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2日下午,德內爾再次前往總督府拜會諾蓋斯,“攝影師”扮做他的隨從。抵達官邸時,德內爾發現美軍對待這位法國宿將還稱得上尊重,至少官邸周遭沒有明顯的遭受監控和管製的跡象。


    而據他所知,雖然馬克·克拉克將達爾朗架到了北非法軍總指揮的位置上(當然這也是艾森豪威爾的意思),但達爾朗住處外圍卻被美國士兵包了個裏三層外三層,克拉克甚至還向這些名為護衛實為看守的士兵們下達了“達爾朗要逃跑就直接開槍”的命令。


    本來這些崗哨昨天就已經撤走,但不知怎麽,今天又加回去了。


    “那是達爾朗自己的問題咯。”將德內爾迎進門的貝蒂上校吐槽道,“即使是待價而沽,像達爾朗這般程度的首鼠兩端也實在太難看了一些。從10號上午開始談判到現在,他一會下令阿爾及爾停止抵抗、其他地區繼續作戰,一會又下令其他地區也放下武器;一會通電北非法軍擁護他為領袖,一會又通電接受貝當元帥的免職……反複橫跳到這種程度,我是克拉克我也忍不了。”


    “這就是為什麽美國人對諾蓋斯將軍尊敬有加。”在樓梯間,德內爾特地半是囑咐半是恭維貝蒂上校道,“您是諾蓋斯將軍的肱骨心腹,關鍵時候可一定要勸導將軍,現在跟著德國人不會有半分前途可言。”


    貝蒂上校鄭重地點頭,並沒有強調他們追隨的是貝當元帥而非德國人。因為就在昨天,德國和意大利軍隊已經以維希政權違背了停戰協議為由,將16個師(10個德國師和6個意大利師)開進了法國南部,維希政權就算今天完蛋不了,也肯定活不過明天了。


    “雖然貝當元帥昨晚便下令諾蓋斯將軍接替達爾朗擔任北非總司令,但諾蓋斯將軍沒有接受。”敲響辦公室的門前,貝蒂還特意囑咐德內爾道,“米舍利耶上將也在。”


    說完,他就敲響了諾蓋斯辦公室的門:“將軍,戴澤南準將已經到了。”


    “請他進來。”


    辦公室的門打開後,德內爾才發現,諾蓋斯的辦公室裏不僅有諾蓋斯和米舍利耶,還有一張令他厭惡且尷尬的麵孔。


    之所以是討厭的麵孔而不是討厭的人,是因為那個他討厭的人早已作古,而麵前的這位隻是與那個人長得很像罷了。


    是的,辦公室裏的第三人,就是迪特福利特·布幹維爾海軍中將。


    德內爾不動聲色地先向三位軍銜更高的將軍敬禮。


    諾蓋斯起初仍舊把德內爾當小字輩,大大咧咧地接受了他的敬禮,在察覺到米舍利耶和迪特福利特都嚴肅地起身回禮,並主動上前握手之後,諾蓋斯才意識到德內爾畢竟是自由法國的核心人物之一,於是盡管慢了半拍,卻跟著起身回禮。


    “兩位海軍的將軍又不是外人,諾蓋斯將軍。”德內爾見狀便故作熟稔地吐槽諾蓋斯,“您何必也跟著這麽客氣呢。”


    他這一句話首先點出海軍的將軍也是“自己人”,即明確了在場所有人都是法國人的談話基調,而後又不著痕跡地以一個低姿態強調了他和諾蓋斯更為緊密的關係,無形之間消除了諾蓋斯、米舍利耶、迪特福利特對他一人的北非法軍vs自由法國態勢,反而變成了他與諾蓋斯對米舍利耶、迪特福利特的法國陸軍vs海軍態勢。


    迪特福利特簡直無法把眼前這個情商拉滿的準將同二十年前那個在最高法院前與數位法國將領針鋒相對的愣頭青聯係起來。而諾蓋斯則對德內爾的低姿態不能再滿意了:“你這小子,倒反過來揶揄上級來了,這次你又是以什麽身份來的?”


    “代表戴高樂將軍,三位將軍。”德內爾友善地同三個法國將軍笑了笑,直入主題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我們原則上讚同戰鬥法國運動。”米舍利耶也不對德內爾說謎語,直接表明了態度,“但是你們和盟軍的分歧仍然沒有解決,我們在這個時候表態支持你們,難免會加劇北非局勢的混亂。”


    “確實如此,戴澤南將軍。”迪特福利特此時同樣以仿佛不認識德內爾的語氣闡釋現狀,“突尼斯對北非的防禦至關重要,事實上,諾蓋斯將軍剛剛就像我們分析了德國可能在突尼斯采取的行動,在這個時刻,我們最好還是不要采取任何可能導致盟軍力量分散的行動。我們理解你們對達爾郎和朱安的不滿,更尊重——不,更敬佩你們在海外的戰鬥犧牲,但現在我們必須團結。”


    “當然,沒有什麽比團結更重要的了。”德內爾點頭肯定道,“戴高樂將軍的意思是,隻要能堅持抗戰,維護法蘭西帝國的利益,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和達爾郎、朱安握手言和。我們絕不汲汲於拉幫結派,或者和阿爾及爾那個草台班子爭權奪利。因此我們所提出的建議就是,請三位將軍與我們保持聯係,警惕某些野心家可能為謀求前途、洗刷汙點或者其他什麽目的,而向盎格魯人出賣法蘭西的主權利益的行為。”


    米舍利耶和迪特福利特聞言略感驚訝,立刻轉身看向諾蓋斯,他們從諾蓋斯的眼中也讀出了欣慰。是的,欣慰。比起至今仍在反複橫跳的達爾朗,以及剛剛重返公眾視野便張口要求北非盟軍(甚至不是法軍)指揮權的亨利·吉羅,戴高樂簡直大氣到宛如聖人。


    亦或是另一種可能:即使戰鬥法國已經得到英蘇兩大國的承認,但美國人對戰鬥法國的否定態度已經動搖了戴高樂對這個組織能否延續的信心。


    德內爾敏銳地察覺到了兩位海軍將領的懷疑,於是在闡明了戰鬥法國的立場之後緊接著又補充道:“不過請允許我鬥膽發出狂言——不是代表戴高樂將軍,而是代表我個人——三位將軍恐怕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和我們團結起來,共同致力於法蘭西的光複事業。因為無論是達爾朗上將還是吉羅上將,他們在第三共和國軍事力量中的地位都遠遠高過戴高樂準將,如果他們有領導法國抗戰的意誌和能力,又何必等到今天呢?”


    德內爾對達爾朗和吉羅的評價絲毫稱不上客氣,身為陸軍將領的諾蓋斯對此並無反感,但兩位海軍將領的反應卻有所不同。迪特福利特無奈地閉上了眼睛,而米舍利耶卻不由為達爾朗辯護道:“您可能誤解了達爾朗上將,他是一位盡職盡責的海軍軍人。”


    “希望如此吧。”德內爾淡淡地說道。


    在會晤的最後,德內爾將攝影師介紹給了三名“戰鬥法國的同情者”,隨後便辭別他們,徑直回到了泰勒和小克呂爾的身旁。德內爾用了美國人給他發的一整個月的薪水和補貼,請了一位真正的攝影師,為他們在卡薩布蘭卡的海邊拍了一大堆照片,然後爭分奪秒地洗出來,再通過盟軍的郵政係統加急發往德黑蘭。


    接收人正是即將帶隊前往莫斯科的馬塞爾·阿爾貝特中尉。


    “這是啥?”一個星期後,阿爾貝特一臉懵懂地從上級手中接過一個包裹著牛皮紙的長方體物件,“戴澤南將軍……讓我給羅貝爾捎去塊磚頭?”


    “什麽磚頭,這是照片!”


    “好家夥,我這輩子都沒拍過這麽多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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