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淩榆回答得理所當然,且一動不動。柯苑澤翻了個白眼,最終還是自己動手去倒了一杯,路過淩榆時順便“不經意”踩了他一腳。淩榆抱著腳“痛呼”,柯苑澤得意地端著杯子回到座位坐下,池驚瀾喝茶潤著嗓子看著他們打鬧,眼底閃過清淺的笑意。淩榆,在刻意搞怪,讓師兄放鬆呢。這樣的友情,池驚瀾腦海中突然浮現穆子寧朱承業他們的身影,眉眼一彎,他也不用羨慕啦。等他們都重新落座,唯一的少年才輕輕把茶杯放上茶幾,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休息室裏重新安靜了下來。短暫的笑鬧過後,幾人都知道接下來才是真正沉重的話題,柯苑澤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他聽完池驚瀾說出他和淩榆的推測時,他還是沉默了許久。“阿卓……抱歉,等一下。”柯苑澤按著太陽穴閉上眼睛,聲線略微有些顫抖。過了一會,他才平複好自己的心情,無比鄭重地看向池驚瀾:“師弟,師兄先給你說一聲對不起,之前你問我雙人滑的時候我沒和你說我和卓凝珍之間的這些事,是因為不太想把你牽扯進來,我之前一直認為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矛盾,沒有想過後麵或許還隱藏著更深的東西。”“沒關係的,師兄,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秘密。”池驚瀾輕輕拍了拍柯苑澤的肩膀。柯苑澤搖了搖頭,眼神變得堅定起來:“但現在這些不應該是秘密了。”“師弟,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阿卓不願意找我們傾訴,卻會向你發出信號,但是她既然找上了你,師兄想請你……幫幫我們。”池驚瀾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著淩榆起身抬手重重敲了幾下柯苑澤腦袋。“我說你怎麽涉及到卓凝珍的事就成了傻子,我們擱這給你講了那麽多,要是不想幫忙不告訴你不就得了,還看不出來什麽意思?我是外人,還是樂樂是外人?”淩榆都快給氣笑了。“樂樂是……”柯苑澤被敲的有點懵。“我的小名,師兄你不用在意。”池驚瀾無奈地笑了笑,把淩榆拉了回來,才繼續開口:“即使卓師姐是一個陌生人,我也會幫忙的,師兄你不用這樣,我隻是不願意看到有人身陷黑暗而已。”他隻是想讓華國的冬季項目再沒有淤泥,沒有黑暗。柯苑澤在池驚瀾堅定的眼神中看到了他未盡的言語,心神震動。在場的人心中,誰不是這樣希望的?隻是柯苑澤沒想到,這份他和淩榆接過隊長的職責後才明白過來的責任,他年輕的師弟竟早已覺悟。是啊,當時集訓營時青年隊的那些事,要是沒有池驚瀾的橫空出世,他們想要清理掉那些人還要費一番功夫,他的師弟,本身就無比優秀,隻是他太以師兄和隊長自詡,不知不覺中就把自己當成了長輩,認為池驚瀾還是一個需要他照顧的小孩。“對……”柯苑澤本想再次道歉,在看到池驚瀾的眼神時又停住了,這時候,他師弟想要的絕對不是道歉。柯苑澤搖了搖頭,整理好自己的思緒,迅速進入說正事的狀態,再次開口道:“雙人滑的問題可能比你們想象的還要大,我和老師沒有多關注他們的原因,除了你們說的這些巧合的引導,還因為我們信任雙人滑。”“師弟,你或許不太清楚,老師和曹正德的矛盾主要是在訓練理念,至於帶隊和人品,老師都是信任曹正德的能力的,我和齊文光的幾次交流,感覺他除了在正式賽場之外都不太認真,其他也沒什麽問題,加上雙人滑成績一直很好,所以我和老師都沒想過雙人滑會有什麽問題,如果我們知道他們有問題,我們絕對不會因為他們跟我們不對付這種原因不去關注他們。”即便雙人滑是舊派的訓練方法,但不可否認那種高強度的訓練確實讓雙人滑成為了華國冬季項目的頂梁柱之一,在成績方麵他們向來讓人放心,至於其他方麵,雙人滑一直都是華國冬季項目的強項,連訓練方式都是偏軍事化的管理,氛圍在陳誌國看來,比亂七八糟心思各異的男單好太多了。曹正德和陳誌國觀念上的矛盾,和他們在競選總教練時發生的摩擦,以及卓凝珍和柯苑澤的疏遠,隻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阿卓突然變了之後,就一直躲著我們,我隻能去找齊文光,但齊文光不在意也不清楚阿卓為什麽會這樣,甚至可以說在他們老舊古板的訓練體係裏,後輩本來就是該被前輩教訓,理所當然的。”“我們不是一路人,站隊不同,觀念不同,在那次交談之後,我就無比清醒地認識到了這一點,我有點心灰意冷,加上當時男單隊裏亂七八糟的事也多,我忙得焦頭爛額,就很少再去關注雙人滑了。”“但現在……”柯苑澤扶著額頭,緩緩開口:“難道那也是他刻意引導的,讓我感覺是那種環境導致的阿卓的轉變?”“大概率是了。”淩榆聳了聳肩,“如果這全都是他們下的一盤棋,我有種預感,這絕對是條大魚。”誰都不知道他們的偽裝持續了多久,而且他們並不是隻對陳誌國和柯苑澤偽裝,離他們關係更遠的,就更加什麽都不知道了,就像幾年前被柯苑澤忽悠過去了解的淩榆,之後對他們的評價不同樣是一句“氛圍不錯”。或許就連雙人滑的大部分隊員們也隻是棋子,下棋的,隻會是非常少數的人。“所以……阿卓的改變,欺負隊內那些小輩,應該也是被迫的了吧。”柯苑澤輕聲道。“我最近看網絡上的評論卓師姐的風評也越來越差了,我們都不太了解的事情,他們說的好像現場看見卓師姐欺負小輩了一樣,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故意放出來的。”淩榆說。“那這有什麽意義?這不是自砸招牌嗎,如果卓凝珍的轉變隻想讓我們不去關注他們,那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為何還要把這些事傳出去破壞他們自己的形象?在大眾評價裏,雙人滑的風評一直很不錯吧。”柯苑澤皺眉道。一旁的少年似乎一直在思索什麽,聽到柯苑澤的話忽然抬頭,似乎一下子想通了什麽。“有沒有一種可能,那些輿論是卓凝珍自己放出來的?”第一百一十三章“什麽?”淩榆和柯苑澤異口同聲地疑問出口, 同時轉頭看向出聲的池驚瀾。“如果是卓師姐自己擴大的這些輿論,那就能解釋為何網上的輿論趨勢和雙人滑慣常的好評有衝突了,畢竟, 我相信如果是正常情況, 就像對待你們,對待公眾輿論他們也一定能做到天衣無縫。”池驚瀾回答道。“但是樂樂, 現在的網絡輿論不像幾十年前, 他們應該也沒有那麽大的掌控力了。”淩榆認真地給池驚瀾解釋。柯苑澤奇怪地看了好友一眼, 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把現在的輿論環境和幾十年前做對比。“如果阿卓是故意這樣做的, 為什麽呢?難道是抹黑雙人滑呢, 那對她有什麽好處?”柯苑澤從淩榆身上收回視線, 沒管他奇怪的發言,而是看向池驚瀾認真問道。“敗壞雙人滑的名聲, 讓有能力的人去別的項目,盡量別跳入這個坑?”池驚瀾突然笑了起來,語氣輕快中又帶著一絲危險, “不是正好, 花滑有一個前車之鑒嗎?”“你們難道不覺得這樣的情節, 很是眼熟嗎?”淩榆微微張大嘴巴, 意識到了池驚瀾要說誰, 柯苑澤的表情卻還帶著一絲茫然。池驚瀾也沒讓他們久等, 馬上便揭曉了答案。“和幾十年前的池瀾, 像不像?”少年提起過去的自己,情緒已經不會有任何波動。像嗎?像。同樣是孤立無援,同樣是輿論風評一邊倒, 甚至連內容都差不多,都是欺壓後輩。那時池瀾被人陷害沒有隊友情, 為保住自己的一哥位置,暗害有天賦的隊友後輩受傷,“人證”“物證”樣樣齊全,不知真相的群眾被輿論裹挾,鋪天蓋地的謾罵朝著池瀾湧去,直至今日,這依舊是池瀾履曆中鐵板釘釘的“汙點”。所有人都知道當時那件事影響頗大,人們都聽說是因為池瀾的人品,因為他孤立隊友,那時候男單才沒有新人才湧現,現在的冰迷們大多最多尊重他那些黑紙白字的榮耀,卻也對他的人品,乃至對他這個人諱莫如深,也許過不了多久,這個名字就會被世人遺忘。池驚瀾自然清楚那些陷害和傳言都是放屁,甚至可以說大多都是顛倒黑白的事,當時的池瀾知道國家隊裏亂七八糟的事太多,怕牽連親近的人,早已疏遠了僅剩的親朋,所以對於那些汙蔑和傳言,一個人的池瀾根本沒有在意,但如今池驚瀾跳脫出過去的自己,回想起那段經曆,發現自己當時的孤僻或許也被人利用了。高層對池瀾態度最明顯的轉變,是在池瀾明確表達出自己退役之後想當一個教練之後。當他隻是單純的一個有點名氣,有點厲害的運動員的時候,池瀾隻是因為性格孤僻,觀念與他人不同被孤立,但他仍然可以被那些人作為華國花滑的招牌,但當他表現出想往上走,想拿到權力,想真正改變華國花滑的局勢的時候,他連運動員這個身份都不被允許了。池瀾擋了某些人的路,於是他們要捂住他的嘴,廢掉他的雙腿,他們要砸掉池瀾這個華國花滑的招牌,強行逼他退役,徹底斷掉他往上走的路。直到最後,他們在發現池瀾在那樣被針對的情況下仍然拿下了冬奧會的銅牌,他們再也不能容忍這個“變數”的存在,於是塵歸塵,土歸土,一輛卡車送他上路,從此再也不能破壞他們的計劃。但即便如此,黑心的“資本家”們也仍然要榨幹池瀾身上的最後一絲價值。池瀾名聲的跌底對男單確實有著很大的影響,因為他當時在全國名氣足夠大,所以在他“塌房”的時候,人們的反應也足夠激烈,男單幾十年沒有新人才湧現,這件事占了極大一部分原因。沒有人會為池瀾解釋,他們利用他的孤僻,借著造謠池瀾這件事,非常容易就能敗壞男單的路人緣,因為無論當時國家隊內部如何複雜,在眾人眼裏,池瀾就代表著華國男單,破壞了池瀾的名聲,就會有更少的像池瀾這樣的人加入男單這項運動,也就變相提高了背後之人對於男單的掌控力,他們收攏了權力,把原本在池瀾的影響下有些躁動的男單重新按回了他們的手掌心。池瀾不是沒有解釋過,隻是他的解釋從來不會被放出來,他們操控輿論的能力就像一座大山,單靠人力無法撼動。池瀾一生二十八年,看似輝煌又傳奇,實際上充斥著失敗與無奈。或許他改變了一些細小的節點,伸手拯救了幾個在黑暗中掙紮的同行,可是他一個人無法撼動大山,無法改變整體的環境,更無法對抗那“黑雲壓城城欲摧”般的黑暗。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可蓮花也隻能是蓮花,無法淨化淤泥。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池瀾也並非不知,可當時的環境,他哪裏找得到誌同道合的人呢,可讓他放棄也是不可能的,於是最後隻能一個人頭破血流地走到底。還好,如今他是池驚瀾,池驚瀾找到了。他不會再是一個人,所以,他也不能看著卓凝珍一個人掙紮。盡管池瀾是被人用完全顛倒黑白的事情抹黑了風評,卓凝珍在輿論中被抨擊的事卻大多的確是她真實的作為,但他們都被人利用,被利用來排除異己,這是板上釘釘的事。但池驚瀾如今才算理清當年的池瀾被利用的整個過程和緣由,卓凝珍卻已經開始嚐試靠自己尋找突破口,這已經超越了當年的池瀾太多。“如果確實是卓凝珍刻意讓人放大對她的謾罵,那她大概是從當年池瀾風評跌底造成的影響那裏得來的靈感,曾經那些人排除異己的手段變成了反噬他們的矛,倒也是很有意思,當然,這些都是我的猜測。”池驚瀾總結道。“但是這樣的確什麽都能說通了,那我們怎麽辦,難道給阿卓的風評再添一把火?我……不想那樣,明明她是個很好的人。”科苑澤垂下頭,有些難過的開口。“當然不是,卓師姐這個行為都稱不上是自救,相反,她是犧牲自己的名聲,想要讓更多人不要踏入這個泥淖,可是雙人滑和當時男單的情況差別太大,她這麽做能發揮的作用很小,連治標都困難,更不用說治本了。”池驚瀾冷靜地給科苑澤分析道,明明聽起來頗為無情的語氣,卻讓科苑澤抬起頭,眼底有了光。旁邊一直有些怔愣的淩榆也終於回過了神,補充道:“當時男單是隻有一個池瀾影響太大,所以才會有那樣的結果,但是雙人滑的支柱自始至終都隻是齊文光一個人,隻要他不倒,就算這次卓凝珍輿論有風波,撐死也隻能讓他們傷個皮毛,他們大可以再給齊文光換一個搭檔,還能正好把卓凝珍推出去給公眾一個交代。”“卓師姐或許也知道自己這樣做可能會直接提前結束自己的職業生涯,但她還是作出了選擇,我很尊敬她,但是我不讚同她。”池驚瀾看著科苑澤說。池驚瀾看卓凝珍就像看到了曾經固執的自己。“她可以有更多的選擇,她也並不是孤立無援,她不找你們或許是不想連累親朋,但她最終向我這個陌生人發出了求救信號,說明她心底還是不甘,那我們就去救她。”“去救或許和她一樣,卻連發聲都無法的許許多多的人。”“怎麽救?”“要救他們,就不能隻是單純的想著救幾個人,我們不僅要治標,還要治本。”“很簡單,找機會,直接掀了他們的棋盤。”少年傲然又決絕地開口,眼底光芒萬丈。第一百一十四章小小的休息室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少年拍板定案的話語實在太過令人震撼, 人在局中,往往身不由己,有人避其鋒芒, 有人迎難而上, 但幾乎沒有人能像池驚瀾這樣,決絕又篤定的說出掀翻棋盤這四個字。但這才是池驚瀾, 不是嗎, 是鋒芒畢露的少年天才, 而不是曆盡千帆的往日傳奇。最終還是淩榆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著少年眼中灼灼的光, 輕輕笑了一聲, 轉頭看向微微張著嘴還在震撼中的科苑澤, 欠了吧唧地開口道:“老柯,你不會慫了吧?”“你在放什麽狗屁。”科苑澤也回過神, 又賞了淩榆一個白眼,才轉過頭,看著池驚瀾笑眯眯地開口說道:“師弟, 你可得加師兄一個, 至於旁邊這個人, 他又不是我們花滑的人, 把他踢出去也沒什麽問題, 對吧?”此時的柯苑澤已經恢複了平常溫和靠譜的隊長模樣, 但在池驚瀾眼中, 他又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樣。多了點調皮,多了點鮮活和生動,就好像心底有了希望, 整個人就煥發了新的光芒一般。他不再是之前的“完美”隊長,卻更加真實了。池驚瀾彎眼道:“好啊, 當然沒問題。”“,等等,樂樂你可不能拋棄我!”淩榆沒想到火會燒到自己身上,急急忙忙地坐了起來,把臉湊到池驚瀾麵前,著急地眨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