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彷徨無助沒辦法找人訴說,省隊她不熟,媽媽不可能,教練她不敢,孫瑩瑩知道教練告訴她那些秘密已經是冒了極大的風險,她擔心自己若是聯係,會給他帶來更多麻煩,所以她隻敢晚上躲在被子裏偷偷地哭。然後有一天,她在家裏翻箱倒櫃試圖尋找有沒有被遺忘的錢的時候,翻到了兩箱信。那是她媽媽和她共同的筆友和他們交流往來的信,一箱她的,一箱媽媽的。最初好像還是小學的時候老師布置的一個書信交友的作業,那時還很小的孫瑩瑩看到這個作業興奮極了,她知道媽媽有個筆友,還是國外的,她一直覺得這特別厲害,卻不好意思朝媽媽開口,老師的作業終於給了她機會,孫瑩瑩回家之後就屁顛屁顛地去問媽媽,能不能把筆友分享給她一半。媽媽同意了,自此他們寄出去的和收到的信,都變成了雙份。有個國外的筆友,孫瑩瑩當時還靠著這個在小學裏風光了好一陣子,不過後來上了初中,她生活的重心也逐漸轉向了花滑訓練,就很少再寫信了。那個屬於她的箱子裏,上一封信的日期已經停留在了好多年前,屬於媽媽的那個箱子裏,日期還算新鮮,但最近的那封信也有半年多了,算算日期,應該是媽媽發現生病之前的最後一封信。十八歲的孫瑩瑩翻到這兩個箱子愣了許久,沒有打開看媽媽那個箱子的信裏寫了什麽,而是狼狽又慌忙地翻出了一張嶄新的信紙,回到了書桌前,邊掉眼淚,邊奮筆疾書。她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情緒的出口。寫完封進信封,第二天寄出去之後,孫瑩瑩便沒再管那封信了。或許那位筆友早就將她忘了,或許地址都變了,孫瑩瑩沒指望收到回信,她隻是宣泄了一番情緒,便再次擦幹眼淚,繼續為了明天奮鬥了。但孫瑩瑩沒想到的是,十來天後,她居然收到了回信。信封裏不僅有信紙,還有一張取款單。熟悉的字體這一次充滿了焦急,但仍然告訴孫瑩瑩,不要慌張,好好照顧她母親,錢他湊了一點,靠取款單去郵局取就可以,剩下的他也會想辦法湊齊寄過來。取款單上的金額不大,卻也不小,足夠支撐孫瑩瑩母親一段時間的治療。那時候孫瑩瑩已經隱約感覺不對勁了,這絕對不是普通筆友的態度。但她別無選擇,因為她真的缺錢,所以糾結許久之後,她還是拿著那張取款單去郵局換了錢,並且又寫了一封表示不需要他幫忙籌錢的信和自己打的一張欠條一起寄了過去。隻不過她的欠條還未寄到,上一封信剛到兩天的功夫,便又來了一封信。這次信裏的內容更簡單了,隻是簡單地寫了兩行話。[yy,放心,我已經湊齊錢了,是向國內的朋友借的,過幾天會派人給你們送過去,放心,你的母親會沒事的。]孫瑩瑩捏著這張信紙仿佛燙手山芋,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甚至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母親。但還未等她糾結完,一個雪很大的傍晚,她剛結束一場商演,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的時候,在她家門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讓她目眥欲裂的身影馬建國的副手。曾經每一次比賽名額被剝奪的時候,被馬建國惡意打量的時候,馬建國的身邊都有這個人。“小心馬建國那些人”那天教練嚴肅的聲音再次在孫瑩瑩耳邊響起,她本能地閃到了樹後在那個副手的視野盲區躲好,小心翼翼又惡狠狠地盯著那人。難不成是被找上門來了?但是她最近連省隊都很少去了,又是哪惹了這些人的注意。若是那個副手有什麽不軌行為,孫瑩瑩能拿著冰刀當場上去和人拚命。但等到她冷靜下來仔細觀察,很快便發現了不對。這個副手一手提著花籃,一手拉著一個行李箱,竟是一副風塵仆仆回來要探望人的模樣。他敲了敲門,很快門就開了,開門的是孫瑩瑩他們隔壁鄰居的沈姨,孫瑩瑩母親最近身體情況還行,她不樂意住醫院,嫌太費錢,堅持要留在家裏修養,所以孫瑩瑩不在家的時候,沈姨空著便會過來幫忙照顧一下。孫瑩瑩在遠處看著那副手和沈姨交流了片刻,把手中花籃和行李箱都遞給了沈姨,然後竟然轉身就離開了。看著他朝自己的方向走過來,孫瑩瑩小心地躲得更好了一點,然後他便看到這個副手走到一半停了下來,轉身掏出相機,朝著自家的房子拍了張照片。“啊……忘了,那個誰好像要我說筆友來著,嘛,無所謂了。”空氣中飄過一句副手的自言自語,傳入了孫瑩瑩的耳中。他想幹什麽?孫瑩瑩腦海中迅速響起了警鈴。等那副手徹底消失在了視線裏,孫瑩瑩用凍僵的手抹了把臉,抖落身上積起一層的雪,趕忙衝回了家裏,向沈姨了解情況。沈姨的表情也有些怪異,但還是開口道:“他說是你爸的朋友,聽說你們妻女生活困難,過來探望一下送點溫暖,還說行李箱裏是你們需要的東西,說你爸已經付出了酬勞,隨便用。”“雖然語氣怪怪的,總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但我聽著應該不是什麽壞事,就是沒想到你們和你爹還在聯係著呢,那麽多年一點音訊沒有,我以為他沒了……也好,至少瑩瑩你不用一個人撐著了。”“那沈姨就回自己家做飯去了,花籃我給你放桌上了,行李箱在旁邊,你自己看就行啊,對了,別忘記吃飯,你娘吃完了,你的還在鍋裏,我怕冷掉沒盛出來,自己去盛。”說完,沈姨笑著拍了拍孫瑩瑩的肩膀,連圍裙都不摘,便風風火火地回自己家去了。孫瑩瑩完全怔在了原地,腦海中不斷回想著沈姨剛才的那些話,即使進了屋有暖氣,她渾身依然在顫抖不止。或許是因為剛淋了場雪,或許是因為沈姨那些話細思極恐。如果說那個從未謀麵的筆友就是父親,那的確不難解釋他焦急的態度,但父親又是如何跟馬建國他們有的關係?父親和他們難不成是一夥的嗎,那為何那個副手卻又說行李箱裏的東西父親已經付出了酬勞?那個副手為何又要對她家拍照片?孫瑩瑩的腦袋亂成了一團漿糊,強裝無事地哄媽媽睡著後,她回到了客廳,看著打開的行李箱裏麵兩個裝滿了一遝一遝紙幣的小密碼箱,硬生生枯坐到了天亮。那麽多錢,她明明該欣喜於媽媽做手術的錢至少不愁了的,就當是先借再還,但不知為何,她心底卻十分不安。不僅僅是來自這錢是馬建國副手送來的不安。直到第二天早上,一個震天的新聞爆發,從過來幫忙做飯的沈姨口中傳入了孫瑩瑩的耳中。“哎,瑩瑩,你們花滑好像有人出大事了,最近那個卡……什麽什麽的冬奧會,有個姓池的小夥子出車禍哩。”“據說撞到他的那輛卡車司機也是個華國人,可惜兩個都當場身亡了。”“等等,瑩瑩,你怎麽沒吃昨天的晚飯!”沈姨的聲音突然變得生氣起來,她正想要走到孫瑩瑩身邊揪著這小姑娘的耳朵凶她為什麽不吃晚飯,卻被她的狀態嚇了一跳。小姑娘眼底布滿了紅血絲,緩緩抬頭,顯然是熬了一夜,聲音嘶啞得不行,一字一頓地開口:“沈姨,您說,卡爾加裏冬奧會,池瀾出車禍了,撞到他的是一個華國的卡車司機?”“是,是啊,今天報紙頭版都是這個……我隨便拿一個給你看看?”沈姨仿佛是被孫瑩瑩突然爆發出來的氣勢震住了,有些呐呐地說。“抱歉,沈姨,麻煩了。”沈姨拿了張報紙遞給了孫瑩瑩,孫瑩瑩看完,全明白了。那個“筆友”最後給她寄信的地址就是卡爾加裏;馬建國的副手說他的父親已經給出了足夠的酬勞;而之前教練和她說過,馬建國這些人為了對付池瀾已經不擇手段,甚至可能罔顧生命。熬了一整夜,孫瑩瑩的腦子卻從未那麽清醒過,所有的一切串聯了起來,她輕而易舉地拚湊出了真相。很顯然,報道裏的華國卡車司機,就是她的那位筆友,她的父親,而池瀾的這起車禍,也不是什麽意外而是人為,擺在她麵前這些錢,是贓款,更她父親生命的價格。開什麽玩笑,以命換命,他以為這樣的做法很高尚嗎?他又憑什麽犧牲其他人的生命,這個人甚至還是曾經救了她一命的池瀾!暴怒到了極端的孫瑩瑩,反而冷靜了下來,很快,她就想到了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更嚴重的事。那個副手那句自言自語裏的“那個人”應該說的就是父親,那麽這些錢送過來的時候,父親本意應該是不想讓她們知道他的身份,但那個副手毫不在意地說了,還自言自語著無所謂……孫瑩瑩不知道馬建國他們以前有沒有幹過這種事情,但從自己還好好活著這件事能看出來,以前他們還不至於到這種地步。那就更說明事情的嚴重性了。他們絕對不會讓池瀾的意外是出自人為這件事情暴露,既然開了玩弄人命的先河,他們會不會斬草除根?孫瑩瑩想了想,得出的答案是會。但是即使是相同的答案,危機也分不同的情況。如果他們不知道他們選中的卡車司機的女兒是他們曾經對付過的運動員,以為隻是普通的母女,那他們會慢悠悠地解決冬奧會賽場上的事,再回來解決他們。但如果他們知道了這個卡車司機的女兒是孫瑩瑩,是花樣滑冰隊裏那個曾經露出過鋒芒又被他們打壓下去的孫瑩瑩,那孫瑩瑩相信,她看不了幾天的太陽了。必須得跑,孫瑩瑩很清楚這一點。“好在事情還有一點轉折的餘地,為了籌錢我當時把我的獎牌什麽都賣掉了,而那些獎狀也因為退回了省隊,母親怕我傷心全幫我收了起來,所以那個副手來我家的時候,並沒有發現這是一個和花滑有關係的家庭。”“那些人對於我們母女倆也的確是大意了,可能老天爺看我一直這麽倒黴,終於讓我幸運了一回,我沒動那些贓款,而是直接將家裏的房子抵押給了銀行,借了足夠我給母親做手術的錢,沒給任何人打招呼,決定一路南下。”“結果在離開前的最後一天,我接到了殯儀館的電話。”什麽?沉浸在孫瑩瑩講的故事裏的媒體們都愣了一下。殯儀館?但在孫瑩瑩講述的過去裏,到這個時間點,她的母親應該還在才對,為何殯儀館會給她打電話?孫瑩瑩仿佛隔著屏幕看透了媒體們的想法,又或許是當時她麵前的淩榆也露出了同款的納悶,擺了擺手,馬上笑著解釋道。“和我母親無關,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跟我說是一個外國人送了一壇骨灰過來要放到我之前預約的號碼位置,才給我打了電話。”“我急忙趕過去,才知道那原來是我父親的骨灰。”“我對我父親是有怨的,但當時情況緊急,再耽誤就趕不上買了票的那班火車了,於是我把父親的骨灰盒往行李箱裏一塞,就帶著一起跑了。”至今孫瑩瑩都清楚地記得,殯儀館裏那些工作人員看她那個錯愕的眼神。“後來等到了南方,我們找到了地方暫時安定下來,想著好歹父女一場,曾經他在信件中表示沒見過大海,死後想把骨灰灑進大海裏,我就挑了個好日子打算去滿足以下他生前的願望。”“然後我就在他的骨灰裏扒拉出來了這封自首信。”孫瑩瑩聳了聳肩。“之後的事大家也能猜到了,我便一直躲躲藏藏著,做點小生意養活自己,直到如今,被你找上了門。”“哎,講完發現好像也沒什麽英雄的,我隻是一直在逃避,難不成,你要說我英雄在逃跑得及時嗎?”第一百九十三章“您的敏銳和果斷, 怎麽不算是英雄呢?”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淩榆帶著安撫和肯定的語氣很快就將孫瑩瑩從沉浸在過去有些脆弱的情緒裏拉了出來。“何況,孫姨, 您南下的過程應該也不輕鬆吧?”鏡頭之後, 淩榆點了點自己的臉。孫瑩瑩順著淩榆的動作本能地抬手,在相同的位置摸到了一片熟悉的凹凸不平。媒體們看不見淩榆的動作, 卻是看見了孫瑩瑩抬手摸了摸她臉上那片燒傷的皮膚, 然後驚訝地挑了挑眉, 佯裝生氣。“女孩子都是很在意臉上的傷疤的, 你這麽指出來, 不怕我生氣嗎?”孫瑩瑩這話說完, 人們也猜到淩榆做了什麽動作了。這小子這麽莽的?他們看不見視頻裏鏡頭後麵的淩榆,但是現場有一個活生生的淩榆啊。於是一群人微妙的視線瞬間落到了主席台上一直表情冷肅, 像從前那樣維持著酷哥形象的淩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