號,從抵達實驗室的第二周開始,就出現混亂的骨骼重塑。”“它尾部出現骨化現象,並且持續了半年之久,直至逃離樂園。”時岑說到這裏,忽然想起那夜,在與文通訊時所聽見的風雨。他需要確認文本身,是否也受到這種世界差異的影響。“小時,”時岑問,“9月10日晚上八點時,文博士在家嗎?”時明煦略一思索:“在家。那晚我剛剛回到內城住所,煮了奶油蘑菇湯,給姐也送了一份。”“......原來那份蘑菇湯是你做的,以前沒做過飯?”時岑似乎輕輕笑了一下,但很短促,時明煦無法確定。就在他直覺自己遭遇嘲笑時,時岑說:“下次放輕鬆,我教你用你的身體。”時岑在古怪的小股電流聲中輕輕蹲下,為阿什利闔上未閉的雙眼。很快,變聲器處理過的聲音傳到時岑耳中。“嗨,尊敬的時岑先生。”對方語調愉悅,一如清晨,“怯懦者墜入地獄,您無法洗淨他的罪你我都曾與神直接對話,又都蒙受神的拯救,我們才是真正的同類嘛!”“那麽,我親愛的朋友,不見見你,還真是讓人覺得可惜。”侍者那邊沒什麽雜響,時岑無法通過環境音來進行判斷但也正因為沒什麽雜響,甚至連雨聲都聽不見,這表明侍者一定處於某處隔音效果極佳的、麵積不大的室內空間。或許是地下室。時岑垂眸,盯著小孩亞麻色的、覆蓋細白骨屑的卷發,平淡道:“這次想要怎麽見我?”“那麽大雨降臨的第三天早晨十點,我在萬象製造城,期待您大駕光臨。”侍者笑眯眯地說,“這次,隊長也要一個人來哦!”第 48 章   漏洞通訊就在此處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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