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這個圖案嗎?”池驚瀾垂眸靜靜問。他曾經是一個做什麽事都不願意去借助別人的力量的人,如今作出這樣的決定連池驚瀾自己都為此感到有些驚訝,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但是活了那麽多年,池驚瀾頭一次想遵從自己的內心為自己活一次。所以他最終還是把在卡爾加裏找到的那個平安福上的圖案拿了出來。淩榆本能地感覺到了這個圖案的不同尋常,坐直了身體,神情似乎有些嚴肅。他沒問池驚瀾這個圖案是什麽,隻是思索了片刻之後開口。“有點眼熟……感覺有點像某個體育品牌的logo?等等,我找找。”淩榆拿出手機搗鼓了一會,然後把手機界麵遞給了池驚瀾看。是一家名叫“騰躍”的公司的百度百科,九十年代發展起來的一家國內比較知名的老牌體育用品服裝品牌,logo是幾根抽象的線條組成的圖案,乍一看感覺和平安福上的圖案不像,但把兩者放在一起對比,可以發現logo中的線條和平安福上的圖案多有重合,很像是簡化的版本。更重要的是,這個公司總部同樣位於首都b市,而其ceo,同樣姓傅……池驚瀾微微眯了眯眼,心底有了方向。“謝謝。”池驚瀾朝著淩榆點了點頭,看了眼時間不早了,便站起了身。淩榆也站起身,知道池驚瀾這是要離開了,突然有些不舍。“今天麻煩你了。”池驚瀾突然轉身朝他說道。“不麻煩,我還開心呢……”淩榆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連忙咬了一下舌頭,“呃,不是,我的意思是下次別找別人……不對,是下次還可以來找我。”他越解釋越把自己繞的更亂,看得池驚瀾身上剛才窺探到一點秘辛的冷意都消散了,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啊,下次不找別人。”少年特意在最後四個字上加重了咬字,帶著點逗人的味道。青年紅著耳朵繃著臉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少年。關門聲響起,淩母從自己的房間中探出了一個腦袋,看到自己兒子的表情,滿臉疑惑。她硬是從她兒子那張酷哥臉中看出了不舍、害羞、崇拜……好像跟出bug了一樣。“兒子,杵門口幹啥呢,跟個望夫石似的。誒呀,小池走了,你怎麽不跟我說聲,我好送送他。”“誒誒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沒談過個戀愛,啥時候能給我和你爹帶回來一個,咱要求也不高,是個人就行。”淩母推著自己兒子回了房間,嘴上忍不住叨叨了起來。換作平常,淩榆少不得得反駁一句“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兒子今年才芳年二十”什麽的,今天卻意外地寡言沉默。淩母心底納悶,也沒注意客房裏的朱承業也探出了一個頭晶晶有味地吃起了八卦。而淩榆聽著他娘的話癆衝擊,腦海中卻隻剩下了三個字。望望望……望夫石??!第八十五章第二天清早眾人集合, 池驚瀾見到了一個掛著黑眼圈神情莫名有些緊張的淩榆。他抬眸將視線放在青年身上,靜靜地看了一會,收回了視線。他今天顯得比往常更為安靜, 不過知情的幾人都知道是何原因, 都沒有去打擾他。就連淩榆都收起了他心中那一堆自己想了一夜還是像貓抓板一樣雜亂的心思,神情嚴肅認真了起來。因為是要去烈士陵園掃墓, 眾人穿的都比較肅穆, 池驚瀾穿的正是卡爾加裏站第一天讓朱承業疑惑的那一身。淩榆站在池驚瀾身旁, 看著他被一身黑的衣服襯托地更加白皙的精致臉龐上平靜的表情, 心髒好像被一隻手攢住了一般, 一跳一跳地疼。八月末的北方邊境小鎮, 溫度已經降到了十幾度,也不知是不是碰巧, 今天外麵還飄著小雨,體感溫度更低了一些。鎮裏的烈士陵園在一座公園裏,那是這座小鎮最大的公園, 大概是因為有那麽多熾熱又讓人安心的靈魂守護, 平常天氣好的時候這裏從早到晚都有很多人, 跑步鍛煉的, 唱歌開嗓的, 還有練太極的, 跳舞的, 無論是年輕人還是老人都愛來這,一直到晚上才會慢慢安靜下來,就好像那些靈魂陪伴了他們守護的人們一天, 然後和人們一樣擁有一個靜謐美好能安心沉睡的夜晚一般。公園下麵是一個很大是集市,即使今天天空飄著細細的雨絲, 早市也已經開得如火如荼。陳延特意換了一套新衣服,微微佝僂著腰走在最前麵,帶著眾人進了一家花店。“呀,陳叔,您還是來得最早的,花我都幫您準備好了,您等會,我去拿。”看店的是一個看起來和陳誌國差不多大的大叔,看到陳延進門就熟稔地打了個招呼,站起身鑽到裏麵拿花了。大概就一兩分鍾的時間,店主就小心翼翼地捧著好幾束花出來了,是白菊。還是杭白菊,原產自z省,也就是池驚瀾的家鄉,如今卻出現在了這最北邊的邊境小鎮。潔白的花瓣上還點綴著清晨的晨露,南方的花在北方存貨並不容易,可這些杭白菊依然綻放著鮮活的生命力,顯而易見是費了極大心思去嗬護的。“陳叔您今年帶的人比前幾年好像還多不少啊,還好每年這時候來的人都多,我準備的花足夠。”店主把花小心翼翼地分給他們,走到門口,撩開簾子看向不遠處雨蒙蒙被雲霧繚繞的山頂,輕聲喟歎了一聲。“時間過得真快啊,又到了每年這個時候,等今天花賣完了,我也上去看看。”池驚瀾站在一旁,乖巧又靜靜地聽著,捧著杭白菊的手卻不動聲色地緊了緊。今天不僅僅是他父母的祭日,還有同樣的幾位英雄在曾經的那一場洪災中因救人而沉眠,都是曾經看著池驚瀾長大的長輩。他曾以為不會有很多人記得他們,卻沒想到今天會聽到這麽一番話。心髒酸酸脹脹的,令池驚瀾感到有些陌生。眾人撐著傘在細雨蒙蒙中沿著山路走到了山頂,那裏劃出了一片平地,一座座莊嚴又潔白的墓碑佇立在那裏,讓人不禁屏氣凝神。池驚瀾和淩榆走在一把傘下,青年撐著傘把少年遮的嚴嚴實實的,自己的肩膀卻露在了外麵,被細密的雨絲打濕,而少年連懷裏的花都沒沾到一點雨絲。少年斜看向身旁,淡聲警告了一句,“淩榆。”青年撐著傘的手不動聲色地抖了抖,然後朝著自己那邊緩慢地……挪動了一厘米,就不肯再動了。池驚瀾有些無奈地收回視線,腿上默默加快了腳步,漸漸就走到了最前麵,而身後一起來的其他人卻並沒有跟上來。他知道,那大概是陳延的意思。隻是現在來不及道謝,心髒在“咚咚咚”跳著,池驚瀾再度加快了腳步,淩榆驚了一瞬連忙跟上,才沒讓少年被雨水淋濕。池驚瀾沒有避諱任何人,這時候的他也無心思再去掩飾關於自己的任何事,他隻是捧著花埋頭徑直往前走去。這條路池驚瀾曾經走過無數次,閉著眼睛他也不會找錯地方。拐彎,直走,再拐一道彎,他們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腳步。墓碑上刻著幾列字。“池元青與其妻林英華烈士之墓”“少將,1972年因洪災搶救犧牲,葬於……”遵循這對夫妻生前的要求,他們犧牲之後政府把他們埋葬在了一起。短短幾行字,訴說著墓碑主人的身份與其生平,簡單卻又沉重無比。壓的池驚瀾幾乎不曾彎下的腰都無法再保持筆挺的姿態。一隻溫熱的大手輕輕地搭在了池驚瀾的背上,遲疑了幾秒,緊接著小心翼翼地拍了幾下。池驚瀾瞥了眼緊張又擔憂的淩榆,閉了閉眼,深深吐出一口氣,脊背重新恢複了往日挺直的軍人般的姿態。“……謝謝,我沒事。”他聲音略有些沙啞的開口。漫長的時間流逝或許無法徹底治愈傷疤,但至少能夠抹平一點傷痕,加上現在池驚瀾知道他爸媽過得很好,也不會再像曾經那般鑽牛角尖。從剛才那一瞬間的情緒衝擊之中緩過來之後,他已經能較為平靜地麵對這一切了。他彎下腰,白皙的指尖觸上冰涼潮濕的墓碑,被冰得顫了一下,卻沒有停下動作。身形單薄的少年在細密的雨絲中突然淡聲開口。“陳延跟你說過嗎,當年的今天,也是一個陰雲密布的雨天。”淩榆撐著傘的動作一僵。少年沒有指名道姓,可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們都心知肚明這句話是對著誰說的。淩榆抬頭看了眼,今天的天上倒沒有什麽烏雲,隻是一層蒙蒙的雲霧,遮擋住了太陽。因為細雨而雲霧繚繞的山其實風景不錯,但淩榆知道,無論當年的雨天是什麽樣,在池驚瀾心中也永遠都會是烏雲壓城的模樣。淩榆不懂該怎麽安慰人,但他不想看著少年周身縈繞著寂寥。他環視一周,最後有些慌張地搭上少年的肩膀,帶著他半轉了個身。淩榆示意池驚瀾往下看,他們所站的位置正好是最靠近山頂的地方,往下望去,淡淡的白霧繚繞著山腰,而山腳處,即使是細雨也無法阻擋早市的熱鬧,一盞盞燈光亮起,在雨中散射出模糊的光斑,搖搖曳曳的,卻像是燎原的星星之火。不會安慰人的青年有些無措地開口:“別傷心……你看,那些繁榮的景象,都是英雄們曾經守候了這才有的,而他們如今沉睡在這,能把所有的變化盡收眼底,他們一定……也很開心的。”池驚瀾順著淩榆的話怔怔地向前望去。從這裏往下看幾乎能把整個小鎮都收入眼底,以前的池驚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竟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但他知道淩榆說的話是對的。他的父母,軍營裏的那些叔伯們,都是每天笑哈哈但在關鍵時刻永遠會眉頭都不皺一下往前衝的人,因為這是刻在他們骨子裏的,他們要守護的東西。就連自己也同樣如此。如今繁華嘈雜卻又安樂的人間,他們能看到的話,怎麽會不開心呢?“他們都能看到的。”淩榆仿佛看穿了池驚瀾的想法,平常顯得冷峻地雙眸一錯不錯的緊緊看著他,堅決又肯定地開口。“咚。”“咚。”“咚。”這回的心跳聲,連閉眼深呼吸都無法平複了。身下是嘈雜的人間,身後是厚重的墓碑,好像有兩道溫暖的靈魂溫柔地注視著他,讓池驚瀾感覺自己所有的心思好像都被看透。前一天夜裏池驚瀾想過無數種他再一次站在這裏的情形,卻唯獨沒想到現在的情況。在他爸媽麵前……池驚瀾閉了閉眼,終於明白了何為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