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驚瀾也回想起了之前某人那一盤不規則的果肉,忍不住笑了笑,洗幹淨手,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拍照給淩榆發過去,恩……鞭屍?不過這顯然打擊不到某位一哥,他隻會覺得池驚瀾牛逼,並且想過來蹭一頓。而池驚瀾收拾好廚房,端著兩盤水果,一盤在陳誌國驚訝的眼神中輕輕放在了他的書桌上,然後端著剩下的一盤,池驚瀾走到陳延門口站定,深呼吸一口氣,抬手敲了敲門。“誰?直接進來就好。”有些蒼老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池驚瀾敲門的手一頓,定了定神,推門走了進去。然後他看見兩鬢斑白的老頭正精神奕奕地看著電視,電視裏播放的正是他自己的比賽視頻,因為年紀有些渾濁的眼都綻放出了明亮的光,而他老伴坐在一旁也溫和地笑著看著電視,時不時看眼陳延。聽到開門的聲音,陳延本能回頭,但精神卻還未完全從電視上的池驚瀾的比賽中抽離,即使今天他已經循環播放了一個下午。所以當他看到端著盤水果進門的少年後,一瞬間恍惚了一下,一個稱呼脫口而出。“樂樂?”見池驚瀾愣了愣,陳延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屋裏三人一時間都沉默了。陳延拉著老伴在屋內那張小桌前坐下,他看著眼前麵容尚還稚嫩的少年,張了張口,卻又不敢開口。他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也怕時間流逝三十年,他已經半隻腳踏入棺材,如果真是,相認或許也隻能徒增傷悲。他見不得他帶大的孩子傷心。最終還是池驚瀾先打破了這片沉默。他把果盤放在了桌子上,盤子與桌麵相碰發出一聲輕響。少年對上老人緊張看著他的眼,濃密修長的睫毛顫了顫,投下一小片陰影,但依然輕柔又堅定地開口。“延哥,你喜歡的水果。”開門見山。第八十二章家人之間無需更多的解釋。一個沉穩的眼神, 一句輕輕的“延哥”,不用再多說,陳延就明白了一切。今天中午開門看到池驚瀾的那一刻開始, 心跳就好像停擺了許久的擺鍾重新開始了運作。之前他就知道池驚瀾, 他兒子怕他想起傷心事,隻說最近國家隊來了好幾個好苗子, 但陳延一直關注著國內的花滑情況, 池驚瀾創造的一次又一次奇跡他都是看在了眼裏的。但池驚瀾的名字和他與他印象中那個孩子過於相似的長相, 讓陳延本能地規避了進一步深入去了解, 直到今天的見麵。於是一下午的時間, 他都在看池驚瀾的比賽視頻。淩榆能發現的相似的小習慣和風格, 陳延怎麽可能發現不了呢,隻是……他之前一直在逃避而已。他看著麵前身形瘦削但能看出是健康的瘦的少年, 神情一時有些恍惚。這幾十年來他一直在後悔中度過。陳延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池驚瀾,一直在後悔自己當年的無能為力,沒辦法在池驚瀾遇到困難的時候幫上忙, 還隻能成為他的累贅。而如今他又後悔為什麽自己沒能早點發現這一點。陳延出生在一個非常普通甚至可以說是很貧窮的家庭, 當然那個年代大多數家庭都是如此, 也倒沒有窮得過活不下去, 陳延家裏兄弟姐妹多, 他作為卡在半中間不上不下那個, 天天出去玩也別人也沒什麽時間管他, 這才造就了當年那個“孩子王”。但“孩子王”接觸過太多的小孩,池驚瀾是最獨特的一個。第一次見麵那天,白白嫩嫩的小孩安靜地坐在一張軍綠色的小椅子上, 臉色有些水土不服的蒼白,表情卻十分地乖巧, 讓人看了就想把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事物都獻給他。於是當年的“孩子王”忍不住“拐帶”小孩,沒想到他們的一生會如此跌宕起伏。池驚瀾一向自己非常有主意,十二歲那年池父池母犧牲,池驚瀾便給自己改了一個名字,去掉了中間的“驚”字,變成了池瀾。飽含著一個小小少年想要擁有平淡幸福的生活的簡單願望,然而這個願望對於他來說並不簡單。陳延知道父母犧牲這件事對於池驚瀾來說衝擊太大,也能猜到他改名的原因,當時已經二十二的陳延沒有阻止,反而挨家挨戶地登門拜訪了小鎮裏的每一戶人家,憑借著自己的好人緣請求到了一個保證。再也不提池驚瀾曾經的名字。他沒有辦法阻止已經發生的事情,隻能竭盡全力為池驚瀾築起一道堡壘,而在那一場洪澇中池家父母是眾人的英雄,鎮上的人看著池驚瀾長大,對他的遭遇也非常痛心,對陳延的提議都毫不猶豫地同意了。於是自此再也沒有人提起“池驚瀾”這個名字,無論是人前還是人後。再之後,池驚瀾跟軍中退伍回家的叔叔離開,遊曆了一邊祖國的邊境,三年,期間陳延和他保持了通信,也抽空和他聚過幾次,見池驚瀾狀態還可以,便也放下了大半的心。不過他也沒有再提過池驚瀾曾經的花滑夢想,樂樂想要去做什麽就做什麽,遊曆也好,學習也罷,他永遠不會去強迫什麽。即使池驚瀾的花滑天賦真的很強很強。但陳延沒想到的是,三年後池驚瀾回來了,說他想要繼續練花滑,說他想要出國,學雜費生活費不用他們擔心他會自己打工掙錢。那怎麽行。池驚瀾堅定地想要出國,陳延最終還是支持了他的決定,但沒有同意他全部的觀點。陳延想辦法籌了不少錢強硬地塞給了池驚瀾,本來想同他一塊去,但當時他媳婦剛生產完正在坐月子。一邊是老婆和孩子,他必須負身為丈夫的責任;另一邊是要遠走他鄉的弟弟,身為哥哥他沒辦法看著池驚瀾獨自一人前往陌生的土地。盡管他知道池驚瀾這幾年成長了許多。當時的情形不太好,出國的正規手續不是平常人家能拿到的,不過由於他們小鎮本身就在邊境與鄰國接壤,還是有一些不太能置於人前的辦法。但一旦出去回來就難了,在陳延打算咬咬牙帶著老婆孩子一起跟池驚瀾出國的時候,池驚瀾好似察覺到了他的打算,帶著收拾好的行囊留下一封信半夜獨自離開了。要不是池驚瀾有托送他離開的那個人捎回來了一封信告訴他平安到達,陳延嚇得半個魂都要丟掉。然後又是三年,陳延無法在池驚瀾身邊照看他的三年。到78年國內放開,又傳出了會參加80年冬奧會的消息,池驚瀾便再一次排除艱險回了國。三年獨自在國外的生活讓池驚瀾蛻變了很多,陳延看得出來,技術動作更加係統規範了,表演的節目更加有靈魂了,可人也更冷了。除了對他們這些僅剩的親人會偶爾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對其他人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這讓陳延清醒地意識到,他在國外的三年一定過的不是很好,但他無能為力。回國後的池驚瀾馬不停蹄地進入了國家隊,國家隊裏依然有一堆破事,可陳延隻是個普通人,他沒法進入國家隊,能做到的就是到首都租了個房子搬到了那,讓池驚瀾不必在國家隊裏住宿,在日常生活中盡量多照顧他一點。但那樣的日子也隻持續了幾年。池驚瀾白天在國家隊裏筋疲力竭,晚上回了家不想讓陳延為他擔心還要裝出一副沒事的模樣,陳延勸過幾次,但小孩逞能又倔強的可怕,從來隻報喜,不報憂。後來國家隊裏有些想要對付池驚瀾的把歪主意打到了陳延一家人身上,陳延也不想成為池驚瀾的累贅,理智上他清醒地知道,池驚瀾一個人去處理那些事,比多照顧他們幾個拖累要好,當年乖巧蒼白的小孩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頂天立地的模樣。最後在池驚瀾決絕堅定的要求下,陳延還是帶著老婆孩子回了老家,並且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驚訝和理解。他不想讓池驚瀾太擔心,而池驚瀾同樣。即使他們內心都知道對方是在演戲。陳延原以為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可當卡爾加裏冬奧會的時候,他聽到池驚瀾出了意外這一噩耗的時候,他才發現他錯了。大錯特錯。或許什麽困難都抵不過陪伴重要。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過去一天了,陳延又暈過去了一天,接下來辦手續,飛過去,等他接到池驚瀾的時候,距離那場車禍已經過去了足足一周的時間。他的軀體被放在冷凍櫃裏,身體表麵看不出什麽傷口,忽略蒼白泛青的皮膚,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可誰都知道,他不會再醒來了。陳延沉默著把池驚瀾接回了家,腦海裏一直在想,如果他能一直陪在池驚瀾身邊,至少能在池驚瀾有困難時能及時出現,是不是就會換一種結局。然而世上沒有後悔藥。池父池母去世,池驚瀾給自己改了名,即使到他生命的盡頭好像也沒有享受一天平淡幸福的生活;而池瀾去世,陳延也給他的兒子改了名,他知道池驚瀾一生都在為什麽奔波,於是改名“誌國”,權當留個念想,也同樣是提醒自己,他永遠不能忘記那個光風霽月的少年。陳延從未想過,三十年後,不,還不到三十年,二十八年,他會遇到這樣一個奇跡。隻是自己已經垂垂老矣。陳延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胸腔中卻突然湧上來了一股氣,嗆得他似乎快要把肺葉都咳出來。池驚瀾連忙放下果盤移到陳延身後,無奈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他自然能看透陳延的想法,但當時他既然決定了都讓自己來抗,就不曾後悔過,至少,他無形中也救了許多人,這足夠了。“延哥,我沒事。”池驚瀾倒了杯水給陳延遞過去,自己也在一旁拉出了一張椅子坐下,輕聲開口。“以前所做的一切我都沒有後悔過,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如果您擔心我……放心。”池驚瀾想到了白天紅著臉霸道的青年,無奈地聳了聳肩,“已經有人說要時刻監督我了。”陳延喝了幾口水緩過來了一點,聞言驚訝抬眸。池驚瀾的狀態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了,他中午就感受出來了,不過這小孩也不可能是甘願被人監督的性格啊。不知為何,陳延心底突然敲響了警鍾。池驚瀾察覺到他哥狐疑的眼神,掩飾地咳嗽了兩聲,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嘮家常一般,池驚瀾和陳延仔細說了一下他重生以來的經曆。下午淩榆的話還是給他造成了不小的影響,或者說重生之後身邊的朋友和一切都在潤物細無聲地改變著他。這一次池驚瀾沒有完全地隻報喜不報憂,遇到的那些困難他提了一嘴,隻不過提的非常得輕描淡寫,畢竟和前世遇到的那些相比可以說是微不足道,但池驚瀾仍然會帶著點微微的得意講述出他的解決過程。是陳延以前不曾在池驚瀾身上看到的朝氣。池驚瀾和他哥他嫂聊了很久,最後看了眼時間,收住了話頭。“時間不早了,哥,你們先睡吧。”池驚瀾起身,端起已經解決了的果盤準備起身離開,陳延喊住了他。“明天……”陳延在努力想著措辭。池驚瀾看出他哥大概是想要安慰他,輕聲笑了笑,看著陳延開口。“放心,哥,好久沒去看他們了,隻是去看看他們而已。”他早已釋懷了,隻是之前還一直有些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